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钟情又一次接到了玛蒂尔达的电话。 对方神神秘秘地发问,含糊其辞地要求,末了定下时限,命令钟情即刻兑现那句所谓的‘力所能及的一切’。 “那么现在,带一束花来找我吧。” 放在平时,对于这样跳脱的要求,钟情必然不会照做。 但玛蒂尔达身边的琴音犹如一道魔咒,仅仅模糊地被捕捉,便足以令钟情莫名感到急迫。 他的预感在路上一点点变得强烈,随着距离的渐近,携上一种只有秦思意能够带来的胆怯,在催促的同时,也让他产生了久违的忐忑。 钟情花了好长时间才下定决心推开车门,他局促地攥着几枝玫瑰往沙滩上走,渐渐跑起来,剧烈地喘息着,在终于切实地望见一架立在海边的钢琴后,倏然停住了脚步。 三角钢琴支起的琴盖遮住了演奏者的面容,削弱原本的笃信,却平添更深的期待。 “阿廖娜。” 他听见远处有人在喊一个熟悉的名字。 派对中立刻有一道女声回应,举起一只干净的,不戴任何装饰的手,自由且欢快地挤出了人群。 钟情的心跳仿佛就要盖过狂欢的尖叫了,他什么都听不见,只有鼓膜随着从胸腔内爆发的轰鸣愈发急促地震颤。 他一步一步朝那架钢琴靠近,感受心脏随之一寸一寸被提起。 终于,他停在了仅仅相隔几行弦轴的距离,看见久违的面孔脱离梦境,又一次真实地回到了眼前。 钟情的心跳声实在是太响了,他甚至祈祷对方暂且不要抬眼才好。 秦思意好像永远都不会改变,永远都与他记忆里的模样相似,静谧优雅地垂敛着眼帘,弥散出比月色更为郁丽的清贵。 来的路上,钟情想过千万句开场白。 可是真正到了这一刻,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只能怔怔地等待对方注意到自己,一遍又一遍在心里为这次的重逢而祷诵。 琴声休止的瞬间,秦思意正如他所畏怯,也正如他所期待的那样将目光移了过来。 对方先是抬头,要稍晚半秒才真正将视线倾斜着落向钟情。 那双眼睛须臾闪过无数的情绪,最后停留在某种丰茂而细腻的温柔里,轻轻瞥一眼钟情手中的花束,笑着问到:“是送给我的吗?” “啊?” “啊!” 或许钟情真的回到了十七岁。 他小心翼翼地将花递出去,在指尖相触的短暂瞬息里骤然变得不知所措。 他慌乱到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对白,思索半晌,就像初见那天一样,磕磕巴巴地挤出了他唯一能够想到的两个字。 “学、学长。” “好笨啊,钟情。” 秦思意接了花,斯斯文文地笑话他。 见钟情仍旧茫然无措杵在原地,对方干脆腾出一只手主动向他伸了过去,耐心地提醒到:“要说好久不见。” 从十八岁的夏天开始,好久好久都不曾再见。
第133章 复苏 『喜欢为什么会是这样一种柔软的心情呢?』 迈阿密的春天会下突如其来的阵雨。 与L市不同,它并不产生延续的漫长阴翳,而是在雨停之后迅速地放晴,留下骀荡的风,以及潮湿空气里干净的青草味。 秦思意趴在房间的窗前,暂且忽略了一旁尚未修改完的谱子,惬意地半阖着眼,享受起了从海岸线一直拂到身边的风。 房间里没有多余的声音,那些压在桌上的纸张便‘沙沙’地发出隐约的轻响。 一只姜黄色的小猫跳上床,用它蓬松的脸颊蹭了蹭秦思意的脚踝,钟情等它将脑袋抬起来,在上面轻轻敲了一下,温柔地将它抱到了稍远些的靠枕上。 秦思意就要毕业了,不过他对未来还没有什么明确的规划。 闲暇的晚上他会去萨沙买下的沙滩上弹琴,当是用这样的方式去抵偿对方为自己支付的学费。 钟情曾经提起过要替他还清,秦思意拒绝了,说他不希望自己的第一次恋爱依旧是被外物束缚的。 春风好轻好轻,在屋檐下的草地上落下婆娑的缓慢摇晃的树影。 秦思意渐渐困了,懒怠地睡过去,小动物一样挨着钟情。 一如很久以前留存于斯特兰德的夜晚,将一只手护在胸前,另一只手则稍稍地向前伸出去,仿佛期待着会有什么人将他握住。 “学长?”钟情压低了嗓音,朝着对方的脸颊凑过去,敛眸在秦思意的耳尖上亲了一下。 他小心翼翼地在对方身边躺下,玩五指游戏一样将手指张开,一点点地靠近,与秦思意的指缝交错,不疾不徐地扣紧了。 多数人的恋爱从最基础的接触进行到欲望的交融。 钟情和秦思意的恋爱被前者错误地弄反了,留下一段并不美好的回忆,永永远远地在心底横亘着。 钟情起初战战兢兢地对待这段关系。 秦思意变成一种最原始,最易碎的玻璃,折射出美丽的同时,也无时无刻不让钟情担心自己的笨拙会将对方又一次碰伤。 受到的教育让钟情在一切的商务场合表现得游刃有余,可是爱与保护对他来说实在是没有学习过的课题,秦思意在那里,钟情便觉得心跳如擂,进退失据。 ——喜欢为什么会是一种这样柔软的心情呢? 他去吻秦思意的眉心,绵延停留在对方细薄的眼帘。 秦思意的睫毛好轻地颤了一下,扫过钟情的皮肤,要比风更柔和许多。 晚上还要去海边,对方没有定闹钟,钟情便清醒着,看窗外投落的光,渐渐将墙上的影子照得倾斜。 天空会在迈阿密的黄昏染上层叠的浓郁色彩,由蓝紫渐变,在没有多少高耸建筑的区域里压上轻飘飘被涂抹得美丽的云。 “学长,学长。” 钟情叫秦思意起床。 后者悠悠从安定的黑暗中醒来,想要抬手,却发现钟情正与自己交握着。 “你好幼稚啊。” 秦思意轻声地调笑,指尖倒心口不一地在对方手背上扣得更紧。 他凑近了,在钟情脸上亲了一下,很快笑盈盈地避开,狡黠地看后者怔在原处。 秦思意最初有些排斥两人的亲昵,大脑会削弱对那些对于痛苦过往的印象,但却并不会真正将这部分记忆剪去。 他抵触钟情顺着背脊抚摸的手,没有丝毫的喜悦与欢愉,仅存突如其来的莫名恐惧。 后来钟情便不再那么做了。 他尝试着更多地去拥抱,去传递以前吝啬让秦思意知晓的喜欢。 时间过去太久,以至于钟情偶尔也会担心,自己补不齐那些漏下的,没有告诉秦思意的心情。 送对方去海滨的路上,街灯在到达预定的时间后一盏盏沿路亮了起来。 那速度太快,就连一刻不止行驶着的车辆也没能追上。 如豆的灯火从他们身后向前蜿蜒地点亮,衬着浓紫色的晚霞,好像遥远地,永无尽头地燃至了云端。 “喜欢你。” 钟情毫无预兆地说出了这么一句。 秦思意愣了一瞬,迅速地反应过来,开始从脸颊连着耳垂一起发烫。 “……我也,很喜欢你。” “比喜欢今天的晚霞还要更多一点。” 他有些滞后地补上了后半句。 车已经停下了,说完这些,秦思意就慌忙抱着谱夹跑了出去。 他身上干净的T恤被海风吹得似面用作指引的旗帜,攫取钟情全部的注意,随着步伐,变成辽阔海面前的一尊只属于后者的清贵圣像。 钟情从前箱拿了画具出来,踩着秦思意留下的脚印,跟在之后朝远处的餐厅走。 萨沙不常来这里,将整片沙滩都交给了阿廖娜去经营。 作为后者自由的代价,他回到R国,承担起了延续整个家族的使命。 阿廖娜时常找钟情聊天。 两人一起坐在远离人群的堤岸上,看见秦思意被晚风与潮声环绕,安静地奏出与海滨的夜色相称的琴音。 钟情总是不厌其烦地描绘着对方。 阿廖娜问他会画多久。 钟情想了想,用一种笃定的神情,说出了一句玩笑似的话。 “直到下一次庞加莱回归。” 永永远远,往复循环。 —— 时间跨过零点,餐厅结束了营业。 迈阿密的深夜不算太安全,担心会遇到抢劫,钟情先送了阿廖娜回去,再折返来接秦思意。 画板没有收,钟情回来的时候,秦思意就坐在画架前认认真真地看他尚未完成的底稿。 “原来从这里看,那台琴这么小。” 秦思意听见了脚步声,没有回头便猜到了是钟情。 他远远地指过去,放在海边的三角钢琴,不过才比指尖大出一圈。 钟情挨着他坐下,先是跟着秦思意往所指的方向看,继而又低头,轻且慢地用指腹碰了碰对方的无名指。 秦思意侧过脸,钟情便立刻抬眼看他。 两人的目光隔着晚风交汇在月光下,不知怎么,在短暂的沉默过后,忽而心有灵犀地笑了起来。 海潮晃悠悠地映出一轮月亮,钟情的心又开始忸怩而热忱地躁动。 他靠过去,凑到极近的距离,克制地在秦思意的唇边停下,重新将视线上移,好乖地问:“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后者不去回答,反倒轻轻垂下了眼帘。 他的睫毛羽翼似的掠过钟情的鼻梁,在对方察觉到那阵微弱的痒之前,溺爱般吻在了对方的唇瓣上。 ——怎么办才好? 钟情的心跳就要过速了。 他觉得自己真的太喜欢秦思意了,那样丰裕的甜蜜在他的心室里日益膨胀,几乎就要让他的心脏破出由对方滋养诞育的花。 “那台琴放在这里,都受潮了。” 一吻终了,秦思意重新将视线眺向远方,望着他演奏了上百次的钢琴,遥遥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还好阿廖娜买的是台二手琴。” 他轻笑着将脑袋歪了些,挪动目光看回钟情。 这其实没有任何暗示,仅作为对谈间寻常的动作。 然而钟情却想起了曾经在秦思意家里见过的那台贝森朵夫,又顺着回忆,记起一张林嘉时在小音乐厅里塞给自己的纸条。 ——Bosendorfer 214VC Secession. 现在的秦思意依旧保留着那几年节俭的习惯。 可钟情去学校接他时,偶尔路过琴房,也还是会注意到,对方总爱羡慕地看着那台永远不会无人占据的施坦威。 秦思意只有这台老旧失修的二手琴,以及走廊两侧狭小的琴房里,那些需要提前登记预约的公用的练习琴。 钟情想给对方买一台贝森朵夫。 一份秦思意早在十八岁时就该收到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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