庆祝的晚宴结束,狂欢的舞会便在之后填补一天中最后的时光。 钟情窝在角落的一把沙发里,苔绿色的丝绒将那处的灯影衬得泛出磷片一样变幻的光。 秦思意举着一杯起泡酒走过去,漂亮的面孔爬满红晕。 他好轻地喊钟情的名字,大大方方坐到对方身边,倦怠地将脑袋靠在了钟情的肩上。 “钟情。” 他盯着钟情的颌角说话。 “嗯?” 后者温柔地应了一声,些微低了点头,迷恋地去看秦思意的眼睛。 “怎么办……”秦思意说,“我好像没有办法不看你。” 他游离地朝钟情笑着,笼着清甜的果香,还有常年萦绕的,湿漉漉的朝露似的气息。 “那就一直看着我,不要去想那么多。” 秦思意的睫毛跟着这句话颤了一下,算不上眨眼,只是一瞬极细微的动作。 钟情看见他眼底映出自己模糊的轮廓,浸在迷蒙的光晕里,同酒香一道摇晃。 “可是我不该这样说的。” 秦思意的唇瓣上有被新摘樱桃染红的润泽。 尚未干涸的酒液贴着皮肤,散发出诱人亲吻的香气。 钟情低下头,凑到了不能再近的距离,他甚至感觉到了秦思意的呼吸,迷离地飘散在角落,将他的动作拒止在回答之前。 “没关系,只有我知道。” 或许是满意这样的答案,后者将手抬了起来,托着钟情的脸颊,用拇指按住了他的下唇。 秦思意玩弄似的去摁对方的唇瓣,眉眼稍稍弓起来,弯出郁丽的弧度,捕获周围孱弱的光亮,将一对眼眸染得像是夏夜的银河。 壁炉大概烧得太热了。 钟情的背上开始出汗,洇湿衬衣,被掩盖在剪裁优良的外套里。 “可能明天我就忘掉了。” 秦思意的手掌从钟情的下颌移开了,调转角度,顺着颈线下移到了喉间。 他将指腹点在对方的喉结上,稍等了一会儿,又竖起食指,轻轻用指甲横着划了过去。 钟情学着前夜的秦思意去握后者的手,将那修长的食指重新贴在了自己的唇瓣上。 他扣不下扳机,说不出拒绝,放不开秦思意。 他是自愿献上脖颈的猎物,都不需要对方举枪,自己就会钻到不存在的陷阱里。 钟情将秦思意的食指衔在唇间,好轻地用牙齿去咬。 不曾进食的幼兽小心翼翼露出犬齿,被选中的猎人便宠溺地放任他作恶。 钟声敲响的前一秒,秦思意又一次强调:“可能明天我就忘掉了。” 钟情用手掌覆他的眼睛,在之后附耳答到:“没关系,我会记得的。”
第104章 烟花 『“没关系,我会记得的。”』 这年的圣诞义拍有些冷清。 舍长提前请假去参加妹妹的订婚宴,林嘉时则因外祖母的健康问题改签了更早的航班。 雪花最初飘下来的时候,秦思意还以为那是雨。 他没有打伞,和钟情一道走在通往礼堂的路上。 湿漉漉的凉意忽而沾上鼻尖,他用指腹点了一下,看着水渍说:“去年的雪那么大,今年好像就不会再有了。” 路灯将秦思意说话间呵出的雾气染成柔和的暖调,它在钟情的身边飘散了,融进雨雪,变成地上冰凉的水洼。 后者没有回答,黑色的斗篷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前襟却还是端正地对称,露出衬衣浆洗过的领口,以及一小截松紧恰当的领带。 这让他看上去不像是一名尚未走出象牙塔的学生,而更像画框里被装裱得端方谨慎的王侯。 秦思意瞥了一眼,神思飘忽地继续道:“那天我在你家看见的也是这样。” “穿着黑袍,不作声地走向我。” 这句话过后,钟情停下了脚步,沉默着与对方交视。 他不算太懂秦思意想要表达的内容,只好无声地攫取对方的视线,让那些游移不定的思绪全部汇集到自己的身上。 “我会觉得很危险。” 秦思意的声音在这里短暂地停顿了半秒。夜风抚过,卷着雨水打在他襟前的玫瑰上,似有似无地带起一阵清苦的香气。 “我会害怕。” 他在讲画像里穿着黑色祭披的神父。 手握一切代表神与正义的圣器,为的却只有惩戒他的罪恶。 秦思意相信钟情绝对不可能那么做,后者即是引他堕落的本源,对方没有理由在施予甜蜜之后,再如此残忍地对待他。 如他所料,钟情为这样的比较露出了不满的神色。 后者没有继续向前,而是站在原地,等到确定秦思意再没有话要说,这才接到:“除非是你亲手递上了凶器。” 钟情垂眸看他,睫毛便倾斜着盖在眼前。 一小片雪花巧合地在此刻沾了上去,落成纯白的小点,幻觉一样出现在深沉的雨夜。 秦思意攥着钟情的斗篷凑上前,温柔地吹了一下。 后者的眼睑本能地随着这个动作合拢,隐隐约约察觉到,有一滴才刚融化的水珠触到了皮肤。 “是雪!” 他睁开眼,秦思意正欣喜地朝墨色的天穹下望。 这夜的雨水其实分不清在哪里夹带了雪花,但对方还是伸出手,迎接珍宝一样,遥遥地举向了夜空。 “有这么开心吗?” 钟情跟着秦思意往雨丝间看,今夜的雪根本就不应当被称之为雪,它们在潮湿的空气里顷刻化作水滴,顺着砖缝淌进路旁的草坪,没有半点聚集的可能。 “嗯。”后者将目光收了回来,轻笑着重新与钟情交汇在一起。 他的唇瓣被沾湿,由幽弱的灯光涂上靡丽的水色。钟情看着他温吞地吐字,漂亮的面孔铺上层不知是冷还是兴奋的薄红,妖冶得宛若童话故事里只会出现在雪夜的妖精。 “嘉时说他出生的那年下了好大的雪,可是之后就再没下过了。” 秦思意去牵钟情的手,湿漉漉的掌心传递出过低的体温,刺得后者反抗般立刻将手抽了回去。 “但是你来了就开始下雪了。”秦思意并不介意对方的反应,他仍旧笑着说:“真好啊,你大概就是嘉时的幸运使者。” 换作平时,钟情或许会当即进行反驳,但这天的他却莫名噤了声,像是认可了秦思意的自说自话。 —— 或许是去年的圣诞义拍过于隆重,相较而言,今年便显得有些落寞。 李峥停了秦思意的卡,加上后者也没有什么感兴趣的拍品,他最后空着手从礼堂的大门走了出去,看见雪花终于盖过了雨水,将夜幕染成了簌簌降下的白。 不少学生在拍卖结束后直接坐上了来接他们回家的车。那些人往山下走,通往斯特兰德的坡道上便难得只剩下了钟情与秦思意。 雨雪天的石砖很滑,两人因此走得极慢。 秦思意在稍靠后些的位置,默不作声地一步步踩住钟情的影子。 昏黄的灯光沿路照亮落雪,聚成渐远的光晕,细看还能瞧见周围四散的雪花。 钟情轻轻皱了下冻红的鼻子,将手拢在嘴前呵了一口气,再度抬头的瞬间,一声不算过于刺耳的尖啸便带着细长的闪光冲入了云霄。 他的脚步停下来,害得秦思意不小心撞在那件被雨雪沾湿的斗篷上。 后者不解地先往钟情颈侧看了一眼,继而跟着仰头,眼见一簇烟花在教堂的尖顶上绽开,变成无数金色的闪光。 秦思意只有在入学的第一年见过圣诞假期前的烟花,再之后学校便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能得到批准。 他没有想到它们迎接自己的到来,同样也会见证自己的离开。 时间仿佛一刹那倒退回五年前的夜晚,那时他和林嘉时坐在塔尔顿的窗边,像所有骄傲而幸运的小孩一样,漫无边际地畅想着未来。 五年前的烟花要比今夜的更为绚烂,一度让秦思意以为自己会永远那样快乐。 然而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他就像被那夜的惊喜透支了所有的好运,眼看着命运脱轨,驶向自己无法控制的远方。 秦思意高高抬着头,右手却向前,攥住了钟情的斗篷。 对方收回注意,转身朝他看去。 沾了水的毛呢布料随着这个动作滑出指间,突然将秦思意掌心里残存的温度变成了空落落的湿冷。 “怎么了?”钟情问他。 “学校里有一个传说。”秦思意没有将视线挪回来,依然看着烟花消失的方向,舍不得似的,许久才眨了下眼。 “和你一起看到烟花越过教堂的那个人,无论你们分开多久,最后也还是会再见。” 这句话的末尾,秦思意终于对上了钟情的视线。 他好轻地笑了,嘴角浅浅勾着,眼眉似冬夜里清冷的弯月,弥漫出久违的静谧与笃定。 钟情站在逆风的斜坡上,大雪不依不饶地从他身后绕到秦思意眼前,白茫茫搅乱早已映在脑海中的面孔,将其模糊成仅存于今夜的迷蒙画像。 他看见钟情将手从斗篷里伸了出来,修长有力的十指挤进他的指缝,要进行什么神秘仪式一般,将两人拉得更近了一些。 钟情握得实在是太用力了,以至于秦思意能够感觉到对方的指腹紧贴着自己的手背,而他的指尖却只能点在对方曲起的骨节上,汲取那一点错觉一样的实感。 鲜红的玫瑰在黑与白的夜晚愈发显眼,秦思意进退失据,最后只好盯着钟情衣襟上的佩花,看它在风雪里孱弱地颤动。 对方猎到的角鹿被切下脑袋制成标本,炫耀似的挂在了礼堂的收藏室里。 秦思意每回经过都能看见一双眼睛幽幽从门内探出来,不聚焦也没有灵魂。 他其实想过,要是那天钟情的子弹射中了自己就好了,以他的生命献祭,抵消一切的罪孽。 但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弹道卷着被击碎的玫瑰飞远,零星在他眼前飘起一阵花雪。 他后知后觉地往山丘那头望回去,钟情就仿佛回到了初见的一眼,穿越过不存在的时间,懵懂而青涩地出现在了视野中。 秦思意一瞬间回想起自己说过的话。 ——不如你把子弹打进这里。 他在看着钟情奔向自己的数秒里并没有劫后余生的慌乱或喜悦,而是迷茫地想着,对方真的就已经被折磨到试图验证这句话了吗? ——相遇带来的到底是什么呢? 秦思意不明白。 他最初以为煎熬的就只有自己,可时间拖得越久,钟情的痛苦就越是鲜明。 灿亮的火线才刚升过尖顶,秦思意心里就已经出现了一道制止的声音。 他不该那么认真地看的。 明知远处的教堂有着流传至今的传说,他却还是自私地盯紧了那一簇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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