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这房间好,就你一个人,隐私好。” 我说:“嗯。” 医生过来给我看了一个术前的单子,上面写着某某情况下会有某某风险,我签了字。接着,他让我撩起上衣露出后背,上半身趴在床边。 “全程都不要动。”医生说,“会先打麻药。” “行。”我说。 我没想到整个过程是在病房里完成,那看来应该也没我想得那么可怕。张尘涵和舒悦先出去了,整个病房里只有我和那个医生。 打麻药只是刺痛了一下,并不是不能忍耐的事情,这之后医生就开始给我抽胸腔积液。我一直趴在床上,对于身后具体发生了什么,其实也不知道。 唯一令我有点儿在意的是——我的手机在不远处震动起来。 它搁在一旁桌子的包上,我开了震动,所以没有声音,只是看见屏幕不断地亮起。暗下去,又忽然亮起。再暗下去,对面又坚持不懈地打过来。 如此几次之后,彻底没了声息。 “好了。”医生对我说了一声,往我后背上贴了快胶布一样的东西,“你慢慢起来。” “谢谢医生。”我说。 我慢慢地挪到床上去了,这才发现这男医生是一直跪在地上,他脚边放了个玻璃瓶子,拿进来的时候是空的,此时里面已经充满了一种液体,估计就是从我身体里用工具抽出来的吧。 真神奇。 我的身体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积液? 它们又是怎么产生的呢? 我现在还是什么感觉也没有,医生让我躺着,护士进来给我挂水了。过了一会儿大概麻药的劲儿过去,我才感到背部的某个位置传来一点点隐痛。 舒悦进来问我感觉怎么样,我说还好。舒悦迟疑了一会儿,然后说,我能不能看看。我说,行。 我把T恤撩起来,侧过身体,让她看了,她说还好,感觉什么也没发生。 这时候已经快晚上了,张尘涵买了三份盒饭,进来说:“先吃点东西吧,饿了吗?” 我的胃里空空荡荡的,还真有点儿饿,于是我们三个人都围坐在一起吃盒饭。 吃着吃着,舒悦感叹道:“谢然,你终于变乖了。” “费用多少,张尘涵出的吗?”我问他们,“你先记一下,我之后给你。” 张尘涵笑着说:“不着急,没关系。” “你要不要……”舒悦吃完了饭,拿纸巾擦了擦手,“跟杨舟说一声。” “啊。”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嗯,我看看吧。” 住院的第一晚,我睡不着。 张尘涵和舒悦先回家了,也不能总留着他们陪着我,所以那间病房里就我一个人。我也没洗澡,只是去浴室自己洗了脸刷了牙,浴室里面有个可以挂吊瓶的钩子,挺实用的。 护士姐姐们都很温柔,一开始给我填信息的姐姐下班前还特地过来看了我一眼,说:“有什么事就叫我们。” 我笑着点头,说:“好。” 等到真的一个人也没有了,水也挂完了的时候,我才拿起手机,看见未接来电里面全都是杨舟打来的。那会儿我实在是没法接电话,后面也没来得及回他。 我现在给他回拨,但是打了几个,无人应答。 于是我给他发了短信,告诉他我一切都好。 我在医院住了好几天,却总是没有出院。医生开了很多药给我吃,这些药吃起来很麻烦,有的副作用很大,但不吃也不行。 吃了之后我的食欲变得很差,还是吃不进东西,却也没有好的办法。 我想出院,因为我觉得这么一天天的下去,最后的医疗费我会出不起。 舒悦和张尘涵每天都来看我,这两个人跟值班一样,每天都来,每天都陪我很久。我提醒他们,这可是暑假,你们怎么不出去玩?舒悦就说,两个人有什么好玩儿的啊,等你好了一起自驾去玩。 她来的第四天,坐在我旁边病床上,拿着一把小刀给我削苹果。她很认真地削了半天,献宝似的给我看了那一整条完整的苹果皮。 我对她说:“舒悦,我和杨舟大概是要分手。” 她顿时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她把苹果皮扔进垃圾桶里,低着头说:“为什么?” “他家……嗯,家里人不太同意,而且我们之间的差距很大。”我说。 “没别的办法了吗?” “他现在在北京被关起来了,前几天还在绝食。”我说。 舒悦从另一张床坐到我的床上,我感受到她的重量压了上来,她的一双眼睛里有一种我说不出来的情绪。 “真的真的没别的办法了吗?” “我想了,好像没有。” “你难受吗?谢然。”她轻声问,“你心里难受吗?” “嗯,难受。” “你这病是你一直在忍吗?” “我……还好。” “有一天我和张尘涵去问医生,医生说这病会呼吸不畅,你没感觉的吗?” “我有,但我以为是感冒。”我说,“而且我心情很不好,舒悦,我心情太差了。” 最后,她握着我的手,问我:“忘记他,会好起来吗?” 我摇了摇头。舒悦继续把苹果切成小块,然后用牙签插着喂我。 杨舟肯定不是压在我心底唯一的一件事。 病了之后我想了许多,我的生活总是乱糟糟的,杨舟给我带来了一段小插曲,可是我的底色——我生命的底色依然是灰白的,无血色的,摇摇欲坠的。 我会变好。 可我赶不上很多事情。 后来我在医院实在待不下去了,一直缠着医生想让他给我办出院手续。他看我很坚持,于是也松了口,只不过又让我签了一堆东西,之后出现什么问题全都是我的责任。 临走之前我接到了杨帆的电话,有些意外,但我还是耐着性子说道:“喂?杨帆哥?” 杨帆说:“小然你最近不在家?” 我说:“嗯,生病了,在医院住两天。” 杨帆说:“哪家?严重吗?我让我助理去你那边一下。” 杨帆的助理挺万能的,我感觉基本上什么事他都能做,上次帮我订了机票,还给我买了很好的咳嗽药水,甚至还想帮我遛狗。 我说:“别……没事的,哥。哎,就是我那个咳嗽嘛,来医院查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不是感冒吧?” “嗯,不是感冒,但也没有那么严重,我已经要出院了。” 过了一会儿,杨帆的语气里带上了一点无奈,他说:“好……有需要的地方一定要和我说。” 我笑道:“一定。” “还有一件事。”杨帆说,“小舟他……应该去你那边了,你们再聊聊吧。” “哦。”我顿时浑身一冷,仿佛被人当头倒了一盆冰块,“哦,好的,我知道了。” 杨舟终于还是从北京来了这里,来到他已经缺席了很久的夏天。 张尘涵和舒悦开车把我从医院送回家,果真看见许久不见的杨舟坐在我家门口的那块空地上,小黄钻他怀里想跟他玩,他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着摸它。 车停好了我走下去,对他喊了一句:“杨舟。” 可惜我这句话喊得多半有气无力。 杨舟头发长了不少,穿着黑色T恤和破洞裤,听见我喊他之后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什么想法也没有了,只是觉得心里很空,我说:“不是给过你钥匙吗?”
第49章 爱意的消退 杨舟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瘦了一些,像是一个忧郁的流浪歌手。 “我想等你回来。”他直直地望着我,过了很久才缓缓开口,“你去哪儿了?” 我没来得及回答,张尘涵和舒悦都下车了——我住院用的东西都在他们手里,病历本和开的那一大堆药用塑料袋拎着,还有拍的片子也在。医院的东西很显眼,杨舟看了一眼便道:“你生病了?” 他紧张了起来,有些手足无措。我太熟悉他了,他紧张起来的时候指尖总是会轻微颤抖。 “嗯,等下说。”我安慰他,“已经没事了。” 张尘涵看见杨舟,笑着打了个招呼:“你来了。” 舒悦也勉强笑了笑,说:“小杨你好。” 我说,别堵在门口啊,我家门口不罚站。 开门之后这三个人都跟着我沉默地了进去,我把舒悦给我的东西先放在沙发床上,然后对他们道:“谢谢……等明天我就把钱转过去给你们。” 张尘涵笑了笑,说:“真的没事,你太客气了。” 舒悦的眼神在我和杨舟之间转来转去,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张尘涵眼疾手快地拉住胳膊,先发制人地说:“悦悦我们走吧,不是说好去吃饭的吗?” “哦……好。”舒悦跑过来握了一下我的手,“你别自己做饭了,太累了。就去前面的店里买点吃的,不行打电话给我。” 我说行。 他们两人走了,我舒了口气,现在总算是只用面对杨舟一个人了,刚刚那诡异的气氛我真不知道怎么形容。 我转过头,在灯光下仔细地打量杨舟。凑近了看才觉得他黑眼圈很重,整个人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也没血色。 “你什么时候到的?”我问。 “中午,刚下飞机就过来了,没等很久。”他闷闷地道。 “吃饭了吗?” “没。” “那你去外边儿买点吧,街前面那家卤菜店换了新老板,感觉比以前更好吃了,你带一点回来。”我平静地说。 杨舟看着我,微微偏着头,似乎在思索我话里是否还有什么别的意思。 我笑了笑,说:“我不走,就在这等你。不管我们聊什么,也是得先吃饭啊。” 他这才说好,点头出去。 家里不乱,多亏了张尘涵和舒悦这一对田螺情侣。我烧了水,把窗户都打开来透气,小黄不在——这次小黄还是寄养在王医生那儿了。 我坐在椅子上等水烧开,然后灌进热水瓶里,从瓶子里数了一把我要吃的药,放在那儿等水变凉一些。 杨舟很快回来了,他打包了两份快餐,加了一份我们都很喜欢吃的卤鸭爪。我俩坐在桌子前,像是以前那样吃饭,只是今天什么话也没有说,可能因为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我不知道杨舟是怎么从他家北京别墅里出来的,但我有一种直觉,他应该最终还是接受了我给他的建议。 各退一步,这样也好。 他爸妈才没有继续关着他,他哥才对我说要我再和他好好聊一聊。 我吃了几口便没了胃口,盯着塑料饭盒里的米饭发呆,过了一会儿还是无法压住胃里涌上来的一阵恶心感,捂着嘴跑到水池边干呕了几下。 “小然?”杨舟立刻放下碗筷走过来,他从背后环着我,手臂箍着我的腰,另一只手打开水龙头,冲掉了我那些零零碎碎的呕吐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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