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晚放学,少年如约出现。 沈致亭背着书包,站在学校僻静的小侧门前,抬眼,沉默打量着眼前面精致而陌生的男生,还有男生身后侍候着四个冷面保镖和那辆黑亮的加长版劳斯莱斯。
少年简直焕然一新,新得自己几乎不认识他了。少年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并非刻意却难掩居高临下的俯视神态,矜贵俊美,像太阳一样耀眼,浑身散发着一种令普通人难以再敢肖想的距离感。少年还梳着一头三七分俊丽发型,领结衬衫黑色西装,皮鞋锃亮,丝毫不显装大老气,一副从头到脚商务正装打扮,将五官深刻的轮廓优点完全展露出来。 他竟然如此夺目璀璨,仿佛从恢弘华丽的盛大殿堂中走来的尊贵王子,与从前邋里邋遢的闷葫芦小子判若两人。 沈致亭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恍然着,失落着。 还是那句话,他并不自卑,因为自卑的前提是两个人有可以比较的余地,而陈北劲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名为沈致亭的骄傲少年,没有仰望别人的习惯。
少年笑着走近他,张开手掌,递给他一个印着一串法文的高级小白礼盒。
“这是什么?”他清楚,这东西将是他无法预料的贵,但他毫不犹豫地接了过来。不是因为它价格高昂,而是因为这是少年送他的第一个礼物。 “一串钥匙,是套燕京大学附近的公寓,过几天他们会带你去看房,不算大,你跟我说过你的志愿,我记得。”少年微笑道:“等过几个月你考上大学,搬过去,随便住。” “好,”他将礼盒揣兜里,随口道:“谢了。” “你……”少年忽然走近他,低头他肩膀处闻了闻,轻轻皱起了眉,说:“你们换新老师了吗?” 少年的神经器官敏感得不似常人,他眼神一闪,往后退了两步,笑道:“没,怎么了?” “你身上有股很难闻的烟味儿。”少年直白地说。 “你对这味道过敏么?” “不过敏,”少年道:“但是我讨厌,所以我家里不会有任何人抽烟。”
他笑了笑,然后慢悠悠地点了点头,“哦”了声算作回复。
少年察觉到他的异样,离开前,眼神怀疑的回了下头,说:“沈致亭,你就算找别人玩儿,也不要和那种混混在一起。”
书包随意搁在脚边,他吊儿郎当没形状地倚在墙上,笑问:“为什么?”
少年皱皱眉,张嘴张了半天,想不出什么符合逻辑的原因,于是便说:“因为我不喜欢。”
他翘翘嘴角,连敷衍都懒得再敷衍了。 心想,一个人怎么可以如此堂而皇之的,以“我不喜欢”为理由要求来别人做事?一个人怎么可以这么理所当然的,将“我”看做宇宙的中心,让所有人都围着“我”转?
那辆载着尊贵王子的商务豪车离去时,沈致亭弯腰提起沾了墙灰的书包,平坦宽阔的大马路上,他抬头望一眼那绝尘而去的光芒,随即明白过来。 那个人,本来就是他自己所在宇宙世界里的中心。 ----
第22章 风掠北阳 22
暗恋一个人其实没什么了不起的。 只要那个人不会再回来。
父亲离世后持续一个月,卧室书桌上的台灯就没关过。沈致亭没日没夜地埋头在成摞资料前,重拾起被他扔下很久的考研题目。烟没完没了地抽着,他雷打不动地坐在位子上,脸色苍白却神采奕奕,像个机器人一样走着程序发狠背书,顾不上吃饭顾不上喝水,自然也就顾不上分神去悲伤和埋怨。 他变成了个瘾君子,变成了自己曾嗤之以鼻的教科书反面名词。 事实上,在父亲住院期间他就已经上了瘾,又怕父母察觉出来为他担心,他并非不能承受父母的批评劝告,他只是再担负不起来自家庭的任何道德谴责。 他不想让他们看出来他早就坏了,于是他每次抽完烟后就不停的洗澡,以此来冲刷掉他父母心中完美儿子早已被划破的裂痕。
考试前一天,母亲说她要做点儿好吃的,让他回家来放松放松。 那时是傍晚,他正坐在家中阳台角落的扶手椅上,两指夹着烟,膝盖上放着密密麻麻字迹的笔记,阵阵风刮过,纸页哗啦翻动,他另一只手拿着电话,视线望着远方,看夕阳渐渐隐落在层叠交错的高楼缝隙中。
那一瞬世界宁静祥和,忽然之间好像谁都不重要了。大脑无知无觉渐趋麻木,身体感知不到丝毫冬季的冷意,电话里的至亲也成了身外之人,曾经痛哭过疯癫过的那个人回不回来也无所谓了。
这个世界真是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他想。
但他不能擅自离开。 父亲交代过要让他陪在母亲身边,了无生趣也好,行尸走肉也好,他都得好好的活着。 他声音温和地对母亲应了声好,然后起身收拾东西,再照例去冲澡。
推门从浴室走出来的时候,扔在沙发上的手机就疯狂震动起来,他拿起来,扫了来电显示,正准备要接,忽然客厅门外响起密码解锁的电子提示音。
条件反射比预感来得更猛烈,长久灰寂沉闷的心脏在那一刻骤然复苏,沈致亭控制不住浑身血液沸腾,霍然转头朝门口看去。
来人背着鼓囊囊的行李包,一身纯黑冲锋衣装扮,满脸寒霜之气,见了他,眉头微蹙了一下,推门迈着大步直奔他而来,然后张开长臂紧紧抱住了他。
“沈致亭,我回来了。”
他被对方身上刺骨的寒气冰得一个激灵,却抵不过心中欢喜。短短三四年,物是人非,他真挚地笑着,友好地伸出双臂,也和对方相拥了一下,半开玩笑:“陈北劲,你是刚从北极回来么?”
“今天外面零下十六度,大风刮得我发型都没了,中午两点多下的飞机没跟任何人说,行李都是自己收拾的。”陈北劲松下背包,随手扔在脚边,转头冲他笑:“沈致亭,我没告诉他们,我要先来你这儿住几天。”
“告诉他们又怎么了?”沈致亭抓了把潮湿微乱的头发,“跟我来往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两人视线一对,陈北劲别过脸,不自在地挠了挠后颈,“不知道,就是觉得不能说。”
“随你喜欢。”沈致亭随手指了下主卧,说:“你住那间,我之前住那间,上月你说要来,我就整理出来了。” “你住哪儿?” “你对面。” “行,那以后我晚上睡不着就找你玩儿。” “行啊。” “不过家里怎么这么空?”陈北劲四下环视一圈,对荒原似的空荡客厅不太满意,说:“你这个人真没意思,住了这么久,怎么也没添置点儿新鲜玩意儿?” “我一个人住,有什么好添置的。”
“以后就不行了,”陈北劲转过身,朝他笑着走过来,“以后咱们俩住,这儿得让人重新翻修才行,嗯……”他与他擦肩走过,漫步到处逛着,一边看一边指点:“客厅改成一大一小吧,怎么样?外间的大窗换成落地窗吧,可以么?小客厅就在靠近阳台那边,也就十来平,边上再摆个复古式书架做分隔,你不是爱喝咖啡么,角落休息区就换套饱和度高的咖啡桌!嗯,暂时就这样,你呢,你还要换点儿什么?”
沈致亭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在屋里转来转去,见人忽地停下询问自己意见,嘴角忍不住轻轻扬起,说:“我是真没想到,少爷你进门后坐都没坐一下,就开始琢磨着要把我房子拆了。”
陈北劲闻声回头。受长期户外运动的影响,他肤色愈发偏深,再不复从前稚嫩细白,五官长相倾向混血,脸颚棱角线条狂野张扬,连不经意表露出的微表情都格外清晰明朗。陈北劲诧异地挑了下眉,问着:“怎么,你不喜欢?”
沈致亭和他对视几秒,突然抬起胳膊,将手里的毛巾扔到对方的脸上,遮住那双浓密睫毛忽闪忽闪的大眼。
“喜欢,简直喜欢死了。”
…… ……
手心一暖,指缝间夹缠着某人长指骨骼的触感,沈致亭从飘扬的思绪中抽离出来,转头看了眼不是何时腻歪过来的人。
“我宁愿当初没拆穿你,”那人低着头,握紧两人的手,“好过眼下你一避再避,什么话也不跟我说。”
“我……”沈致亭顿了顿,说:“那都是年少轻狂不懂事。”
“可你后来怎么还一直瞒我?”
“不然呢,”沈致亭嘴角泛着淡淡笑意,“难道还要让我当着你面儿吞云吐雾么?我找死呢?”
“你的话,也不是不行。”陈北劲笑眼弯弯地凑过去,在沈致亭右脸颊上亲了一下,小声说:“沈致亭,你藏得太深,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坏。”
沈致亭笑出声来,“抽烟就是坏了?”
“不是抽烟坏,”陈北劲纠正道:“是你抽烟,就显得特坏。”
“是么,”沈致亭笑眼深处突然汹涌猛烈起来,“那么我抽你呢?”
陈北劲一时没反应过来,歪了歪头,不太理解沈致亭这话什么意思,刚要开口询问,就听前方传来一声沉声厉喝。
“学长!!”
陈北劲沈致亭闻声一颤,双双回头。
天已经大黑了,两侧灌丛铺就细碎密集的彩灯格外花哨,映得整片街道都散着红黄粉绿的荧光,他们本来正手牵手往小区里拐,一扭头,就见前方十米左右站着一个脸色微沉的男生。
树叶凋零的枯树旁,男生净白的脸庞在俗艳彩光里异常出尘,他左手提一个黑金木箱,装扮貌似是精心捯饬过,头上抹了发胶定了型,惯穿的黑牛仔换了条深色西裤,外套是件深咖色过膝风衣,沉稳内敛不张扬,还能显示出他这个年纪的青春气。
“勤光?”沈致亭半疑惑半尴尬,赶紧松开和陈北劲相扣的手,大步朝男生迎了上去。
“诶,你居然选他不选我?!”如果说上次见面只是心情不好借题发挥,这次又见,陈北劲终于觉得这小子碍眼了,他一皱眉,抬脚就要紧跟过去,没料前边沈致亭突然回头给他一个眼神,步子又硬生生的止住。
李勤光沉眸站在原地,直至沈致亭来到他跟前。
两个人对立而站,李勤光什么也没问,沈致亭半句话也没解释。一切显而易见,甚至连之前沈致亭编的一堆借口都十分合乎情理,双方对视沉默长达一分钟。
沈致亭是有点尴尬在的。他也没想到,他学生时代暗恋逃课抽烟骗老师,一次都没被抓过,长大后唯此一次旷工约会,竟然被自己的学弟抓包了,而且当下李勤光的脸色堪称暴风雨前的宁静,跟高中教导主任抓小情侣的模样简直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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