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动电动车,直奔疗养院。 去得不巧,江海军刚好已经睡了。他现在睡眠都有些困难,需要借助吸氧,才能维持平稳的生命体症。 江里支开何叔,自己在江海军床边坐了一会儿。 目光落在江海军深深凹陷的脸颊骨上,久久没有挪开。 夜间有一点冷,江海军的手放在被子外面,堆着一层鸡皮,手指自然蜷缩着。 那双手做过农活,挑过扁担,在化工厂做过事,最后变成一束枯柴,无力地搁在被子上。 江里慢慢伸出手,手指穿过江海军手下的空隙,很轻很慢地贴上去,握住了他的指尖。 指尖冰凉,像大雪融化时的水。 怎么捂都捂不热。 父子俩从来没有过这种温情的时刻,他们平时很少交心,没有寻常父子间的亲子举动,有的只是一次比一次厉害嚣张的破口对骂。 终于有一天,江海军再也骂不动,服了软,认了输。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晦暗的房间里。 江里良久无言静坐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揭开被子,将江海军的手放进去。 而后起身,轻手轻脚离开了病房。 他没有看见,昏暗的房间里,江海军苍老沉重的眼皮颤动几下,眼角缓缓落下了一滴泪水。 翌日,江里很早就出了门。 他先去取了一些钱,交了疗养院下一期的费用,又去店里帮了会儿忙,打电话给得意男装的赵阿姨补订了一些货,然后将收货事宜事无巨细交待给了姚婷。 他做好了赌球的准备,就得先把这些事全部处理好。 下午,他又去了一次隔得近的一家男装店,好歹要了几千块钱赊账回来。 在日头渐渐落下的时候,他满身尘土,十分疲倦地回了家。 农村民房不兴在白天关大门,江里停好车走进去,意外地发现盛千陵坐在堂屋里。 他微微倾着头,背靠在椅背上,手上慢慢滑动手机,像在浏览新闻。 他与这昏暗的场景原本格格不入,可江里一眼看过去,却觉得莫名和谐。 盛千陵听到脚步声,抬起了头。 他活动一下僵硬的脖子,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衬衫下摆,平静地看着江里,说:“怎么不接电话?” 江里从口袋掏出手机,看一眼,没什么表情地说:“没电了。” 盛千陵朝江里走几步,在他面前站定,低头很认真地说:“江里,我们谈谈吧。” 江里一脸抗拒,指了一下自己沾了灰的衣服,说:“现在没空,我要去洗个澡。” 盛千陵说:“那我等你。” 江里消极应对,把手机接上充电器,慢吞吞找出一套换洗衣服,慢吞吞换上拖鞋,慢吞吞走到浴室,又慢吞吞冲了个凉。 他知道盛千陵想聊什么,但他不想聊,也不想撕破脸。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离卓云峰说的最迟答复时间越来越近。 江里站在浴室里,把脸洗得干干净净,还顺便洗了个头。 他平常不爱吹头发,今日却极有耐心地找出好久没用的吹风机,抓着发根一点点吹干,直到完全没有水汽。 他换好衣服,从浴室走出来。 门一开,盛千陵安静地站在墙边,像等了很久。 他脸上没有表情,眼皮抬着,鼻骨突出,嘴唇轻抿,没有半分不耐烦。 江里朝他扫一眼,把换下来的脏衣服丢进后门那边的洗衣机,又收了条干净毛巾,趿着拖鞋往自己房间走。 盛千陵亦步亦趋,跟他走进房间。 在盛千陵住进来那天,江里说过,他的房间不能进,但盛千陵好像并没有放在心上。 此时江里也没心情去提醒,无视他的存在,自己坐在床边擦拭脚上的水。 江里的床对面有一张椅子,盛千陵曾经在喝醉后坐过一次,不过他没什么印象。 他收了收裤腿,在江里面前坐下来,冷静开口:“江里,你还叫我一声师父,就还是我的徒弟,就要听我的话。赌博和毒品一样,是个无底洞,只要沾一次,以后就抽不了身。不去赌,行不行?” 江里的表情很淡,视线一直跟着自己脚上的毛巾走。 他才洗了澡,整个人很干净,很香,皮肤又白又嫩,连脚丫子都是健康的粉。 擦完一只脚,又翘起另一只开始擦。 始终没有抬头,但还是答了盛千陵的话:“不行。” 盛千陵沉默几秒,问:“你是不是很缺钱?” 说实在的,盛千陵没看出江里在哪个方面很缺钱。他没有房贷车贷,店里生意很好,收入完全能支付疗养院的费用。他没有谈恋爱,在生活方面也很朴素,没有什么不良嗜好,花钱也并不大手大脚。 所以,盛千陵不明白,江里除了把钱花在疗养院上,还能花到哪里去。 江里却答非所问:“谁会嫌钱少啊。” 盛千陵:“……” 想到什么,盛千陵忽然开口:“江里,你是不是——失去味觉了?” 江里擦脚的手猛然一颤,眉目拧了一下,很快掩饰过去,佯装淡定地放下脚,换了双布拖鞋。 他说:“没有的事,只是口味变了。” 可是他心虚的小动作没能逃过盛千陵的眼睛。 几乎是得到了肯定回答,盛千陵顿时心都快碎了。 他站起身,走到江里床边,蹲跪下去,仰视江里道:“里里,别推开我,跟我说实话,好不好?” 两个人隔得很近。 一个坐在床沿上,一个蹲在床沿边。 长长的日光灯管光线温柔,照在两个年轻人脸上,他们对望着彼此,表情不一。 窗外的马路上偶尔传来短促的汽车鸣笛声,隔着很远的地方,隐约有一片不真切的蛙鸣。 盛千陵继续说:“我带你去医院检查,味觉障碍是可以治疗的,你相信我,我一定能把你治好。” 到了这一刻,江里发现自己的心平静得像长江里的水。 他甚至微笑了一下,很冷静地说:“治不好的,早看过了。” 他不是逐渐失去味觉的。 是有一天醒来,嘴里突然泛苦,以为只是胆汁分泌过多,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从那一天起,除了酸和苦,他再也尝不到别的味道了。 江里说:“陵哥,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明白吗?你应该回北京去,好好训练,准备世锦赛,欧洲赛,温布利,而不是在我这儿浪费时间。” 说完还觉不够,又道:“你在这儿拖延时间并没有什么作用,该给卓哥打这个电话,我还是会打。大不了赌球的时候,我还是不用你教我的任何东西。如果还不够,就不要再认我这个徒弟了。” 和盛千陵分开以后,江里一次也没在对杆中用过他教的那些牛逼杆法。 精准控力,左塞旋转,贴库定杆,超强低杆。 其实每一样他都能做得很好,但他刻意收敛,选择了回到拼准度的风格。 盛千陵紧紧盯着江里的眼睛。 这些话,江里说得很淡定,好像赌不赌这场球,并不是多么艰难的抉择。 而自己这个他当年费尽千辛万苦才拜到的师父,在江里心里的分量,好像也不过如此。 房间里陷入令人不适的沉默。 时间滴滴答答,没有为他们中任何一个人停留。 江里看着盛千陵盖在自己膝盖上的手,淡淡俯视他一眼,伸手捞过在床边充电的手机。 他按下开机键,看着屏幕上显示出手机厂商的Logo,盯着它变成主屏幕页面。 他单手划开锁屏,拇指触到左下角那个绿色的画了个电话的图标。 点进去,屏幕上出现拨号键盘。上面一半,是最近通话记录,只能显示五个人名,「卓哥」两个字,正好排在第五个。 只要轻轻碰一下,这通电话就能拨出去。 盛千陵知道江里要做什么,痛苦地去牵江里拿着毛巾的右手。 他两只手把江里的手包在手心,仰起头看他,低低地哀求:“里里,别去。” 赌球是一条看不见未来的深渊。 一脚踩进去,家财万贯尚能游刃,普通人却再难回头。 可是江里别无选择。 他任由盛千陵贴着自己,左手拇指缓缓落下,一点一点靠近手机屏幕上的「卓哥」两个字。 最后一秒,盛千陵忽然用了一点力,站起身来,准备强行去抱住江里。 这时,音量巨大的来电铃声先他行动一步响起来。 这是专属于护工何叔的铃声。 江里的手指顿时一颤,很快划开接听键,像有预感似的,提着一颗心喊:“何叔?” 电话那头静了两秒,世界都像被按了静音键。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护工何叔才开口说话。 一开口却是无比沉重的讣告,一个字一个字,如千斤的巨石,砸进江里的耳膜里。 “小江,你节哀。” 作者有话说: 快甜了……
第75章 【第二更】被时光掩藏的真相。 江里听完这句话, 没有表现出什么激烈的情绪。 他和往常一样,说一句我马上过来,就安安静静挂断了电话。 挂电话的时候, 不小心触到屏幕上「卓哥」两个字, 江里捏着手机,茫然地看了一眼。 电话里很快响起卓云峰的声音。 对方问:“小江?” 江里依然很平静,把手机举到耳边, 缓慢地回过神, 开口说:“卓哥,对不起,那球我打不了。” 卓云峰见怪不怪,爽朗地笑了一声,说早就猜到了。 江里宛如一个提线木偶,把手机再次挂断,放在旁边,木着一张脸去柜子里找袜子。 柜门一打开,露出里边的波茨杆,一大罐甜橙味棒棒糖, 还有一件收拾得好好的黑色宽松短袖。 盛千陵就站在江里身后,担心他失控,一直紧密关注他的状态。 目光抬起,看到柜子里的东西, 肩膀僵住了。 他呼吸加速, 不可思议地看着那支熟悉的球杆, 还有那件以为落在了汉江景苑的黑色衣服。 原来都在江里这里。 江里取出袜子, 又找到一件黑色的衬衫和一条黑色的长裤。 坐回到床边, 旁若无人地开始脱衣服。 睡衣短袖被脱掉, 他套上极少穿的衬衫,一粒一粒扣上扣子,直到顶端。 接着无视盛千陵,脱下自己的宽松睡裤,穿上中规中矩的黑色长裤。 衣服穿好,就开始穿袜子。 他一步步都动作得很缓慢,好像在沉思什么,又像在逃避什么。 袜子穿完,他走到鞋架边,选了一双软底的黑色休闲鞋。鞋子买来没穿过几次,看着像新的一样。 等到一身都收拾得周正了,他才拿起手机,头也不回往外走。
107 首页 上一页 81 82 83 84 85 8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