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冲过去,他们的车自动解锁,他们跳上座位。 “等等。”谈梦西眼尖,下车,上车,对游叙举起一只洞洞鞋,“找到它了!” 游叙保持紧张的同时又发笑,“关门!” 关门,上锁,系好安全带。 还不够安全! 引擎轰鸣,车身产生微微又熟悉的震动,大灯照亮面前黄澄澄的山体和张牙舞爪的树干。 按照正确的行驶方式,他们应该把车倒出来,再找块空地,将车调个头,开回忏悔路。 游叙一脚油门,不顾两辆车的车尾还挨着,硬生生把车倒了出来! 他上一次这么干,是在游戏里,现实没体验过。这车买了这么多年,在拥挤的小区停车场穿行,哪次挪车不比考驾照更谨慎。 车身发出剐蹭的刺耳声响,不用看,又掉了一大块漆,车身凹陷更多。 没人在意。 谈梦西说话都发抖:“在哪里调头……” “找不到了。”游叙看向四周。 树这么多,路只有窄窄一条。 谈梦西问:“你看得见吗?” 游叙皱起眉头,还在倒车,“看不见。” “我们前面没路。”谈梦西说,不能浪费时间,万一有人抄着砍刀来了怎么办? 无所谓了,开吧。 又不是在悬崖边,往前开不了往后开,开着开着就有了。 他把心一横,摁下车窗,费劲地往后看,“倒车,倒车,直接倒车——” 游叙也把心一横,借助车尾单侧的一点光,不断修正方向盘,倒着开了起来! 他们驶向那条叫忏悔的路,在路上倒车,一直倒车。倒着前进,怪异得像来的时候,不断闪回过去的人生。 倒着开了二十分钟,一大片细碎的闪光出现在他们左侧。 忏悔湖,它又出现了。 湖的出现代表湖边营地的到来,他们在营地停过车,树下宽敞,足够把车完全调头。 倒到营地调头的地方,谈梦西忽然说:“把车摆那边,熄火。” 后面隐约有车灯! 游叙迅速摆好汽车,熄火关灯。 没错,那辆电动车,它追上来了! 他们的手又牢牢牵在一起,两道粗重的呼吸交替,冷汗涔涔,好像能听见双方震耳欲聋的心跳。他们的目光紧紧盯着这辆车,生怕它停下,又或者来更多的车。 在昏暗的车内,在这一刻,谈梦西和游叙抵着额头,近距离深深对视。 汗珠在他们的鼻尖和人中凝结,两双眼睛雪亮,里头的感情纯粹,跟湖水一样宁静平和,再找不到任何引起波澜的杂念。 低低的“咕咚”一声,游叙的喉结滚动,上前一点点,吻上谈梦西的双唇。它们温热着,在颤抖。他把它们含进嘴里,像保护起来,再用舌尖安抚。谈梦西仰起头,轻轻地回应。 吻了一会儿,他们又对视,好像释然了。 真的,什么工作,忏悔,爱不爱的,还有那些血淋淋的算不清的旧账。 不怕丢脸的说,他们同时摁好了报警电话,并且在心里写起遗书。乱糟糟地没有语法,凑不出一点具体内容。首先感谢对方的存在和相握的手,暂时还没来得及感悟人生。 那辆车没有停留,开得比他们还快,不像追什么,像闯祸后的开溜。 十分钟后,四周陷入漆黑和平静,湖面倒映出天空的星光,小鸟鸣叫,芦苇沙沙,听不见一丝现代化的可怕动静。 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在车里缓了半个小时,没有车灯再出现。 谈梦西回过味来,整个人耳清目明,一脸沉思:“会不会……” 游叙接上:“矮子在耍我们。” “然后他们跑了。” “嗯。” “有点丢脸。” “你不说,我不说,谁又知道?” 他们看着对方,好像看见傻瓜。 意识到害怕和惊吓是假的,庆幸和开心便真实得不得了。一个拍着方向盘,一个扶住车门,他们没完没了地大笑,笑对方也笑自己。 笑够了,他们找出两个面包,一罐速食粥,再搭配矿泉水,你一口我一口,味道堪比山珍海味。去湖里洗了两遍澡,把香喷喷的脏衣服摊在车顶,他们躺回车里,拥抱着入睡。 这一觉,睡得特别沉。
第60章 你是真实的 阳光透过天窗,照在两张憔悴的脸上。 一个大好的晴天。 他们同时睁开眼,一人推开一边车门,隔着车,站在太阳底下,用力吸着新鲜空气。有种睡了几年的错觉,他们对这样明亮的光线和湛蓝的天空感到陌生,又为怡人的天气和温度单纯地快乐着。 他们简单地收拾一下自己,车又开回了忏悔路。 路况还是糟糕,游叙开得很慢。过一个坑,车身颠簸一下,谈梦西歪一下上身,保持平衡。次数多了,游叙学他的样子,跟他一起摇晃。两人勾起嘴角,跟着颠簸摇动,好像在玩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谈梦西给两台手机充电,低下头找数据线的工夫,一段音乐由远到近地传来。 两边车窗没关,正巧暖融融的微风涌入,有人在弹吉他,轻快的和弦和风和阳光搭配,迫使他们抬眸,去寻找声音的来源。 游叙轻踩刹车,舍不得发出一丝噪音,小声说:“那边。” 谈梦西看见了。 一辆普通的家用车,斜斜地停在树林间的一块空地。远远地,他们看见两个人坐在车顶,从穿着打扮来看,年轻的一男一女。 男孩抱着吉他。女孩偏头看着男孩,黑发垂落,小腿跟着音乐摆动。 谈梦西收回目光,看向游叙,微微笑着,“你感觉到美好吗?” 游叙也微笑了,“感觉到了。” 他们继续往前开,吉他声渐渐听不见,发自内心绽放的笑意还留在他们的脸上。 过去有很多个瞬间,他们在心里说“完了完了”,好像地球要爆炸了。 完了吗? 没有。 度过极黑难熬的夜,他们感受到了美好。为阳光,绿树,暖意,吉他声,还有偶然见到其实又随处可见的甜蜜。 他们为自身的存在和参与这个世界而感到美好。 两台手机开机,屏幕弹出红点。 谈梦西先看游叙的,略过顾客们的消息,果然还有不少游叙爸妈的。 他清清嗓子,学着游叙他爸的语气:“游叙,乱发脾气没有意义!” 下面还有一些人生道理,句式有点像带脏话的网络鸡汤,没念。 游叙扯了扯嘴角,“嗯。” “我回个嗯?”谈梦西问。 游叙陷入思考。 “我帮你回?” “好。” 对着屏幕“哒哒哒”打了一些字,谈梦西发过去。游叙问他发了什么,他放下游叙的手机,“我说‘手机不小心摔坏了,已经在下山的路上,有些地方没信号,不用担心,到家给你们打电话。’” 游叙皱起眉,这不像自己会说的话,自己真的会回个“嗯”。 谈梦西问:“这不是你要说的?” 游叙回答:“是。” 只是,他经常说不出来。 谈梦西理解他这副表情的意思,“我们已经知道,大人很难改变,也很难放下面子。” 不说别人,光他们两个,为此受了一路的罪。 “他们说什么,不重要,你的做法才重要。就像我们说过,以后还会劝患者去大医院,哪怕他们对我们的好意套上各种罪名。”谈梦西真心希望游叙以后会快乐,真正的快乐,“不管是什么,它都不会真正地攻击你,只是话,只是情绪,你是真实的。相信我,你真的很好。” 面向挡风玻璃,游叙的目光发直,有一会儿没说话。 承认吧。 承认自己与别人之间的差别。做再多努力,别人也不会满意;买再多东西,也填不满缺乏安全感的心;做事和思考再全面,也做不到万无一失。承认自己演不好完美的角色,又不犯法。 不需要外界的认同,便不再为自己感到委屈和不甘,追求不到时的难捱和无力感便消散了。 事实上,他不需要迁就任何人,只需要迁就自己,接受不完美的自己。 他有缺点,会犯错,没有掌控一切的超能力;还有很多优点,负责,善良,重感情,像谈梦西说的——数不过来。 再看谈梦西,游叙的眼眸颤动,眉毛挑得十分自信,“我相信。” 目光好像望到很远的地方,他又说:“人真的会跟着岁数和经历变,某些地方,还不如以前。” 谈梦西茫然地皱眉。 他说:“以前我爸摔筷子,我把筷子捡了,给他放回去,继续吃自己的。” 不要因为别人摔了筷子,不吃自己的饭;不要因为别人的情绪,不享受自己的快乐。 “是啊,我都吓傻了,你没事人一样。” “我装的,心里在稀里哗啦流血。我害怕他们说我没用,估计他们也怕我又走投无路。” “害怕很正常,我经常害怕。” “我家的人,总把害怕变成发火,有点不正常。” 谈梦西“噗”地笑出来,“这话别说出去。” “以后我随他们说什么,不要求他们认同我的所作所为,也不同意他们没事找苦吃的观念,血缘关系不是吵两架能吵断的,大家该怎么过怎么过。”游叙“啧”了一声,对自己的肺腑之言表示满意,“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最现实的处理方法。” 何必跟一些没有实体的东西较劲,听见的是气话、随口一说、侮辱、期望,取决于他的看法。 他在很多人眼里做不了自己,自己不饶过自己,却可以在谈梦西的眼里做自己,已经是一种幸运。 兜兜转转,他还是他,自负莽撞,也热血无畏,一个完整又真实的自我形象,在他的脑海里熠熠生辉。 他要好好掌控的只有自己,选择自己的人生,正视自己的心,使它舒适且洁净,让美好温暖的阳光进来,心里的人才会住得惬意。 他想打滚,就打滚,滚完也不后悔,谁犟得过他。 谈梦西也表示满意,打开自己的手机,精神科医生给他发了消息: “我这周回医院了,洗猫狗太累,还是正式工作香。” 他回:“以前的医院?” 几分钟后,对方回了,两人聊了几句近况。 想了想,谈梦西又发:“我打算养猫啦,以后你休假可以来撸我的猫,不用去猫咖。” 发送的圈圈转啊转,发送失败,没信号了。 没关系,他们已经习惯说话,脱离电子产品,看着对方的眼睛,真正地表达。 谈梦西把消息分享给游叙,“他换了家新的医院,比较远,不过同事之间氛围特别好,比上一家待得开心,工资还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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