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生活成本太高,太艺术了。” “向往吗?” “向往,但不够好。” “哪里不好?” “像你说的,爱一个人必须抛弃点什么。如果我要想象里的生活,我必须否认爱,抛弃爱,当一个冷血无情的人。”谈梦西伸出双手,侧脸在火光下明暗分明,下颚线比平时更锋利,“我想起湖边那个女生,她果断失恋,失恋后发泄发泄,能立刻走出去。我佩服他们这样的人,敢爱,敢结束。爱在我身上很罕见,对我来说很难得,很珍贵。” 游叙说:“爱很珍贵,这是事实。” 谈梦西说:“所以,我发现没有正确的选择,接受现实。” 游叙好像也学会了接受现实,怎么学会的,谈梦西用行动告诉他的,情感是不可预测和掌控的。 他害怕不能跟谈梦西幸福一生,做了很多让谈梦西受不了的行为,谈梦西受不了想走,他更害怕,向对方施加更多压力,走入了死循环。 循环在山顶断了。 游叙竟然有些庆幸它断了,伤痛停在断的那一刻,没有剧增,多么神奇的一件事。 不受约束的谈梦西,脱离这场关于爱的审判,没有他想象中那么不近人情,反而身上那股子韧性,四处乱闯的洒脱感,不停地松弛地发笑,更令他熟悉和着迷。 幻想又不会少块肉,他爱的人,特质之一正是天真烂漫。 他无需再给谈梦西判什么罪名,沉重的、害怕失去的心理负担也跟着变轻了。 他继续问:“什么是你眼里的完美生活?” 谈梦西放开了想,“你跟我说,谈梦西,我们中彩票了,不干了,开车去南极。我跟你说,好,出发。” 游叙心口一震,几次压下嘴角,内心的喜悦难以掩盖,“南极太冷,去澳大利亚吧。” “好。” “再从澳大利亚开去撒哈拉沙漠。” “好。” 游叙想了想,“把奖金花光以后,我们一起回去咬牙再苦十年,再出发。” 谈梦西对他皱眉,“好。” 说不出什么滋味,游叙不要这个答案,又仿佛得到想要的答案,“为什么答应?我开玩笑的。” “你说了,十年,明确的日期,十二年我都过了,还怕十年?”谈梦西苦笑,这些话没有说,会后悔一辈子,“游叙,我不会再向你隐瞒任何感受,我向往我想象中的自由,自由的身边有你更好。我也接受真实的生活,我知道自己什么样子,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又不是小孩,不会去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 中彩票这种白日梦,开玩笑说说就够了。不工作不现实,也没有工作完美符合朝九晚五、压力小、乐趣多。 这个世界需要科学家和宇航员,三甲医院里的主任,职业赛车手,单位里的公务员。也需要不用微波炉做菜的小饭店,味道就是比外卖好。小夫妻的牙医诊所,收费比连锁的实惠。没有宠物美容师,可爱的小猫小狗该怎么办?还需要骑行进藏的老师,为每辆车投入热爱的销售,轻易崩溃的心理咨询。 任何职业,不分大小,胜任起来都不轻松。 进山的村口小卖部,世界需要它和它的老板,否则进山的人吃不上热乎的茶叶蛋。 同时,这个世界需要一个小小的医生,没有什么卓越的学术光环,做些“傻瓜”行为,靠一年又一年的认真和耐心,成为老顾客们的指定医生。 也需要一个小小的商人,白手起家,吃苦耐劳,岁月打磨掉了轻狂和浮躁,坚定地守护着自己的底线,在臭名昭著的暴利行业,不做伤天害理的事。 如果认为自己优秀,世界需要优秀的人。如果认为自己平凡,那么世界需要平凡的人。 大海需要鱼群,鱼群由小小的鱼构成。一条小鱼对大海来说,也许不重要,对小鱼自己来说,非常重要。 每个选择都很重要,谈梦西感觉过去的自己没哪儿不好,造就了今天的他。 他对游叙说:“重头再来,我还是会跟你合伙开诊所,不管怎么说,谈恋爱很爽,经济独立的感觉也太他妈爽了。” 不用活成富豪,够他大骂和撒欢,痛快地逃离这些天,已经知足快乐。 游叙沉思几分钟,“重头再来,我还是会跟你出来。” 谈梦西瞪大眼睛,有些意外。 “往好处想,我们终于出来旅游了。” “也许我该谢谢你陪我出来,其实我一点也不感谢,在我心里,这是你该做的。” 游叙下意识抓住时机,“我还该做什么?” 谈梦西不好意思地笑,把心里的事一件件往外拎,慢慢说,生怕遗漏什么。 游叙该做的事不止这一件,要陪他完成他的人生清单,游叙也要列一个人生清单,他会无条件陪同完成;每天聊天聊地,表达不完的爱意;睡进对方的眼睛,再从对方的眼睛里醒来;他爱分享他的梦,游叙要听,也要分享自己的梦;收工后,他们会一脚踢开扰乱心情的小事,一起四处游荡,寻找浪漫。 他们要真正意义上的肩并肩,游叙不能跑在他的前面,也不能走在他的后面。 谈梦西觉得自己像个被惯坏的小孩,要怪就怪他得到过,跟他们以前那样。 眼前浮现他们经历的,得到的,还有这些也许得不到的、曾经不在意的,游叙的心里泛酸,“谈梦西,我真的太要强了,是吗?” 谈梦西把字咬得特别重:“非常要强。” 游叙塌下肩膀,回想自己狰狞的面目,为什么非要强调自己的付出比谈梦西多? 一个诊所,没有医生,不叫诊所。 他们合伙创业,没有因为钱撕破脸,却还是撕破了脸。 他要的不是钱,他在感情中如狼似虎地争夺权力与地位。支配与被支配,控制与被控制,占有与被占有,他要永远保持高位。 不去争夺高位,关系一下子清晰明了,他对自己深入骨髓的胜负欲感到震惊和不齿,“我们互相成就,没有你,没有我。” 谈梦西喜欢他这话:“我们分财产的话,一定要公平公正,不然我跟你打官司。” “你之前还说自愿放弃。” “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没问题,床垫,电视机,遥控器我都会劈成两半,绝对公平。” 谈梦西笑得整个人乱摇。 游叙脑子一抽,“你打我一拳。” “你的脸已经花了,我再打,要破相的。”谈梦西爽快地承担一半责任,“什么锅配什么盖,过去的我允许了你对我进行精神虐待,要是我不同意,你跟猴子玩去吧。” 他现在说话一句比一句直白,事实,没什么可争辩。关于爱,千万种形态,让人搞不明白。 游叙听了,对谈梦西傻笑:“我也爱你。” 谈梦西偏头看向他,睫毛在火光下颤抖,眼里一片饱含暖意的温柔地。 不知道是在现实的共同敌人面前,他们总能瞬间变回天生的搭档;还是他们在感情的绝境里凭着本能前进,好像找回聊天的方法——吵不起来了。
第57章 着火了 谈梦西看了眼腕表,快凌晨一点。 四个青少年回到篝火边,把他们赶回原来的石头上。 夜越深,山里越阴凉,不止空气冷,地面也仿佛要打霜。地上的水汽往上升,把他们的裤子浸湿,坐不安稳。 “要熬到什么时候……”谈梦西搓了搓胳膊,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几声。 游叙也饿了。 在城市发生交通事故,同样要协商很久,但没碰过这么刁钻惨烈的境地,协商到两个人饥寒交迫。 谈梦西翻动药箱,找出维生素片,扔了两颗在嘴里,“咔嚓咔嚓”嚼起来,问游叙要不要。 游叙的脸一黑,起来走向四个人。 四个人吓得差点抱一起,又摆出防御的招式。 游叙提起他们的袋子,冷声问:“你们是猪吗?全吃完了!” 剩下一包瓜子。 “真他妈烦,快想。”游叙对矮子说,拿走这包瓜子。 四个人继续低声说话。 两个人惨兮兮地磕起瓜子。 谈梦西吐掉一片瓜子皮,“我被打脸了。” 游叙“操”了一声,认真地问:“谁打的?” “被自己。”谈梦西说,“坐在诊室里忍受白眼,点个外卖,累了可以放下椅子躺一会儿,比现在坐在地上舒服多了,还有钱拿。” 被自己和现实狠狠地打脸。 网上说去大山生活一段时间,走出舒适圈,会找到救赎,回归到淳朴的人生态度。抛下一切本来就代表离开舒适圈,他们未免离得有点远,简直不像在人类社会。 他低头看自己身上,乳白色套头毛衣和白色灯芯绒宽松长裤,穿一身白,在泥里滚过十圈,这不叫淳朴,这叫乞丐。 他是虚假的文艺青年,自我救赎之路还没走到雪山之颠,现在只想飞回舒适圈,永远不出来。 有张平整的床,而不是硌背的石头。床上有床垫、磨毛四件套、蓬松的鹅绒被和枕头,放松地躺进去,把被子盖到肩膀。 再吹吹空调,换条干净的居家裤,并找回自己遗失的洞洞鞋。 谈梦西骂了句脏话,“我的腿在抽筋,屁 股这块裤子全湿了。” 游叙替他揉起膝盖,“忍着点。” 谈梦西“哎哟”叫了几声,愁得欲哭无泪,“古镇那些没吃的烧烤,我不该嫌弃它们。” 他不后悔自己的善行和恶行,后悔以前没多吃点好的。 以前吃饭不香,因为饿的时候总在忙,把不值钱的饥饿丢在一边,随便喝点东西垫垫;再去吃时,又满脑子思考,甚至边工作边吃,吃什么都一个味道。他没有真诚地一口一口地品尝食物,用各种理由搪塞最基本的身体反应,怪不得没有食欲,还得了胃病。 一旦承认过后悔,过了这个坎儿,仿佛没了顾忌,后悔完了,更知道珍惜。 他单纯地饥饿着,回味过去吃腻了的便饭,好像从没吃过,口水疯狂分泌。他用发誓的口吻:“要是现在,我能吃一百串,再把盘子舔干净。” “等下山了,我给你点两百串。”游叙说。 “还要喝奶茶。” “好的,不另外加糖。” “还有呢?” 游叙自然地接道:“只要珍珠,茶要绿茶或者乌龙茶,放植物奶。” 谈梦西说:“我也给你点单,三分糖,只要椰果,超多超多奶盖,把你们店里的奶盖全部给我倒杯子里。” 两人相视而笑。 他们还剩什么,什么也不剩。他们之间没有秘密。互相哄起来,多么简单,这份简单又来得多么不容易,花了大代价来磨合。 话匣子一开,现代化生活的好处一件件蹦出来,应验那句老话——越是得不到,越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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