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回答,傅闻璟白皙的额头爆出青筋,他皮肤薄得像纸,血管枝枝叉叉地支棱出来,“所以,无论怎么样,你都不会回到我身边是吗?” 沈良庭只是静静看他。 “但沈良庭,我一向是这样的,我自私,残忍,惹人讨厌。明明是你先爱我的,我从来没说过不要你,不爱你,是你不肯回来,”傅闻璟眼睛赤红,从懂事起,他一直在学习做一个合格的商人,精于算计,严控得失,他本质冷漠刻薄,温文尔雅的言行是伪装,是面具,用来麻痹敌人。对于在乎的东西他从来锱铢必较,一分一毫都不肯退让。“你跟了我这么久,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现在才说你爱错了,是不是太迟了?” 沈良庭睁大眼,像被枪击中了心脏,他当然知道傅闻璟是什么人,他聪明强大却也桀骜逐利。沈良庭依恋藏在心底的那个少年的影子,又迷惑于面对大风大浪运筹帷幄的男人,两相交织,他爱得盲目而自欺欺人,他只看到了自己想看的,忽略了那些隐藏起来的。也许是有察觉,比如傅闻璟刚开始对他的防备和手段,傅闻璟对恒隆的赶尽杀绝,有察觉却没有醒悟。他以为自己能接受傅闻璟的变化,接受爱人的所有,但事实是他没想的那么强大。他没法面对这样血淋淋的算计和现实。 “是……是我错了……”沈良庭嘴唇喃喃,他从傅闻璟的手里挣扎出来,颤抖着双腿迈下沙发, 他动不了,一动浑身都疼,但也没办法在这里待下去,这里到处都是傅闻璟的味道。 他没法忍受,不堪忍受他的视线,声音,甚至存在。 他有些恍惚,他明明爱了他二十年,却从来不知道自己爱的是谁,爱错了人?这是多么可笑,他将过去的人生过成了一场笑话! “我走了。”沈良庭站到门口,无需回头。 傅闻璟直起身看着沈良庭离开,感觉胸腔痛得无法言喻。 背影从门口消失不见,他才幡然醒悟,又急急跑到另一侧窗户去看,隔着玻璃,外头海风长嘶,树木萧条,一个单薄的身影沿着堆满落叶的山道踽踽独行,渐行渐远。 —— 沈良庭只穿着睡衣在山道上走。 走了不知多久,天阴下来,滚过一道响雷,远处的乌云张开巨口,一点点吞噬掉光线。天气说变就变,一点道理都不讲。 猝不及防,沈良庭被淋了一身雨。 他皱眉,看着掉落的雨滴,机械地挪动双腿。伤口疼得他冒汗,雨水冰凉,身体却滚烫。 他昏昏沉沉,天地都乱糟糟的。 远远的,两柱车前灯在瓢泼雨水中摇晃着靠近。 一辆越野车从后头驶来。 车经过在大雨中独自行走的人,又慢慢降速然后退了回来。 车窗降下,雨势飘进来,“你好,有什么需要帮助吗?”里头的人问。 沈良庭听若未闻。 车跟上来,驾驶员好像认出了沈良庭,把车停在路边,一个男人从车上走下来。 “沈总?”男人向他靠近,“你没事吧?怎么会一个人在这?” 沈良庭这才回过神,他迟钝的抬起头,皱着眉看向男人,不认识,陌生面孔,他重新低下头,“不用。”就想躲开, “这里附近都没有人烟,你光靠走,要走很久的。下了山也要好久才有车站。” 沈良庭似是想到什么,看向他,目光幽深冰凉,“你是傅闻璟的人吗?” 男人一愣,随即笑起来,俊眉高鼻,看起来温和儒雅,“傅总吗,我倒是闻名已久却始终无缘一见。” 沈良庭仍满面怀疑。 “沈董你不记得我了,其实我们之前见过的。” “是吗?”沈良庭冷漠地想,不知道傅闻璟这次又要搞什么花样,一个秦林不够,他要在自己身边安插多少眼线。 “我姓关,关彦琛,是市公安局经济犯罪调查科的警员,你那天去看望张兰时,我领你们过去的。沈总贵人事忙,怕是把我忘记了。” 沈良庭一怔,这才重新打量起他,身材并不健壮,甚至有几分斯文削薄,但背脊挺拔肩膀平直,整个人俊朗精神,五官深邃,目若朗星,头发剃得很利落,如果加上一身警帽警服,的确熟悉。 他意识到自己误会了别人,尴尬开口,“抱歉,我以为是……” “你以为是谁?” 沈良庭一滞,然后摇摇头,“不是谁,就当我糊涂了。” “没关系。”关彦琛好脾气地一笑,“雨这么大,我载您一程吧,您要去哪?” “回市里。”沈良庭看了看延绵无尽的山道,也不再逞强。 他向前走,后背却突然被一片暖意包裹,沉沉压在肩头。 关彦琛绅士地脱下自己的外套,给沈良庭披上,“这天多冷,沈总穿的也太少了。” 沈良庭看了看自己穿出来的睡衣,意识到自己现在十分奇怪且不体面,但关彦琛并没有盘根问底。 坐上车,沈良庭浑身都是冰冷雨水,温暖的车内热风一吹,麻木的身体才感到寒冷,他轻轻哆嗦了一下。 一块蓝白条纹的手帕递到他眼前,“擦擦?” 沈良庭接过手帕,抬手,慢慢细致地擦干了自己脸上的水。 看着淌湿了车内的水,还有鞋底的泥泞,沈良庭说,“弄脏了你的车,不好意思。你送去洗车的钱我会出。” “没关系,出外勤都开警车,这辆车我开得少。” 沈良庭扫一眼内饰,“三年前的旧款,换一辆怎么样?” 关彦琛一愣,“这可不敢要,会被人说受贿。” “没有事求你,也算行贿吗?” 关彦琛笑的温润儒雅,“要是交个朋友,比起送车,倒不如吃顿饭好。” “关警官很爱交朋友吗?” “沈总不想多个朋友?” “是不想。”沈良庭却打断他,没有很多话想说,淡淡的生疏排斥,扭头看向窗外。 落满蜿蜒雨水的车玻璃映出一张苍白疲倦的脸。 之后关彦琛又与沈良庭搭了两句,沈良庭都懒怠去回,关彦琛便也安静,不再开口了。 车内安静,只有雨水敲打在车身上的声音。 到了沈良庭家门口,关彦琛停车,“没想到你住在这种小区。” 沈良庭推门下车,“谢谢你,车的清洗费直接寄账单到我公司,我来出。”说完就往小区里走。 “等一下。” 沈良庭转身,看见雨幕下,关彦琛下车拿着把伞追出来递给他,“雨这么大,撑伞回去吧,别再淋湿了。” 雨丝不绝,沈良庭抬起头,看到关彦琛脸上都是雨水,不得不眯着眼看向自己,眉间皱起细小的纹路,水珠砸在伞面上,溅出无数小水珠。 迟疑片刻,他接伞过去给关彦琛撑起来,“但你只拿了一把伞……” 关彦琛后知后觉一愣,随即莞尔,“对哦。” “走吧,先送你回车里。”沈良庭替他打伞往回走。 两人走到车前,关彦琛打开车门却没有立刻坐进去,“沈总,” 沈良庭微微抬头看他,“嗯?” “要是碰到想不开的挫折,也不要做极端的事,人生还有很多美好的景色的。”关彦琛说的认真。 沈良庭失笑,看样子这人是以为自己千里迢迢跑到山上寻死了。但不会的,他不会死,他生得不易,怎么能这样轻易的去死?如果能活,当然要活。 越野车开走,沈良庭也回了家。 而远处树下,一辆熄火的黑车仍留在大雨中没有离开,雨势瓢泼,车身沾染的泥土被水流冲走。 —— 傅家晚餐,连卓也在场。 傅闻璟吃得清淡,只吃了两口菜,喝了小碗汤,罗青叫下人给他上了碟小牛排,他推开,“我不吃牛肉。” “你这毛病还是养不好,”罗青说,“这样吧,我让人再多做碗干贝虾仁粥,否则怕你营养跟不上。” “不用了。”傅闻璟用餐巾擦了嘴,回答得平淡。 罗青脸上有些下不来,“做都做了,也不差喝一碗。” 傅闻璟离开的动作停下,他坐着不动,嗯了声。 粥上来时,罗青也让人给连卓盛了碗,“连先生也尝尝。” 连卓礼貌道谢,脱下西装革履,穿着一件单薄的针织衫,人越发瘦,头发两鬓银灰点点,像个苍白瘦弱,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 喝粥时,罗青问道,“闻璟,我上次给你说的事怎么样了?” 傅闻璟咽下嘴里的吃食才说,“明天让二叔来公司吧,都已经安排好了。” 罗青露出矜持的喜色,“好,也省的他们整天在我耳边念叨。马上要过年了,现在我们既然回来了,他们想来聚聚,也不好不让他们来,你很久没见过家里人了,大家抽出时间一起吃顿饭。” 傅闻璟放下碗,对这种小事不是很在意,“你们安排吧,提前点告诉我,我好安排时间。” 罗青点点头,很满意儿子的乖顺听话。自从上次争吵过后,傅闻璟好像想通了,又做回了原来让人骄傲、各方面都完美的模范,也没有再忤逆过她的意思。五年前,罗青的父亲去世,她家里的人都没有联系她。而今傅闻璟掌管利星,罗青刚回来,各种说不清名堂的亲戚倒都从各处冒出来了。罗青虽然觉得此时的热络很虚伪,却很享受这些亲戚的簇拥,更何况当初傅远山死后,她们穷困潦倒,她娘家人也出力帮了他们一把,而今傅闻璟成才有本事了,能将这份恩情报偿回去,罗青感觉轻松不少。 吃完饭,连卓说,“闻璟,你推我出去走一走吧。” “嗯。”傅闻璟站起来,从沙发上拿了毛毯给连卓盖在腿上,推着他的轮椅向外面的花园走去。 离开温暖室内,走到外面的小院,一轮清冷的弯月高悬,花园里没有亮灯,到处都是暗蒙蒙的,一片黑魆魆的树影。 “你们刚刚说的二叔是罗绥晋吗?”连卓问。 “是。” “他在业内的风评不太好,”连卓提醒,“听说因为吃回扣、假发票的事情闹出过很大纠纷,你安排他进公司,如果职位太高恐怕不安全。” “我母亲这次回来,自然想在自己的家族中扬眉吐气,这些小事我也完不成,不是太让她失望了吗?“傅闻璟一边走一边说,“您放心,我心里有数。” 连卓拍了拍他的手背,“辛苦你了。” 二人又走了段,连卓才说出自己来此的目的,“吴振华出狱那天摆酒你也去了吧,当初是我向他举荐的你,既然他出来了,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原来卓叔您是替他来当说客的。”傅闻璟停下脚步,他们正好站在一棵腊梅树下,空气中缭绕着浅浅花香,“原本按您对我家的情义,我不能拒绝。可我既然在这个位置,也有自己应尽的本分。”黑暗的庭院内,傅闻璟从口袋里摸出烟盒,低头点燃了一根烟,眉目暗沉沉的,渐渐被白雾笼罩,“有些事情我得有始有终,麻烦您让吴董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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