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束洁白的月季花,隔着花影,宋明山看到庄清河握着商珉弦的手,表情认真地跟他说着什么。 然后解下了手上的手链交给了商珉弦。 商珉弦背对着客厅,宋明山看不见他的表情。 审讯室刺眼的白光下,庄清河看起来阴郁而靡丽,善睐的双眼此时狠狠地瞪着宋明山,丰润的唇也苍白无色。 他被宋明山带回来之后,除了上厕所,就没有离开过审讯室,到现在已经四十多个小时候没有睡觉了。 宋明山陪他熬着,但是偶尔会和人轮班去补眠,庄清河是实打实的完全没有休息过。 高飞的事是宋明山的软肋,也是他的逆鳞。十一年来,他没有一天不想着这件事,没有一天不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而找不到尸体的情况下,就只能算失踪案,无法破案和定罪。 庄杉的揭发和那个血指纹,仍是无法揭开当年的真相,反而让宋明山眼前的迷雾更加浓重。 所以宋明山要做的第一步,就是从庄清河这里逼问出尸体的下落。 “庄清河,有人向我揭发,说你杀害了高飞。”宋明山隔着桌子站在庄清河的对面,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说:“还提供了有力的证据。” 庄清河眼皮一跳,抬眼看着宋明山手里的文件袋,似乎在猜测里面到底是什么。 然而除了宋明山,没人知道那里面是什么。 宋明山鹰般的眼睛盯着庄清河,一字一句地问:“所以,高飞的尸体在哪里?” 其实宋明山这样的审讯存在很大问题,任何结论都需要有切实的佐证,以保证刑侦工作的合法性和有效性,然而宋明山跳过了这些,直接认定高飞已死。 庄清河并不清楚文件袋里有什么,他只是蹙眉看着宋明山,语气散漫:“谁说高飞死了,你问谁去。” “庄清河!”宋明山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如雷霆震怒,字字都往人脑膜上敲。 进了审讯室,宋明山有绝对压倒性的地位差,庄清河的所有行动都受他掌控。 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件事能让这个年轻有为,以冷硬严谨闻名的局长失态失控,那就是高飞这件事。 宋明山难以克制自己激愤的心情,甚至违背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某些准则,对庄清河采取了疲劳审讯。 刚开始庄清河还能轻松地和宋明山周旋,避开他的语言陷阱。可是缺乏睡眠带来的思维僵滞一点点显现出来,他反应越来越慢,注意力也难以集中。 而宋明山还在不停地问他那个重复了无数遍的问题。 四十多个小时过去,还是毫无进展。 “你就是......”庄清河困得额头都快捣到桌面上了,他说话跟嘀咕似的:“你就是不相信我,这么多年......你一直都不相信我。” “庄清河......”宋明山突然把声音放轻,说:“已经快要没什么人记得他了。” 庄清河没有说话,低垂着头看不清神情。 “你到底把他的尸体藏在哪里了?” 庄清河机械地重复:“我什么都不知道。” 宋明山简直到了蛮不讲理的程度:“证据都在这了,你还不承认。” “别逼我对你上手段。” 庄清河闻言一怔,抬起头看着宋明山,嘴唇紧抿。 宋明山垂眸,睥睨般看着他:“那些阴招损招,我不是不知道。” 庄清河扯了扯嘴角:“你要对我动手?打算屈打成招?” “对无辜的人来说才叫屈打成招,你无辜吗?”宋明山抬手,重重地拍了拍手边的文件袋,眼睛明亮如鹰,紧紧盯着庄清河的眼睛:“你敢说你不心虚吗?” 庄清河:“刑讯逼供是非法的。” 宋明山:“等审完你,不管是处分、降职还是开除,我都认了。” 庄清河:“你疯了?我看是你脑子不清醒了。” 宋明山突然说:“地板的事我也知道了。” 庄清河又是一怔。 宋明山看着他的眼睛,继续说:“当年庄杉换地板,是因为那个地方是第一案发现场。” “血迹检验,他教过我们的。” 庄清河眸光闪了闪,然后垂下眼皮,又摆出一副消极不打算应对的态度。 “都到了这种时候了。”宋明山怒气冲冲地一拍桌子,眼中全是沸腾的红:“庄清河!你嘴里什么时候能有一句实话?” 连续四十多个小时没有睡觉的庄清河,已经没有办法保持头脑清醒,极容易产生极端的情绪波动。 他突然也怒了,双目猩红道:“我说实话你就信吗?说白了,还是因为你从来都不相信我。” 庄清河心里压着一团怒火,脱口而出道:“你就认定是我杀了他?” 庄清河这句话一出口,宋明山突然不说话了,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庄清河,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追求已久却又不愿相信的答案。 庄清河也愣了一下,然后抿唇不语。 陪审的陈明在一旁满脸的困惑,不解地看着突然安静下来却又变得怪异的两人。 宋明山的非常规手段,强硬的态度,试图引起争吵的行为,都是他的技巧,为的是扰乱庄清河的思维。 想让庄清河露出破绽太难了,这是宋明山和他打交道多年得出的结论。 而宋明山费尽心机,到现在也不过只是证实了一件事,就是高飞确实死了。 高飞确实死了,否则庄清河不会这么说话,他应该跟前面一样否认。而不是说“你就认定是我杀了他?”,而且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把逻辑重音放在了“我”上面。 庄清河否认的只是犯罪主体,却没有否认整个犯罪事实。 从一句话的逻辑重音中,是可以听出前提的。庄清河这句话的前提,就是他知道高飞死了,并且是被害的。 宋明山的眼睛瞬间变得猩红,连嘴唇都在颤抖,甚至有种要哭不哭的神情。他用含恨的眼神看着庄清河,轻声问:“所以,他真的死了?” 十一年了,一个人失踪十一年意味着什么?有着丰富办案经验的宋明山不可能不知道。 理智告诉他师傅几乎肯定已经不在了,可是情感还是让他保留一丝侥幸。 总想着,万一呢? 如今这最后一丝脆弱的侥幸也不存在了。 庄清河眼神闪了闪,肩膀塌了下去,头也低垂着不跟宋明山对视。 又来了。 宋明山看着他,每次都是这样。只要提到高飞,庄清河总是这副样子,仿佛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庄清河的心虚,是宋明山追寻真相的道路上的闪灵,它偶尔出现,然后又桀桀怪笑着消失。 宋明山知道它真实存在,却抓不住它。他不可能这么告诉检察官:高飞是庄清河杀的,因为他心虚了。 又胶着住了。 宋明山情绪激动,他用猩红的双眼看了庄清河一会儿,粗喘了口气,对旁边的年轻刑警说:“陈明,你先看着他,我出去一下。” 说完就拿着桌上的文件袋出去了。 宋明山捏着那个文件袋,脚步不停地出了审讯室,穿过长长的走廊,眼神空洞,失魂落魄地走到走廊尽头。 他打开窗,试图用寒冷的秋风让自己冷静下来。 师傅真的死了...... 宋明山握着文件袋的手又收紧了一些。 一个血指纹除了能证明庄清河接触过高飞的血,别的什么都说明不了。它不能证明庄清河是凶手,甚至不能证明高飞已经死了。 这样一枚指纹,连个间接证据都算不上。 庄杉连这个都不知道,否则他不会保留这枚指纹这么多年,那他当年是怎么想得到换地板的? 肯定是有人告诉了他,宋明山刚才故意提到地板,就是为了试探庄清河的反应。 现在宋明山几乎可以肯定,那个告诉庄杉要换地板的人就是庄清河。 宋明山用半个小时平复心情,然后重新回到审讯室。 庄清河一动不动地趴伏在桌上,他已经疲惫到了极致。 宋明山冷漠无情的脸在灯光下如雕塑般,他说:“我们继续。” 又僵持了几个小时,庄清河看起来是真的到了极限了。也许是想逃避审讯室令人窒息的氛围,他说:“我想上洗手间。” 宋明山看了他两秒,转头对一旁的陈明说:“你带他去。” 此时是清晨五点多,长长的走廊空无一人,尽头的洗手间更是安静。 进了洗手间,庄清河少不得要挤出来一点,他目光呆滞地站到小便池旁,解开拉链。 陈明则突然走开,往洗手间里面去了。 庄清河诧异了一下,转头看向他。 只见陈明走到洗手间最里面,然后从里往外一间间推开隔间的门,确认里面没人。 庄清河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转头看向洗手间的门,发现在他们进来的时候,陈明就已经随手拿扫把门从里面卡住了。 那边陈明已经确认完毕,整个洗手间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然后他这才朝庄清河走过来。 “庄先生。” 洗手间的窗外是一棵梧桐,寒风中梧桐的树影在晨光中翕翕熠熠,把玻璃晃得像一张柔软的网。 庄清河看着这名朝自己走过来的年轻刑警,心里有一种大石终于落地的感觉。 --- 审讯室。 “是我杀了高飞。” 庄清河予衍乄盯着桌面,看不清神情。 宋明山: “你为什么杀他?” 庄清河沉默了许久,回答:“那年我搜集了一些庄杉的罪证,寄到了公安局,可是两天后那些东西就被截下来了。” 他抬头看向宋明山,说:“高飞干的。” 宋明山只愣了一秒不到,然后就想都不想地否定:“不可能。” “你看,你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庄清河神色呈现一种疲惫到极致的平淡:“你相信我肯定有罪,就像相信高飞一定干净。” "但是,也许你认为的好人你没想得那么好,就像你认为的坏人,没你想得那么坏。" 宋明山半天没说话,他不知道哪个真相更让他震惊,到底是庄清河杀了高飞,还是高飞居然和庄杉串通一气。 庄清河神情淡漠,又说:“伥鬼横行,潜伏于体制内部,这是不争的事实。” “高飞失踪的那天,是我给他打了电话。” “我把他叫了过去。” “我对他动手了。” “因为我要取信于庄杉,只能这么做。” “事后是我告诉庄杉,血会渗进地板缝,不仅要换地板,而且连地板下面的水泥都要敲碎了重新灌。” “那个血指纹,也是我教他提取的。” 庄清河抬眼看向宋明山:“你还记得吗?他真的教过我们很多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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