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声地“嘁”,刚要偷偷杀他一记眼刀,就见他扭头掀起眼皮,雷达定位一样精准地朝我看过来。 我:“... ...” 本想先去拍下他抱桶吐的照片的,这下我索性直接找他本人。 “几点下班?”我站到他旁边。 迟潮不答,直起身,吐出手电筒反问我:“有事?” “有,”我说,“我店里就那一个质量好的保温袋,给你们了,我现在来拿,而且还有东西要给你。” 迟潮放下扳手,脱掉脏兮兮的白线手套:“什么东西?” “你的东西,要还给你。” 迟潮看我。 看呗,我就不说。 “保温袋呢?扔了吗?” “没扔。”迟潮抬起手腕看表,然后安排我道,“到门口等我。” 五点五十分,天色已经全黑,整个城市烟雨蒙蒙。 我站在香樟树下,心情不知怎么形容。 他骗我,那我就将计就计,偏要明知故犯,看他将会如何应对我。 今晚计划的第一步已经成功:勾他上钩。 第二步,假借吃饭去喝酒,聊天。 第三步,喝酒就不能开车了啊,那他又会怎么安排我? 雨雾扑在脸上,有点凉。 迟潮也换了衣服,手里拿着保温袋大步朝我走来。 我忍不住笑起来:“你下班直接回宿舍吗?” 迟潮:“嗯。” “不去找女朋友吗?” “不去。” 我接过袋子,又掏出车钥匙解锁:“那走啊,一起吃晚饭吧。” 第二步,成功。 晚高峰还没结束,车流缓慢地蠕动。 但不关我们什么事儿,迟潮请客,他说在他宿舍附近有一家羊汤馆,问我行不行。 我自然是行的。 我专心开车,导航就是副驾里的迟潮。 他一边指挥我,一边玩魔方,五分钟畅通无阻的车程还没有结束,他就已经把魔方还原打乱又还原了不知道多少遍。 我折服:“从我拿到手里,到刚刚还给你,我一次、一面都没拼上过。” 迟潮“嗯”一声:“我记得教过你。” “没教会你就消失了啊,”我直截了当,“就像授人武功秘籍,还没说清楚呢,一眨眼人间蒸发了。” 迟潮又一次把魔方还原,他抬起手把这个完美的小方块放到我的中控台上方。 “这回把我教会吗?” 车停好,我拉起手刹,转头问他。 “教不会,”顺着我打的比方,他笑道,“根骨奇差,悟性太低。” 我:“... ...” 完全没预想到这种回答,可还不待我反驳,迟潮就开门下车了。 行,骂完我就跑,我就该锁住他的。 羊汤馆里好香。 和烤面包截然不同的香,世间迷人的香味太多。 我毫不客气地点单,不过戏要做足,啤酒半道儿再上也不迟。 迟潮坐在我对面,中间的土灶坑里被服务员放上炙热的炭,没一会儿就热得我们俩都脱掉外套。 “宿舍具体在哪个小区?”我打开地图APP看周边,“环境好吗?” “还行。” “你是单人间吗?” “嗯。” “那是和女朋友合住吗?” “... ...不是。” 我放下手机,叹气:“一想到要搬家,整个人都好烦。” 汤锅上来了,配菜和烤羊排也一并上齐。 迟潮撸起袖子,边舀汤边问我:“你能开得起面包店,没有买房么?” “没。”我不知道怎么说,想了想才道,“门面租金,装修,进货,这些成本光靠我的积蓄还不够,还透支了五张信用卡。何祎也把他从小到大的奖学金拿出来支援我,所以我把他当成一个小股东。现在我的收入,每个月还完贷款,差不多刚好养活我自己,没钱买房。” 迟潮暂时没做声。 那轮到我好奇了:“我最近看了很多远洋航海的文章和视频,据说船上高薪,是真的吗?” 迟潮慢悠悠地喝汤烫菜,说:“差不多。” “那你身为二副,应该有不少积蓄,准备买房结婚了吗?” “... ...没有。” 我咬一口羊排,免得嘴角咧得太明显。 其实有好多话想问迟潮,包括他高二退学,我设想过很多很多狗血的桥段,导致他没能跟我告别,他也是遗憾的。 但此时此刻又觉得提那些陈年往事干嘛,就算有遗憾,也只有当下才能弥补。 “何嘉,”迟潮突然叫我以前的名字,又接着,“程知。” 我看他一眼:“哪个好听?” 迟潮不理我:“为什么改名?” 我擦擦嘴边的油,说:“‘何嘉’是何祎的爸妈给我起的,他们是我的养父母。我五岁的时候,被遗弃在暖书堂,又在同一年被收养。” 迟潮的筷子都停住了。 “我的亲妈姓程,她单身一人养不起我,好像是这样吧。” 我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她把我包成了一个粽子,在大雪天把我放到暖书堂孤儿院的门口,抱着我抱了好久,特别特别冷。 “程知真的是我原本的名字,”我笑起来,反正我脸皮厚,没什么话不好意思说,“你以为是因为你喜欢橙汁,我才为你改名吗?” 迟潮认真地看着我,我有些脸热,室内太暖和了。 随后他也勾起点笑,解释道:“不是,只是好奇,毕竟改名很少见。” “嗯,高三的时候和家里闹翻了,我坚持要改的。” 说完,气氛正好,我转身叫来服务员:“一瓶橙汁,一瓶啤酒。” 迟潮立刻:“你开车了。” 我“哦”一声:“不打紧,叫代驾。” 迟潮握着漏勺,欲言又止似的,我装瞎,拿起小碗冲他要勺子里的羊杂。 果汁和啤酒上来了。 我撬开瓶盖直接对嘴喝,冰得我好爽。 “迟潮,”我叫他,“你看我变化大么?” 迟潮就看着我:“还行。” “还行是什么?” “以前考试不及格还哭,”迟潮故意似的,“现在面包烤糊了还哭么?” 我:“... ...” 不敷衍我的时候就臊我是吧? 我脸上热度又上一层,赶忙再来口啤酒镇一下。 我嘶着气,自夸道:“想不到吧,我天赋异禀,从没糟蹋过一块儿面团。” 迟潮失笑,点点头也夸道:“下午他们都说面包好吃。” “他们说好吃,你觉得呢?” “还行。” 我撇嘴,“嘁”他:“下个月过生日是不是?想吃什么口味的蛋糕?水果还是巧克力?” 迟潮拿起一根羊排,为难我:“肉的。” 我愣了三秒,随即接招:“好的,你说的。” 雨天对羊汤馆来说是好天气。 我们慢吞吞地吃到尾声时,人已经多到吵闹,小屋里热气弥漫得跟仙境一样。 我撑着桌边站起来,太阳穴一跳一跳,有一簇小火苗燎在我后背上似的,等出了馆子往夜风里一杵,顿时又冷得我打了个颤。 “叫代驾。”我把手机递给迟潮,“帮帮忙,叫一个。” 我觉得好飘,视野里已经有重影了。 迟潮把我手机拿走,复又塞回我的衣兜儿里,换成了车钥匙拿出来。 他推着我往树下走,再把我按进副驾里:“安全带。” 车门关上,“嘭”一声,像我脑海里炸开一捧烟花。 迟潮绕过车头钻进主驾里,调车座、调后视镜,再转头过来看我。 应该是看我系好安全带了没有。 系好了。 我瘫得舒舒服服,计划第三步也这么成功。 我说:“代驾费用甜甜圈抵行不行?” 迟潮点火给油,开启雨刷。 他问:“几个?” “随便。”我开心又得意,前几天害我低迷的人今天一顿饭就把我救活了,“但是明天我休息,后天你自己来店里找我拿,行不行?” 迟潮打方向盘,没吭声。 我执拗地看着他:“行不行啊?” 迟潮瞥我一眼,怪嫌弃似的,但我看到他眼睛里是笑着的,就像嘲笑我玩不明白魔方、考试不及格还哭一样。 他说:“行。” 作者有话说: 感谢! 程知唱的是《找对的人》
第10章 有没有啊 潮湿的霪雨是黑夜赏赐给我的催眠曲。 我一觉好睡到生物钟把我迷迷糊糊叫醒,刚凌晨四点半。 但今天不用被起床折磨,真好。 我掀开被子,闭着眼睛梦游般摸索到卫生间,尿完,又再梦游回被窝里,却半梦半醒地睡不沉了。 被窝好舒服。 被窝最舒服的时候,就是酣睡后醒来的那一刻,天堂也不过如此。 昨晚迟潮把我送到家楼下,我们站在树下告别。 我催他:“你快回去吧,不要跑,路滑要摔跤的。” 迟潮嗤笑道:“当心你自己从楼梯上滚下来吧。” “我没醉,我就是有点飘。”我掏出手机,“加个微信吧,你叫车,我给你发红包报销。” “用甜甜圈抵吧。”迟潮迈开步子,“走了。” 我气得,朝他背影嚷:“那你跑,跑快点,别让你女朋友等着急了!” 迟潮听罢又折回来,往我面前一站:“魔方忘拿了。” 我赶忙把手揣进兜里攥紧车钥匙,没好气道:“我的了,你自己放我中控台上的。” 迟潮看我。 我无所畏惧,看回去。 迟潮落败,戴上卫衣的兜帽,转身跑走了。 能不能等会儿做个梦把这个告别场面改一改,改成:迟潮看我,我无所畏惧,他就把我压在树干上用蛮力制服我,最好再说点脏话,就说,用春宵抵吧。 可惜睡梦中什么也没有发生。 再醒来,天已经大亮。 收到何祎的消息:面包已吃光,室友说你就是他们异父异母的亲大哥,[彩虹屁.gif]。 我在心里乐了一下,但面上很痛苦,头疼犯恶心,有点像犯颈椎病那感觉。 喝酒的代价。 我读技校的时候发现我有这毛病的,前一晚喝酒,睡一觉起来之后必定头疼,喝得越多,疼得越惨。 我缓慢地下床,走到客厅去找烟,叼一根到阳台里去抽。 烟味能让我好受一点。 吞云吐雾间,我垂着眼将昨天的一幕幕进行复盘。迟潮的眼神,迟潮的语气、动作、决定,这些都能透露出一个人的心理和态度。 “好像也不差么... ...”我弹弹烟灰,嘀咕道,“知道我别有用心,还这么友善... ...” 想不通,不过管他呢,反正我爽得很。 一支烟抽尽,我又点燃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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