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就是……差不多全听见了? 肖誉沉了沉嘴角,却也没什么别的情绪。听见就听见吧,无非就是调查他的身世。做错事的是他大伯谢景仁,他没必要觉得丢脸。 余光看向小臂,季云深正用食指描画内侧的血管。车里开着空调,季云深的手指温温凉凉,所到之处撩起一片小疙瘩。 见他起了反应,季云深很恶劣地哼笑一声,手指变成灼热的手掌,顺着血管往上钻进袖口,轻捏一把大臂内侧的软肉,却在他出声制止前溜出来,蛮横挤进他的指缝,十指相扣。 “……”肖誉都没来得及生气,心里的小火堆先被泼了一盆水,湿漉漉的,再也燃不起来。 季云深好像越来越会拿捏他了。 百味轩是一家中式酒楼,正值午餐时间,里面坐满了人,大堂经理却说给季云深留好了房间。肖誉回忆了一下,他们临时起意来这里吃饭,从上车到下车季云深都没打过电话,所以是什么时候预定的? 他是正宗的中国胃,喜欢吃热乎的饭菜或者汤汤水水,轻易就被百味轩的菜单挑起了食欲,但后面的价格让他惊得直吸气。 他看季云深一眼,把点单用的平板推了过去:“季总您点。” 季云深没跟他推脱,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 然而在他眼里,已然脑补成抖着尾巴的孔雀,正用纤长的脚戳着人类的高科技,但脚趾没法触屏,明明心里着急,却要摆出一副高傲的姿态,然后开屏的尾巴一点点垂了下去…… 诡异又好笑。 “笑什么?”孔雀问。 肖誉摇摇头,喝了一口茶水。 等上菜的时候,他低着头玩手机,季云深叫了他一声,他抬起头,对方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等了一会儿没下文,他也没追问,继续看手机。 “现代演奏乐国际赛”官网发布了比赛规则,篇幅很长,大部分是官话,他还是一字不落地看完了。 林隐青说今天下午要针对他的弱点,教他演奏时快速换弦的手法。他对一些快节奏的曲目掌握不到位,有时是熟练度不够,有时则是手速跟不上,如果新方法管用,那么他就又攻克了一个难关。 学琴十几年,他遇到不少难题。像爬山一样,最初的小山丘都难以登顶,经过不断练习后,某一天终于踩在小山丘的顶端,那时候才发现,山丘后面是更高的山丘。 每每爬完一座小山,后面都会跟着更大的山。 随着难度越来越高,他的征服欲也愈演愈烈。倒要看看这条路上究竟有多少座山峰,就算一辈子爬不完,他也想尽他所能爬到最后一步。
第34章 “不过叫阿晏更亲近。” 服务员陆续端上饭菜,先是两道素菜,然后是三道肉菜,再后来全部变成了“虾”——蒜蓉粉丝虾,干锅大虾,芝士焗黑虎虾,避风塘炒虾,白灼大虾,椰香咖喱虾,蒜蓉黄油虾…… 肖誉看得眼睛都直了,很没出息地在心里计算总价,然后他那可怜的心算能力彻底罢工。 “……季总,您破费了。” “请男朋友吃饭怎么是破费?” 季云深取来桌旁的免洗洗手液,用眼神示意,肖誉乖乖摊开了手,他在白净瘦削的掌心上挤出两泵,开玩笑说:“你生命线还挺长,看来能活到99。” 肖誉掌心相对搓了搓,闻言动作一顿:“那也太久了。” 语气难掩饰失落,季云深瞧着他不自觉沉下去的嘴角,温声哄道:“那你活到89,我争取活到99。” 这种话季云深一向说得熟练,殊不知在肖誉心里已经算告白了。十九岁的肖誉心脏猛跳两下,赶紧端起茶杯灌下一整杯茶水。 “吃饭别喝水,对胃不好。”季云深唠叨着给他夹了一只虾,问,“谢承的事,你想怎么办?” “什么事?” 肖誉盯着盘里的虾,表情凝固住一般,好半天才把季云深拐了八道弯的话翻译出来——季云深不仅知道谢承是他亲哥哥,还知道谢承来找他的目的,所以现在是来征求他的意见? 但季云深做事什么时候会问别人的意见? 他戴上手套,边走神边剥虾:“怎么做是您的权力,我无权干涉。” “他父亲曾向我推荐过他,那小胖子的水准连乐团候补位都够不上。”季云深提着筷子望向他,语气中多了些试探,“如果是你想进希音,那肯定没有问题。” 桌上几盘“虾”因做法不同形态也各异,有几盘虾带着皮,季云深嫌弃那些红油,也懒得剥皮,筷子便直奔去了皮的几盘。 他这么说是从侧面探探口风,想了解肖誉对希音是什么想法。 关于谢家的资料里,其实还有几个视频文件,是肖誉和谢承两人小时候参加各种音乐比赛的视频。谢承自是不用说,小时候和现在没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烂,但肖誉变化很大。 按理说小朋友学琴有1/4到3/4的规格可选,但肖誉从小就用4/4成人大提琴,视频里的他还没有大提琴高,但拉琴的水平却令同龄人望尘莫及。 估计那会儿肖誉在上小学,几分钟的视频里一直在笑,很阳光,很乖很可爱,和现在又冷又闷的肖誉判若两人。 作为旁观者,很难想象究竟要经历什么,才能从一个极端变成另一个极端。 从某种程度来说,他和肖誉算是同病相怜的人。肖誉因为家人陷害,失去了本该毫不费力就能拥有的前程。而他也因车祸造成左手粉碎性骨折,永远与大提琴无缘。 从演奏前的小习惯,到对音乐的见解热爱,再到人生经历,肖誉和他是那样相似,以至于每每看见肖誉,他都能找到自己的影子。他想为肖誉铺就一条通往顶点的路,也借此弥补自己半途而废的遗憾。 但是他想做的这些,真的只是因为肖誉和自己很像吗? 他试图厘清思绪,可是他失败了。不论出于什么目的,他做的事终归是为了肖誉好。既然能有好的结局,就无需纠结过程和出发点。 肖誉淡淡回绝:“季总,如果我要进希音,我希望是自己考进去的,而不是通过您这层关系走后门进去。” 他认识的肖誉很少展露自己的情绪,从表情语调,到肢体动作,都表达着拒人千里的态度。偶尔表现出的愤怒或戏谑,冷嘲热讽,也都昙花一现。 但今天不同,肖誉表情语气平淡无波,他却感受到别样的情感,很熟悉,出现在肖誉身上又很陌生。 他有些费解,在看到肖誉眼神的那一刻,他恍然大悟——是傲慢。并非出于不屑,而是出于自信。 这丝不明显的傲慢,为肖誉注入了灵魂,使那个身形单薄,不苟言笑的人生动起来,完完整整地袒露在他面前。 说出来有些俗套,但他的心脏确实漏了一拍。 “你们兄弟俩一点都不像。”季云深笑道,即便他早已知晓眼前人的真实姓名,却还想听他亲口告诉他,亲口告诉他那段过往。他明知故问,“他叫谢承,你叫谢誉吗?” 筷子悬停在盘子上方,一想起那两个字,过往的记忆便如潮水般涌来。肖誉轻声开口,又像自言自语:“谢晏。” 季云深没听见,但他看过的资料补足了这一点:“不如肖誉好听,不过叫阿晏更亲近。” “还是叫我肖誉吧。” “为什么?” 肖誉默然,低下头闷不吭声地剥虾。 “一个代号而已。以前的事已经过去了,人活着总得向前看。”季云深伸出左手握住他的手腕,语调温柔有力,“阿晏,你不能一直被困在过去。” 听在他耳朵里,依然是轻飘飘的一句安慰。 就像他们第一次在卡萨之春西餐厅吃饭,面对因季云深大肆送礼而起的流言蜚语,他表示不满和困扰,那时的季云深却说:那些人说说而已,你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不是吗? 人言可畏,季云深不是他,永远无法共情他。 有些事,真的能过去吗? 父亲谢景谦去世后,他被送进了寄宿高中,一个从小在家当“小少爷”养起来的人,“寄宿”这件事无疑是可怖的。 他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入学前最头疼的便是怎样和同学友好相处,但事实证明,他想太多。 谢家散播的消息比他本人更快一步传到校园,因为强加在身的见不得光的身世,他在同学眼里等同于“垃圾”,“脏”,所以从入学的第一天起,他就成了那所高中的“明星”。 撕毁教科书和作业,往他床铺浇冷水,恶语伤人,卫生间围堵群殴……多亏那些人,他的高中过得缤纷多彩。 可他不是软柿子。 有人骂他,他顶回去;有人打他,他当即反打。但他活了十六年从没打过架,唯一有的就是满腔愤怒和一股狠劲,可这些远远不够。 于是他慢慢变了。 他藏起从前的名牌衣服、手表和电子产品,穿上便宜朴素的衣服。他再没有想笑的感觉,也没有交流的欲望,对谁都是冷眼旁观。 支撑他读完高中的,只有两个信念:他迟早会离开这;要低调,把影响降到最低。所以他将成绩看得很重,因为那是他为自己挣得前途的最简单的方式。 他在日复一日的压抑中成长,除了学习就是练琴,逐渐趋近于没有感情的机器人,慢慢形成了现在的性格。 时至今日他都在后悔,面对当初殴打他的男同学没有发疯下死手,就因为他的心软,听到求饶便下不去手。本以为对方改过自新,迎接他的却是更猛烈的折磨。 而他也有从未说出口的阴暗。 他从没有放下过,甚至经常窥视那几个人的动态。就在几天前,那个经常打他的男生,被保研到了某一流大学。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 他觉得自己像泥沟里爬行的蛆虫,一边咒骂身处光明的霸凌者,一边向往光明。可是他真的很累了,难道要窥视一辈子吗?霸凌小团体的每一个人,还记得他的名字吗? 凭什么他要躲在黑暗里,他也有享受蓝天和阳光的权力。 虾油顺着手套流到了小臂,他愣了一下纠结要不要换新的,虽然红油流下来了,但其他地方还是干净的。 他看一眼季云深,后者却也在看他。 两人对视几秒,他毫不犹豫摘下来,换上新的手套。把刚剥好的虾肉夹到季云深盘子里,嘴角微微扬起,说:“季总,您说的对。”
第35章 “下次请您吃饭。” 下午练完琴回宿舍,方知夏已经回来了。行李箱里所有东西都被翻出来,摆摊一样丢在地上,肖誉进门差点一脚踩上崭新的衣服。 “这是……?” 方知夏擦去脑门的汗坐到地上,岔开腿晃了几下:“都是从衣柜里拿出来的,怎么塞不回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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