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了,扔掉吧。” 后者这回倒算是收敛了些,没有再失控地把它往钟情脸上砸。 秦思意将写满了字的笔记本随手往对方身后丢开,滑出一小段距离,最后漠然地看着它在钟情的桌角下撞出一声闷响。 站在面前的少年自始至终都没有回过头,他失魂落魄地盯着秦思意用来丢掉诗集的手,神色懵懂又无助,好像一只明白了自己没有办法逗主人开心的小狗。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错啊。” 秦思意让钟情不要不理他,钟情很认真地做到了。 父亲要钟情好好地爱人,钟情也试着那样去做了。 钟情很乖,很听话,很温驯地做好了每一件事,得到的却不是被许诺的结果,而是意料之外的满心狼藉。 秦思意是他见过最狡猾的骗子,永远在虚构,从来没有真正给出过什么。 “你明明已经在骗我了,为什么不可以一直骗下去?” “因为你很烦。”秦思意说,“因为你害得我妈又被关回栖江了。” 现在的钟情长得很高,挺拔舒展,轮廓也愈发深秀锐利。但秦思意知道对方还是和初见时一样,是一个非常非常容易心软的人。 他或许不太懂要怎样温柔地说服钟情,可如果让他在对方的心里扎上一刀,秦思意简直不需要时间去进行思考。 他将这两句话说得直白坦荡,不加遮掩地表达出憎恶,为后者带去比诗集砸中眉骨时更为深刻的痛感。 钟情迷茫地怔立在秦思意身边,比幼儿园里被罚站的小朋友还要无措。 他好久才想起自己还有说话的能力,费劲地张了张口,小声说到:“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注1:资料引用自哈特·克兰的作品《在梅尔维尔墓前》。
第109章 自私 『他根本不介意钟情在这里扣下扳机。』 ——1月20日,小雨转阴。事到如今,在这里写再多喜欢真的还有意义吗? 秦思意下午没课,回到寝室翻开了自己的日记本。 他在上面写下了这样一段话,很快又涂掉,变成一滩浸透了纸张的墨渍。 究竟应当记录些什么才好呢? 秦思意根本分辨不出痛苦与喜悦了。 ——1月20日,小雨转阴。真恶心,以为我不知道吗?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人?不要再这样看着我了! 他的躯壳像是脱离了灵魂的控制,在长久的静默过后撕掉了所有描写着悸动的纸页,仅剩下阴郁与新起一面的空白,残忍地写上了对钟情的违心期待。 秦思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记在了被撕烂的页码里。 钟情上了锁的抽屉藏满了他遗失的东西,包括前夜丢掉的那本手抄诗集。 这是他默许的秘密,是只有钟情一个人能够得到的偏心。 但以后不会再有了。 从秦思意把钟情和苦涩联系在一起的瞬间,命运就已经注定了桌上这本日记最终只能变成一堆无用的纸屑。 —— 钟情最近回寝室有些晚。 可能是知道话越多越错,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争执,或者说秦思意单方面的泄愤,他往往要等到第一次熄灯铃响完才回来。 L市的冬天有一种与江城相似的湿冷。 潮湿的空气被风卷着钻进衣领,时间一久就变成了紧贴皮肤的凉意。 钟情没有打招呼,先把外套挂好,去洗漱间冲了个澡,等到又一次推开门,这才跟着动作小心翼翼地叫了秦思意一声。 “学长。” 后者坐在桌前发邮件,键盘被刻意敲得极响,仿佛这样就能作为掩饰,假装自己听不见钟情的声音。 “学长。”钟情又叫了对方一遍。 时间临近复活节假期,他的退让却并没有让秦思意的态度产生丝毫变化。 距离后者毕业不过余下短短数月的时间,或许今年的夏天来得晚一点,对方就会在春末同他道别。 钟情的忍耐与克制都有时限,秦思意不愿回应,他就只好主动靠近。 “学长真的打算一直这样吗?” “明明知道我在这里,知道我是在和你说话。” 钟情没有太过分的要求,只要秦思意愿意理他就好了。 他走几步,穿过两人之间的空余,继而在合适的社交距离外站定,安静地等待起与秦思意时隔多日的交流。 最终,钟情的耐心给予了他想要的结果。 秦思意再没有可以回复的邮件,也不知道下一封还能发给谁,他只好无奈地回看钟情,转身将视线移了上去。 “你不能找点事做吗?” “我在图书馆待了四个小时。” 钟情的头发没有吹干,发梢仍带着点湿,乖巧地遮在眉间,让这句话变得有点像小朋友骄傲的自夸。 秦思意试图掩饰心底莫名浮起的对钟情可爱表现的留恋,故而将目光投远了,落到门边被台灯照亮的书桌上。 “所以呢?” “我只是想和你正常地对话。”钟情答到。 “你可以和林学长聊天,可以和舍长聊天,为什么就是不能和我多讲几句?” 他还是站在一开始的位置,左手却撑到了秦思意的桌角上,截断后者停在远处的视线,迫使对方重新看回他。 秦思意的眉心浅浅蹙起,将一贯表达不满的神色直白地表现在了钟情眼前。 他的镜片上投映出邮件里间隔整齐的字母,泛着不含任何情感的冷光,凭空诞生出一种机械的漠然。 这样的情绪出现在一个拥有灵魂的人类身上实在是过分怪异,以至于钟情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对方的眼镜取下来。 他试探着再度举起手,越过两人间的空隙,指腹捏住镜架一点点往回收,将秦思意棕黑的眼眸从镜片的阻隔下解救了出来。 “学长好漂亮。” 钟情看着那双眼睛,无甚恶意地去赞美。 秦思意向来都是他笔下足以替代圣子的存在,神性与人性不该被外物所掩盖,他发自内心地认为此刻的对方就应当以美丽去形容。 钟情的话语实际仅表达即时的感受,可它却触动了对方好不容易松懈下来的情绪,让秦思意忽地加重了语气,开始一场单方面的诘责。 后者厌恶地站起来,朝床沿的方向退了一些,指尖指向远处的书桌,目光却仍与对方交视。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那个抽屉里,全都是我的东西。” 钟情眼看着他生硬地挤出一种不曾见过的表情,漂亮的唇瓣稍启,清泠泠地吐出了一行让人难以与眼前的面容对应的文字。 “我都说了我不喜欢了,非要逼我和你一样当个同性恋吗?” “你恶不恶心?” 秦思意和钟情从未在一起过,此刻却像极了所有分不开的怨侣。 他甚至不能在这座过于古旧的建筑里尖叫,只能压低了嗓音去警告。 他退到不能再退,干脆站到了自己的床上。 钟情仰头去看,像秦思意印象里栖江疗养院那些看母亲发疯的护工,流露出纯粹的冷漠。 “不能继续当作不知道吗?” 他换了一种语气和秦思意说话,没有相应的起伏,从仰视的角度带去一种与之相反的,上位者的压迫感。 这让后者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凭空引出更多积蓄的恐惧。 “我已经和你说过很多遍了!” 秦思意说完便开始急促地喘息,仿佛在酝酿些什么,由过于无序的呼吸去构成其诞生前最鲜明的预兆。 果然,他在不久之后推开钟情从床上跑了下去。 他径直冲到对方的书桌前,扒着那个上了锁的抽屉,几乎用尽所有的力气想要将它抽出来。 “你打不开的。” 钟情没有跟过去,仅仅转身,半侧过脸,分外冷静地提醒了一句。 “钥匙呢?”秦思意问。 “我不会让你打开的。” “钥匙!” 秦思意气急败坏地甩出手。 他的手腕随着惯性砸在了书桌上,敲出一声闷响,带来即时的强烈痛感。 躁动的情绪因此短暂的收敛了几秒,换上沉默,以及疼痛蔓延后的麻木。 秦思意将手垂落又抬起,整条手臂都颤抖着指向钟情。 “学长像以前一样对我,不好吗?” 后者朝他靠近,握住手指,不作停留地步步紧逼。 秦思意只能后退。 他的大腿抵上没有温度的木料,另一只手则撑在了钟情写到一半的作业上。 钢笔被滑动的纸张推出去,滚了几圈,砸向地板。 它摔坏了笔尖,溅出一滩散落的墨渍。 钟情敛眸去看,黑色的墨点就像记忆里的血滴那样,撒成了珍珠项链似的一串。 “就当是可怜我好不好?我只有学长一个朋友。” “你根本不是要交朋友!钟情!” 秦思意用被抓住的手去推对方,钟情把他挤到了桌子上,他只好不断地朝后靠,将两条腿尴尬地垂在对方的腰侧。 “我知道错了。”后者的眼梢红红的,好像下一秒就会哭出来的小朋友。 秦思意半点儿也不心软地将手背甩在对方的脸侧,要比耳光轻一点,不过也没见得温柔多少。 “学长,学长。” 钟情仍旧抓着秦思意的手。 他或许觉得对方先前的举动是在发泄,于是攥得更用力了些,哄人似的,一次又一次打在自己的脸上。 “我以后会听话的。当朋友就好,我不会让学长不高兴了。我保证!” 钟情看起来比秦思意还要难受,接近成熟的眉目间少有地挂起了稚气的委屈。 秦思意不好说对方脸上的不解是装出来的,但钟情与之相矛盾的动作显然无法让人将它们对应。 后者将他困在书桌、墙壁与身体之间,非要剖白给他看似的,将脸凑得好近好近。 秦思意甚至从钟情的眼仁里看清了自己的表情,残忍且阴郁,抽离地漂浮在皮囊之上。 “你的保证一点效力都没有。” 这次不再是钟情握着他的手往脸颊上挥了。 秦思意轻飘飘地将手移开,而后重重抽回了钟情的嘴角。 后者茫然地愣了一瞬,难以置信般抿起下唇,良久才想起用手去摸。 “你的保证有用的话事情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了。” 秦思意为自己开脱,自私地将一切都归咎到钟情身上。 大抵是清楚自己的话语根本经不起推敲,在说出这几个字时,就连声音都跟着那副沉重的躯壳一起在抖。 这期间秦思意看见钟情放开了自己。 对方将双手抵在他膝间的桌面上,手臂撑得笔直,前倾着凑近了,如同在高地的猎场里看一只正被枪口指着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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