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云深心里出现一个声音,不属于他认识的任何一个人,是陌生的,浓烈的,明艳的,它叫嚷着,蛊惑着。 “我不抽烟,没有应酬的时候不喝酒,”季云深向前一步,肖誉便后退一步,“我健身,我按营养食谱吃饭,我按时作息,我待人温和有礼,我把工作做得很好,我为音乐圈输出人才和作品,外界对我赞赏有加,我是他们眼中完美的人。” 那个声音又说:‘神明放弃你,不爱你,那就让他恨你,让他永远忘不掉你!’ 树苔味侵入鼻腔,香气本该安神宁和,此刻却掺杂着暴雨前的土臭素,危险又不安。后腰撞上沙发背,肖誉退无可退,仰头警视季云深:“你想说什么?” “可我的心情还是很糟,想到以后身边没有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快乐了。” 季云深咬着后槽牙,把他圈在自己和沙发背之间,身形高大,却有种背离世界的孤独:“健康?那有什么用,我一个人没必要活到九十九。” “别胡说八道,”几句话像一驾马车碾在肖誉心脏上,疾驰而来,复又远去,碎片不断切割血肉,肖誉痛得喘不上气,“谁离开谁都能活……啊!” 他被反身按在沙发背上,施在颈动脉上的力道不断加重,氧气无法循环到大脑,视野里的一切变得模糊。 想起季云深手上的伤疤,肖誉毫不怀疑自己会窒息在对方手中。一个对自己都痛下狠手的家伙,怎敢奢望情绪失控时对别人手下留情? 他不遗余力扯下季云深的手,踢季云深的小腿,但覆在他身上的人坚如磐石。 “你有病……” 季云深没听见一样,慢条斯理解开他的睡衣纽扣。他发着烧的体温太高,季云深的手又冰又凉,皮肤接触的刹那,两人同时颤抖了一下。 肩胛骨蓦地一痛,喊出来的话也破了音:“你有病……季云深你有病!” “对,”季云深呼出的热气打在他后背,右手不断向下,握住,语气和动作变得凶狠,“我有病,疯病,你就是我的药。” “我每天控制不住地想抱你,想摸你,想亲你,想一直待在你的身体里,想让你一丝不挂待在家里。我在床上为你放轻动作,下了床又绞尽脑汁对你好,可是你呢,你不爱我,你想走。什么不恨和不原谅是两码事,难为你了,为推开我找了这么多理由。” 多个器官同时工作,大脑接收到太多的讯号,主机无响应,冒了烟,再反馈回身体,肖誉抽了骨头似的跪倒在地。 他手臂还抬着,手指紧紧抠在沙发背上,把软皮抠出一道道痕迹。季云深主动被他带倒,贴着后背跪在他腿间。 “小肖誉怎么敏感成这样?阿晏你看,他根本离不开我呢。” 季云深在床上一向口无遮拦,低沉的声音里混进了水声,放D至极。 脸上烧出不正常的红晕,肖誉掐着季云深作乱的手指尖发青,尴尬阻止:“别弄了……” 手上被掐出深浅不一的指甲印,季云深却丝毫不受影响,好像是没有痛觉的。 想起他们第一次在环树办公室,他用尽全力在季云深腹部一个肘击,季云深连动都不动。他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者,那一肘的力道足能击碎岩石。 剧痛会促使人脑分泌内啡肽,抑制大脑产生痛感,药效过了之后,痛感便如潮水般涌来,甚至比当时凶猛成百上千倍。 季云深有时候像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但季云深却是真实存在的人。 季云深怎么会感觉不到痛。 季云深手臂伤疤未愈,末端有些结了痂,再往上因着频繁和衣料摩擦,还是鲜红柔软的状态。肖誉垂头咬了上去,口感温热,白色衣袖上印出斑驳的红色。 意料之中的,季云深没给出任何反应。 可那一口却像咬在自己身上,痛觉传遍全身,令他眼眶发酸。 他松了口,回头瞪着季云深:“放开我!” 很凶,但炸毛的猫毫无威慑力。 “阿晏,不要这样看我。”季云深拆下领带蒙住他的眼,然后拢着他的手绑在脑后,“不然你会受很多苦。” 领带下拉,肖誉被扯得仰起头,命门完全暴露在外,喉结和下面同时一痛。 听力变得十分敏锐,他甚至听到液体溅在自己小腹上,灼烧皮肤的声音。 季云深叹了一声:“好烫……” 肖誉双唇紧抿,咽下所有声音。 季云深的喘息断续响在耳边,像滚了几道的开水,热气“突突”蒸腾在脸上。 “冬天已经够冷了,阿晏,你是我唯一的温暖。如果连你也走了的话,我……” 季云深没说完,像犯了错寻求庇护的孩子一样,把头埋在他颈间,不光是热气,连“热水”也一并流向他。 两个人的皮肤挨在一起,只要活动一下就能揭掉一层皮。 脖子上湿漉漉的,季云深的声音带了点鼻音:“从前我不会养花,但我学着浇水施肥,也让它长出不少新芽。阿晏,养花如爱人,我想像养花一样对你一辈子……” 肖誉没说话,他忽然明白为什么非得要“一模一样”的花盆了。 他曾无意摔过季云深一支钢笔,后来季云深换过无数支新的钢笔,价格一支比一支贵,却每每落笔写字都眉头紧蹙。 他思来想去,觉得季云深也许是“恋旧”。 就像摔碎的莲花盆,季云深宁愿找很久,宁愿让小草在瓷碗里扔着,也不愿买个其他款式代替,因为旧盆承载了他对小草的所有记忆。 季云深也会在某个夜晚,一发不可收拾地怀念从前吗? 季云深会像个拾荒者一样,在破碎的记忆力寻找他们爱过的证据吗? 可是,让季云深紧抓不放的是名为“肖誉”的这个人,还是对“肖誉”的执念? 季云深爱的是“肖誉”,还是爱着“肖誉”的自己? 察觉到他在走神,腰上的手臂箍得更紧。 他和季云深贴得很近,有一部分无限重叠,季云深在他耳边喃喃:“阿晏,我爱你……”
第69章 69孔雀一天不开屏就难受。 重获自由的日子比想象中来得更早,当天晚上,季云深把肖誉抱进浴缸清洗时,用钥匙解开了那条铂金脚链。 肖誉想问,之前盆栽里藏着的是开哪把锁的钥匙,可他看着季云深往他腿上涂沐浴露的娴熟动作,终究没问出口。 解开了,就代表结束了,问或不问都无所谓了。 “阿晏,”季云深掬一捧水淋在他胸前,笑了笑,“明天我去瑶华出差,我们可以顺路去散散心,那边是个旅游城市,你应该也喜欢的。” 语调轻快,仿佛这一个多月是一场梦,仿佛他们现在是一对神仙眷侣。 “我有的选吗。” 肖誉盯着水下两只脚踝,上面是季云深吊起他的腿时硌出来的红印,被热水一泡脚踝有点发肿,变得更加狰狞。 罢了,这是最后一次——也不知是对自己的警告,还是无奈的再一次顺从。 季云深没再说话,扶他起来裹上浴巾,拍拍他的屁股:“上床去吧。” 准备躺下的时候,季云深侧身坐到床边,捧他的脚放到自己腿上,他没有防备,往后仰了一下,头撞到床头软包擦出幽微的闷响。 “做什么。”这姿势让肖誉别扭得很,觉得自己像个娇滴滴的小公主。 “躺下吧。”季云深按在他肩膀上,稍微施了点力,往手心倒了几滴精油,覆在红肿的脚踝轻柔慢搓,“刚才弄得过火了。” 洗过澡的热气现在才爬上脸,肖誉把被子往上拉了些,只露一双眼睛,向下瞟着季云深。 刚从热水里出来,两个人皮肤的温度都比往常高了一些。 按理说,温度相近的皮肤挨在一起,应该如自己的左右手相握,没什么特殊的感觉。肖誉却觉得那块儿肉皮越来越烫,好像把季云深手上的温度都吸收过来一样。 难道是会发热的精油? 季云深的拇指沿他凸起的踝骨从上到下滑推,经过红印时力度明显轻了许多。他在心里数了不到三百秒,终于忍不住了。 红印只是看着吓人,实际一点不疼,更没有破皮,季云深揉得他发痒。 其实季云深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好像真的把他当做小叶赤楠那般呵护,好像他真的是很脆弱的人一样。 他轻轻踢开季云深的手,声音闷在被子里:“别弄了,我要睡了。” “困了?……好吧。”季云深收了手,把肖誉的腿放进被窝,沉默着收拾精油。 ——是求偶失败的孔雀。 等季云深进了浴室,肖誉拉下被子,整间卧室都充斥着玫瑰味的精油香,加上浴室里的水声,揉搓头发的泡沫声,他竟也觉得这一个月像梦,他们还像从前一样,等对方洗完澡一起睡觉。 季云深披着浴袍出来时,他赶紧闭上眼装睡,这次季云深没有戳穿他,关了灯,掀开被子躺上来,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很快呼吸就变得绵长。 今天怎么睡这么快? 他等了一会儿,确定季云深真的睡着了之后,蹑手蹑脚卷起对方的袖子,按亮手机屏幕照了过去。 以往季云深一直喜欢穿短袖睡觉,但是粘完银杏叶的那天晚上穿起了长袖,当时他没多想,原来季云深从那天开始就…… 手臂上没有任何药物和包扎的痕迹,全凭身体的自愈能力养着,有些结了薄薄的痂,有些让他咬破了,伤口被洗澡水和沐浴露腐蚀得发白,密集混乱地分布在皮肤上——不知还有没有其他的伤口。 喘不上气的感觉又回来了,他条件反射地弓起腰,大脑一片混乱。 季云深这么在意形象的人,万一留疤了怎么办? 是用什么伤的,会发炎吗?还会再受伤吗? 身体的伤口大概一个月能痊愈,心里的伤口呢? 无形之中好像有鞭子抽在背上,肖誉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们会走到这里,后悔吗? 是有的,他应该留在邻市的酒店不回来,就没有后面这些事了。 恋人们分手前总会细数自己和对方的过错,为每一步寻找归因,可真走到这一步,他却一点也想不起季云深的坏。 好的坏的每一个结果都是他造成的,他害季云深变成这样,自己也没好到哪里。 “……对不起。”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希望你健康快乐,这句话是我发自内心的。不要再伤害自己了,留疤不好看的……” 肖誉不想影响季云深睡觉,轻手轻脚下了床,躺在客厅沙发上玩手机。 可他不知道,在他离开卧室之后,季云深也睁开了眼睛,视线在黑暗中穿过房门钉在他身上,久久没有撤去。 按照季云深的计划,他们会在瑶华待上三四天,肖誉的行李很精简,背了一个双肩包就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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