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梦西别开脸,却发出一连串压抑的笑声。 游叙探出上半身,去看他笑盈盈的样子,“你现在运气这么好,回去记得买张彩票。” “现在又碰上这种破事……”谈梦西点头,嗓音很懒,“游叙,幸亏你在。” “那我回去买张彩票,如果中了,跟你一人一半。” “好。” 高矮胖瘦那边,矮子照顾黄毛,胖子跟痤疮一起翻动谈梦西和游叙的行李。 衣服一件件拿出来看,又扔回去。没有值钱的东西,这两人也不打算抢劫,执着找出谈梦西和游叙的不痛快,当着他们的面,故意把行李弄得一团糟。 谈梦西抱起胳膊,目光发直。 “你在想什么?”游叙问。 “想抽烟。” “我也想。” “我还想给他们装四个开睑器,抓把石灰混一瓶辣椒水,撒进他们的眼睛,再拿走我们的车钥匙,最后报警。” 游叙点评:“专业,歹毒。” 谈梦西又笑,好像游叙随便发出一个音节,他都能笑出来。 “这是什么?”胖子举起一个漆黑的玻璃瓶。 谈梦西皱起眉头,直直望着它:“香水。” 他的生日礼物。 游叙差点应激,咬咬牙,沉下嗓子,威胁意味十足:“你他妈给我放下。” 胖子和痤疮对视,终于找到他们的不痛快。 “搞基的人才用这东西。”半天没吭声的黄毛接话。 游叙说:“你们千万别用,用了也搞基。” 胖子和痤疮像见了鬼,你丢给我我丢给你,没接住,瓶身往地上一甩。香水砸在离他们半米远的地方,“砰”的巨响,玻璃瓶四分五裂。 谈梦西吓得闭上眼睛,游叙下意识挡住他。 正好冰凉的夜风袭来,卷起飞起的香水,毛毛雨似的飘到身上。这一刻,他才仔细闻到这瓶香水的气味。 对比生日那天的漫不经心地迎接,此刻的香味霸道又铺天盖地,刺鼻的酒精打头阵,混合游叙的体温,炸弹一样在鼻腔炸开,疯了似的扩散,跟游叙带给他的感官刺激一样,直达天灵盖,几乎逼出他的眼泪。 谈梦西抬手在面前挥了挥,让香味散去一些。 冷冽的金属感和雪松的酸香先后弥漫,中调有熟悉的烟草和深沉的木质,渐暖渐浓,其中夹杂淡淡的柠檬和阳光。 像披上游叙穿过的羊绒线衫,低头去嗅,能嗅到爱人在领口残留的体味,能看见它们以丝丝缕缕的形态在眼前升腾。 谈梦西缓缓睁开眼睛,眸子亮晶晶的,溢出来的真心实意,“游叙,谢谢你的礼物。” 游叙紧张的面孔呆住,“你说过谢谢。” “我再严肃地说一遍,我很喜欢,太适合我了。” “喜欢就好。” “不对,用喜欢太肤浅了。”谈梦西继续夸,“我爱它,决定这辈子只用这一支。” 游叙的五官和心情一起舒展,情不自禁地微笑。 好像也回到谈梦西生日那天,他满心期待地追问谈梦西喜不喜欢,没得到想要的真实回答,怨气比鬼还重。 他得到了,它来得晚,他不在意,错了的时间和地点,依旧能感到美好和满足。 游叙换了坐姿,背对那四个人,盯住谈梦西的嘴唇,“快奖励我。” 谈梦西欠身圈住他的脖子,亲了上去。 鼻青脸肿不影响他们偷偷接吻,坦然面对各种未知的恐惧,要更强烈地示爱。 夜在不知不觉间深了,银河再次出现在头顶。 游叙和谈梦西干脆半躺在石头上,仰头再次欣赏银河,看漫天星光在对方的眼里闪烁,诡异地尝到甜美和浪漫。 他们把车钥匙和这四个人忘在一边,不急不躁,仿佛和这四个人一起露营。 一个小时后,黄毛从半死不活的状态里活过来,坐到篝火旁边,开始跟矮子商量对策。 “你有多少钱?”黄毛问矮子。 矮子说:“快两千。” 胖子和痤疮也差不多。四个人凑不出五位数。 谈梦西听见他们的对话,低声说:“他们在商量了,凑不出赔车的钱。” 游叙玩着他的手指,“除非卖肾。” 四个人发现凑不齐钱,顺理成章地开始互相指责。四张嘴噼里啪啦说话,把人物关系和事发缘由说了出来。 胖子痤疮矮子三人是同学,黄毛是矮子邻居。车果然是矮子租的,但没花钱。矮子的舅舅开车行,矮子仗着脸熟,带黄毛去跟车行的修车工打了招呼,把车开走了。没经过舅舅同意,不是第一次干这事。矮子的爸爸脾气大,妈妈和舅舅感情深,要是这事捅出去,男女混合双打,活活打死不可。黄毛开的车,因为四个人里只有黄毛会开车,驾照没拿多久,技术巨烂。他俩又开始指责痤疮,都怪痤疮心情不好,说要来基地放松,他们才会来。胖子全程在吃东西,这边骂两句,那边骂两句,看着像混吃混喝。 原来这里还是他们的秘密基地。 四周漆黑,动不动有枯草响动,头顶除了树叶,身边一点遮挡物都没有。 谈梦西咽了口唾沫,“他们在这里过夜?安全吗?” “我问问。”游叙对四人清清嗓子,“你们带防身家伙了吗?万一有老虎豺狼什么的……” 黄毛雄赳赳站起来,“别吵!” 游叙刮他一眼,仿佛又要往他脸上冲拳。 黄毛有点儿发怵,又坐下,嘴里小声骂着。 游叙给他竖了个中指,不再搭理,搂住谈梦西,“有野兽的话,我过去当诱饵,你先跑。” 谈梦西轻轻地笑,“感人。” 游叙问:“要是我死了,你怎么过?” “我会给你办一个华丽的葬礼。”谈梦西在他怀里笑得发抖,“穿上最贵的全黑西装,红着眼睛站在人群里,不肯落泪,像个矜持又隐忍的贵妇。” 游叙的想法还是现实:“我们的钱都会归你一个人。” “对哦,我们的财产,买两个人的养老保险很难,一个人倒是快够了。我会买的,等到了年纪,我就退休住进去,再也不要看人脸色遭人白眼。” 游叙掐他的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磨牙:“你怎么这么无情?” “无情吗?” “你连哭也不哭一声。” “我不要面子的?” “那等你寂寞了,是不是还要拿着我们的共同存款去找别人?”游叙故意刻薄,故意冷笑。 “不会。”谈梦西望着星空,双臂枕着头,“你让我明白男人的可恶,我对男人丧失了兴趣。我会叫人雕刻一个你的形状,晚上边哭边用。” 游叙怔住,“我可千万不能死。” “我还无情吗?” “无情,但迷人。” 他们不想别人听见私房话,用气音胡言乱语和开黄腔,无奈大笑的声音压不住,几乎盖住那边四个发愁的人。
第56章 什么锅配什么盖 篝火边的说话声一下子大了。 看来,四人暂时想不到办法赔偿他们的车,开始破罐破摔,喝酒聊天。 这个状态,谈梦西和游叙再熟悉不过。他们也是这么过来的,吵开了架,该干什么干什么。 谈梦西和游叙竖起耳朵——矮子说自己不想挨打,也没钱赔。黄毛开始吹牛,自己认识好多富二代和混混,赔个屁。胖子说明明在超市买了鸡腿,谁偷吃了。痤疮说起自己的网恋女友。三个人跟着说起自己喜欢的女生。 他们的话题十分接地气,接到原始人类,离了生理冲动,大脑的皱褶自动展平,放不出几个有内容的屁。 谈梦西和游叙听得发笑,人活着就是吃喝拉撒睡,四个年轻男孩子坐一起,能聊什么话题,又不是希腊三贤。 痤疮喝着啤酒,还在说自己的网恋对象,“我能怎么办?” 胖子说:“想想办法。” 痤疮又说:“我家里不同意我走太远,我想等说通了我爸,换到跟她一个城市的学校,再去跟她说,这样我们可以在一起了。” 听到这里,游叙对谈梦西说:“这小子想得很美,十全十美。说通他爸是哪年哪月?要是他没说通,她是不是还得等他?” 谈梦西点头,“他要他爸妈,赶紧跟人家分了,要她,滚去找她。” 讨论只限于他们的悄悄话,他们没有随地指导别人的爱好,再者,对方也不值得他们上前聊上一聊。 他们经历过社会的洗礼,论发疯,在这伙猫嫌狗弃的纯粹男孩面前,逊色不少,称得上景区优质游客。 双方的认知中间隔了一道海峡,开腔只有挖苦嘲讽咒骂。 四个人在那边说来说去,也意识到这是一个选择题,横竖不能满意。痤疮沮丧地回击另外三个人:他们又没有错,凭什么要抛弃一个? 游叙听不下去了,朝他们阴沉沉地开口:“没错,你把自己撕开,送他们一人一半。” 四人没想到他们会听。 “他们神经病啊?!”胖子惊呼。 黄毛喝一口啤酒,故作成熟的口吻:“早听说基佬很刻薄……” 谈梦西冷笑:“好不容易止住血,你还喝酒,想死就喝吧。” 黄毛把啤酒吐了出来。 矮子接话:“明明是他们太老了,以为自己很懂的样子。” 谈梦西不高兴了,“你们是未成年?” 矮子说:“我十七,他十七,他十七,他十九。” 游叙和谈梦西大这些人快一轮,眼前一黑——未成年偷开家里的车! 他们在十秒钟转变想法。理论,那是不可能的,走正常程序,也是登天的难度。 谈梦西低声说:“现在的小孩怎么这么成熟……” 游叙说:“麻烦了。” 这车索赔起来麻烦了。 痤疮的心情还没好,站起来往边上走:“到那边说去,他们还插嘴,烦死了。” 篝火边安静下来,游叙也沉默了几分钟。 搞笑,他居然通过骂人看透了一些事。大家总会不受控地追求完美,想要这个,想要那个。 自己曾经也想得很美,对“美好的未来”的追求迫切,痛苦在他的内心扎根发芽,影响到了住在他心里的另一个人。 他摸了摸谈梦西的手,冰块似的,拉谈梦西去烤火。 在火边舒服地发了会儿呆,一个问题在游叙心里油然而生。这个问题的类型,是他曾经的禁忌,过去的谈梦西要是提,他非给谈梦西判一个“试图抛弃”罪。 他捡起一边的棍子,拨动火苗,“你在山顶的时候,想过一个人过?” 谈梦西回答:“想过。” “什么样子?” “普通人什么样子我什么样子,有空做点自己喜欢的事。” “我以为……你会去开民宿或者到一个岛上生活,最少也该不踏进这行,不跟人合伙创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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