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人散了,沈悫哼了一声,然后皱了皱眉,低头合计了一下,决定还是照着这条路往下走。 按照计划,沈念青的人会在里水站台等着他,到时候接到了人就用一辆三轮车篷车带走他,与城门外等着的沈念青汇合。 反正从这条路走下去也能到和念青约定的城门,念青就在城门外侯着他,横竖他上不上车,都要去城门,那不如他一咬牙直接过去,省得灰头土脸走冤枉回头路,距离也就……这么些路,他少年时闭着眼一骨碌都冲过去了。 总之,当务之急是他人得被念青接到,他再走回去的路途倒比去城门的脚程还远了,实在有点划不来。 只是略对不住在那等他的人了,倘若他带了电话,本可以和念青一道儿商量或者通知一下子她的,但沈念青当时是建议他不要带电话的,一来是觉得他不至于走个几百米就走丢,二来那电话原是蒋之琮给他的,念青为防保险,还是让他不要带了。 这么一打定主意,沈悫就闷着头继续赶路了。 他其实刚才还想找辆包车的,但这个点拉客的车少,夜场周围的倒多,不过车夫面相上都凶神恶煞的,他又不大敢坐,只能罢了。 171 一路走出热闹繁华的夜场街,人就逐渐少了起来,沈悫走过一个三岔路口,再拐个弯,倒也快走到了城门口。 连着北边儿城门的张村头街虽然石板儿路凹凸不平,但有三盏大路灯特别亮,可以看清路途,对沈悫来说方便了不少。 只是他有点没想到,自己变娇贵了这么多,走了这点路就有点受不了,脚心被磨得酸痛,身上也汗涔涔的。 借着旁边的路灯,他一眼看见了前面那高大巍峨的城楼,城楼底下一齐儿排着三个城门,中间的拱门上头还嵌着个怒目衔珠的龙头,正虎视眈眈地俯视着他。 小时候他会往这龙头上扔角子,据说扔得高的人福气会好。 又走了一段路,沈悫不远不近地模糊见着前头排着大约十多个人,都在排队等候出城,便轻吁了一口气,抱着怀里东西一步步挪到城门队伍最末。 这个点出城的人并不多,大都是一早出去到隔壁城进货或者占地卖物,沈悫前头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裹着头巾、穿着件半旧褂子,佝偻着背推着一辆板车,板车上齐齐整整摆了几个大布包。 沈悫极快地瞥了眼队伍的长短,又收回目光,专心致志地等着。 不过片刻,后面忽而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沈悫转头一看,只见三三两两跑过来一群军装打扮的兵士,在城门处围了一圈,皆手持枪支、严阵以待。 沈悫唬了一跳,第一意识以为是蒋之琮来捉他了,几乎是立时想转身就走,却在同一时刻听见前头的老妇人低啐了一声:“怎么这个点儿,城中护军使还来查人!” 她前头的人转过头来,压低声音:“这下少不得要花点钱打点这些大兵了。” 老妇人摇头道:“哪有这样放屁的事情,辛辛苦苦统共就赚这么几个角子,全给他们打点去胡吃酒了,我不干这种事,还不如绕点路去南城门,就是远些,也省得花这么些个钱。” 前头的有些人似乎也是这么想的,他们三三两两地回过头、调转车子,似乎准备离开。 沈悫还留在原地。 来的不是蒋之琮的人,是青城护军使底下辖管的兵士,听那老妇人的意思,似乎是来查人的。 沈悫怀孕闹情绪的那些日子里喜欢看报,对青城官员大览也知道一二,那现任青城护军使便是何崇,而既然是何崇,自然就不可能是来逮他的,他也无需要走,大不了到时候多破费几个子儿,让他们放他走了,也就罢了。 只是沈悫心里有点儿奇怪,为什么何崇会出现在这儿?
第104章 172 172 留下的也有几个人和车,显然也是不乐意绕远路的。 兵士却令他们一个个站定都不准走,还一一喝住了那几个想去南城门的。 众人牢骚满腹地留了下来,银发老妇人嘟嘟囔囔满脸不情愿地重新回到了沈悫的前面。 沈悫仍在队伍末端,他心里觉得纳闷,便悄悄地伸长脖子往前面看了一看,认出了站最前面那个穿黑色军大衣的,便是何崇。 何崇生得苍白俊秀,眼角唇角都微微弯着笑意,看起来笑眯眯的,正用带了黑手套的手不住地摩挲着一根红木手杖。 沈悫觉得他长得好像一只尖嘴狐狸。 “尖嘴狐狸”此刻正眯着眼左右巡视着什么,仿佛在找什么人,他目光先锁定在了沈悫的脸上,沈悫愣神地和他对上了视线,他看了半刻沈悫,然后迅速移开了目光。 沈悫:“?” 何崇没见过他,他倒不是特别担心他认得出自己。 兵士开始一个个查人,查走一个放走一个,等查到快末尾的时候,却在一辆车上卡了壳,那车夫硬说这客人见不得风,不能拉篷子,但检查的兵士可管不得这个,恶声恶气地要他打开,还威胁问他是不是想吃枪子儿。 何崇眯着眼慢悠悠地向争端地走过去。 那车夫原本低声下气地在和人作着揖,但当他发现何崇在往他这走的时候,忽然变了脸色,一提车辕,调转车头,转身就要逃跑! 说时迟那时快,何崇一皱眉,侧过头暴喝了一声:“沈三贵!” 话音未落,紧挨着何崇的一个兵士便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得令冲了出去,同时冲出去的还有一枚子弹,随着砰地一声枪响,那枪子儿比人还快,极速地没进了那逃跑车夫的左腿里。 那车夫踉跄了一下,撒开车辕,半跪着倒在了地上。 “砰!”竟是又补了一枪。 “……” 死一般的寂静,浓烈的硫磺味弥散了开来。 沈悫瞪直了眼,张口就想惊叫,但他前边的老妇人比他更快,抢先“嗷”地一声洪声尖叫起来,像在耳边打了个炸雷:“杀……杀人了!官兵杀人了啊!” 这一声就像号角,那些个呆若木鸡等着审查的人迅速回过神来,几乎是鸟作兽散,连滚带爬地疾驰奔走,有些人甚至连车也不要了,跌跌撞撞地就往回冲。 沈悫怀里的大板砖都抱不住了,他哆嗦着往旁边的林荫处躲,把自己的小身板藏在树后头,手也抖,胳膊也抖。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为什么,何崇为什么会突然下令杀人? 容不得他多想,沈悫眼睁睁地看着何崇慢慢地走近了那辆带蓬人力车,在他快走到了的时候,那篷子刷拉一声,猛地被里面的人一把拉了开来,同时出来的还有一把正对着何崇的枪。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何崇。 持枪者正是何景然。 何景然面目沉静地看着何崇,手里举着枪,淡道:“何崇,让人给他治,我和你走。” 沈悫在暗处小小地惊呼了一声,他瞪圆了眼珠子,下意识紧紧捂住了嘴。 何崇的目光一寸寸地肆无忌惮地滑过何景然的脸,然后落到他的肚子上,最后露出了一个狎昵的笑容,他似乎对那枪口丝毫不惧,只踱步缓缓向前,随着他的步伐,后面虎视眈眈的官兵也跟着围了过来。 何景然深吸一口气,把那枪口更举得向前了些:“你别过来!” 何崇扫了眼那把枪,轻笑道:“M1934?谁给你的M1934?是老四还是瘦猴?”说着说着,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语气忽转轻佻和阴狠,“都这样了还能勾引得人为你筹谋,果然婊子就是婊子……” 何景然颤了颤手,他的左手指死死扣在那扳机上,他其实早已经被何崇羞辱得麻木了,但大庭广众之下被轻蔑谩骂,他还是会觉得耻辱。 不过现在这又有什么呢,他之前又不是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进入过。 他觉得肚子开始发涨坠疼,连带着太阳穴的一根筋也在抽抽地疼痛,他听见了旁边车夫的痛苦呻吟,他死死咬着唇,一横心,调转了枪口,对准了自己。 原本气定神闲的何崇脸色陡然一变。 何景然忍痛咬牙看向他,不断地抖着手,颤声重复道:“给他治……” 何崇动了动嘴唇,紧紧皱着眉没有说话。 何景然脸色惨白地举着枪和他对峙,忽而动作一滞,只觉从小腹传来一阵绞痛。 他觉得自己的下体似乎在不断地涌出液体。 他是怎么了…… 脑子开始发昏,视线开始模糊,嘴唇被咬得泛白,周遭似乎有淡淡的血腥味溢了出来,他勉强支撑着自己,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听见了何崇冷冷的一声:“抬担架。” 何景然心头一松,但下一秒却更紧紧握住枪把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让我走。” 何崇冷道:“你在和我讨价还价?信不信我这就把那家伙丢下青山喂狼?” 何景然惨然笑了一声:“讨价还价……” 他这哪里是讨价还价,他分明是竭力抓住生的最后一线希望。 眼前的汗一滴一滴落下来挡住了视线,何景然木然地机械重复道:“何崇,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放不放我走?”
第105章 173-174 173 何崇面色沉郁地盯了他片刻,忽而笑道:“然然,你是不敢开枪的。” 何景然一僵。 何崇表情漫然:“你从小到大都不会开枪,我教了你这么久,我能不知道么?” 他笃定道:“你开不了枪的。” 何景然的手开始哆嗦着发颤,他看起来像是要拿不稳枪了。 他确实没开过枪,也不会这个,小时候他爹和何崇教过他许多次,他都不会。 但是何崇,你想错了,开枪打死自己,至少这个,他还是能做到的。 毕竟,这还是他教会他的。 那时候的何崇还是被何父充当下人小孩养的,他总陪着自己一块儿,那天何崇给他弄来了一把枪,还陪着他一起去了都督府后面的靶场。 他次次不成,赌气摔了枪。 何崇笑着帮他把枪收了起来,他望着他小心包好的动作,忍不住问了一句:“如果要打死人的话,是打哪儿比较好?是打脑门儿,还是胸口?” 何崇顿了一顿,转过头问他:“少爷,你问这个做什么?” 何景然表示自己只是好奇。 何崇对着他笑了一笑,蓦然一把拉住了他的手,把他的食指抵在了自己的胸口,用那双澄澈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他,轻声道:“那就对着这儿打吧,少爷。” 他的手指被何崇捉住握在了掌心,何景然不由得怔了怔,只觉得抵着何崇胸口的指腹一阵阵地发热,连带着脸颊也开始胀热,他低喘了一声,快速地收回了手,还把手指在掌心磨了磨,仿佛这样便能散去指尖的热意。 …… 何景然闭了闭眼。 这些悸动与朦胧的爱意让他感觉恍如隔世,他现在回想起来只想冷笑,冷笑何崇装得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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