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千陵正专注地查看手机上的信息,并没有将卓云峰这些话听进耳。 卓云峰安静了一小会儿,无奈扶额道:“另一个那小伙子也从来不赌球啊,哎好好好,我帮你问一下好吧,你别抱指望。” 挂了电话后,卓云峰拢了拢眉心,郁闷地长叹一口气。 他又拨出一个电话,没几秒对方就接听起来。 卓云峰说:“哎,小江啊,你有没有时间,我找你有事。” 江里才刚从镇上回家,在家里转了一圈没见着盛千陵,这时又接到卓云峰的电话,以为是和盛千陵有关,问都不问是什么事,赶紧说:“有有有,我马上过来。” 卓云峰看着被匆忙挂断的电话,十分好奇地说:“咦,这小江怎么比我还着急。” 盛千陵这会儿听说了江里要来,很快退出了手机搜索页面。 他将头靠在沙发背上,目光放空想着和江里有关的事。 大多是以前在武汉时的事,江里娇气,不吃这个不吃那个,他得费很多心思,才能讨到他舌尖上的欢心。 一个人的习惯其实很难改变,除非是发生了什么,让他不得不改变。 江里从门外匆匆进来,直奔卓云峰的办公室。 目光扫到旁边坐得好好的盛千陵,松一口气,熟稔地在卓云峰对面的太师椅上坐下来。 卓云峰本来顾忌盛千陵在场,不太好说,但见盛千陵没有离开的意思,又暗忖他作为职业选手应该不会对这些事大惊小怪,也就如实开口了。 他说:“小江啊,是这么回事,我有一个朋友,搞矿产的,有点钱,平时就喜欢斯诺克,但他自己打得不好,想找个人替他打场球。” 江里目光一跳,下意识朝盛千陵看一眼。 对方恰好也在回视他。 他们都想到了同一个点上。 卓云峰干脆把话说明了:“说是从浙江来了个高手,名字叫陆旭,在野球界算是数一数二的,这回盘口调得高,一万块钱一局,七三开,你打不打?” 江里:“……” 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听过陆旭这个名字了。 江里记得还是在武汉时光台球举办第一次会员赛的时候,曾在总决赛里与陆旭相遇过。 他们的打法很像,学院派与野路风兼具,打到最后惺惺相惜,盛千陵为此还吃了一坛醋,他叫了好几声「哥哥」才哄好。 卓云峰接着说:“小江,我知道你平时不赌球,更不会当枪手,也就是替朋友随便一问。你这个水平,七三开有点亏,一万块钱一局,赢了也没多少钱。” 江里微微垂着头,神情疲倦,眸光朝下,让人看不清情绪。 他真的很缺钱,这几天拼命去要债,也才只要了三千块,刚好是赢一局球的钱。 他曾答应他的师父,这辈子永远都不会去赌球。 可那时候,并不能预见他会面临如今这种困顿的局面。 方医生明确告诉了他,江海军时日不多了。 他其实很焦虑,想赶紧筹钱给江海军续命,甚至做了抵押贷款的打算。 他能抵押的东西不多,一栋位于城郊的民房,值不了多少钱。还有一个卖男装的门店,虽然是租来的,但里头的货还能值十几万。 见江里不接话,卓云峰就以为明白了他的意思。 卓云峰掏出手机,边解开屏幕,边说:“没必要,是吧小江。你赢一局拿七千块钱,那个叫陆旭的也不傻,不会让你那么轻松赢的。” 江里忽然抬头,慌乱追问:“是我七他三?” 他还以为自己三对方七。 卓云峰顿了一下,答:“是啊。我那朋友也不靠赌球赚钱,就是想找点刺激。输了也不要你承担什么责任,赢了分你七。” 江里听了,多问一句:“他不怕枪手打假球①?” 卓云峰又开始摸自己的络腮胡子,视线扫过盛千陵一秒,才说:“打假球有打假球的江湖规矩。” 不是砍手指就是打断腿。 江里又沉默了。 他很明显感觉到有一道灼热的视线正盯着他的背,但他不敢回头。 害怕被灼伤,担心看一眼就要崩溃。 卓云峰琢磨出点儿韵味,身体朝前倾一些,晃了晃手中的手机,说:“小江,你是怎么想的?给我个准信,我好给人回个话。” 江里没作声。 他想到了江海军躺在病床上的那副虚弱模样,连骂他一句狗东西的力气都没有。 想到很多年前,他和江海军深一脚浅一脚踩进大雪里,离开江陵去武汉讨生活。那时候江海军还算年轻,才四十多岁,背脊骨挺得笔直,牵着江里的手,像一座坚实的大山。 又想到六年前他们被迫离开集贤巷子,回到江陵县,开始一切从头的穷苦日子。那时候江海军五十几岁,背驼了一些,脸上沾满疲惫,只是拍了拍江里的肩膀,一句抱怨的话也没说过。 半晌之后,江里缓慢地抬起头,问卓云峰:“卓哥,我最迟要什么时候答复?” 卓云峰第一次见江里愿意下场赌球,有点意外,但还是回答道:“明天晚上。” “好,”江里很快点了一下头,像怕自己后悔似的,“我明天晚上之前答复你。” “行。” 江里捏着手心说完这句,冲卓云峰疲惫地笑了一下,说:“我这几天有点累,先回去了。” 好像刚才急着赶过来的人不是他。 卓云峰也没多想,点头示意他自便。 江里很快起身,看也不敢朝沙发那边看,只低着头,用力咬着一点下唇,步履飞快地往外走。 身后很快响起另一人的脚步声,错落杂乱,紧跟在他身后。 他没有理会,出了云峰台球店,电梯也不等,直接往楼梯那边跑。 身后的人加快步子,似隐忍很久已经临近爆发的边缘。 在楼梯转角的时候,江里刚侧过身,很快被盛千陵攥住手腕。 下一秒,他整个人被压在了背后的墙面上。 楼梯里光线暗淡,没有排风口。 只有一块「安全出口」指示牌亮着幽幽的绿光,隔着老远落入江里慌乱跳跃的眸光里。 江里心绪不平,脑子里乱糟糟,几乎无法冷静思考,只能被迫看着面前的人。 柠檬味洗衣液和巧粉的味道钻进他的鼻子,无法抗拒却又十分迷恋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 让江里恍了恍神。 盛千陵捉住他的两只手腕,用膝盖抵着他的腿,倾身过来,压着火气很慢地贴近他的脸,危险地开口:“江里,你答应过我什么?” 作者有话说: 名词解释; 「打假球」两个球手串通起来,骗出资人的钱。方言也叫「做笼子」,让猎物往里钻的意思。
第74章 【第一更】真的不要师父了? 记忆穿过时光之门, 回到了2014年的夏天。 有一个痞帅的少年,厚着脸皮死缠烂打,非要拜一位斯诺克高手为师。 在最终如愿时, 他曾郑重向师父承诺永远不会放弃斯诺克, 也永远不会赌球。 师父为了断了他赌球的念想,曾说过:“你只要拜我为师,就永远不许赌球。否则, 我不会认你这个徒弟。” 江里眼睫颤动, 眼尾漫上一层红。 虽然只是被盛千陵禁锢了双手和双腿,他觉得像泰山压顶一样,沉得喘不过气来。 盛千陵逼迫他与自己对视,一字一顿狠狠追问:“真的不要师父了?” 作为斯诺克师父,盛千陵做得尽善尽美无可挑剔。 在时光台球俱乐部的那几个月,他系统熟悉和分析江里的球技,针对性地制定了训练计划,还将自己多年来的控球与杆法技巧倾囊相授,让江里在最短的时间内,成长为可以与陆旭那种高手抗衡的半职业选手。 江里陷进这一小方空间, 无处可逃,不得不与盛千陵正面相对。 他已经辜负过盛千陵一次,那一次是作为男朋友的身份,一句分手, 从此消失。 如今又不得不在江海军与师父之中做出选择。 江里几近崩溃, 强撑着头脑, 回望盛千陵的眼睛。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敢开口, 怕伤人伤己。他知道自己回不了头, 只能迎面而上,即使会撞得头破血流,也没有别的路可走。 江里久久不说话,盛千陵没了耐性。 他加大了握住江里手腕的力道,说:“江里,你是不是需要钱?要多少,跟我说。” 江里神色未变,很轻很轻地摇了摇头。 重逢本就是意料之外的痛,更多的牵连只会让他葬身在欲念里,一错再错。 许久之后,江里茫然地将头靠在脑后的墙壁上。 墙上满是灰尘,还有蚊虫飞舞。小块石灰脱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块和灰色的水泥。 一片萧条。 江里的目光上扬,落到楼梯转角处最角落的那个三维空间角里,嘴唇微翕,很慢很慢地说:“师父,回北京去吧。” 停顿好久,声音轻下去,很脆弱,淡得像一缕烟,“求求你了。” 求你走吧。 远离我一潭死水的生活。 从欢乐大厦出来,江里恢复了平静。 他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走到电动车车棚去骑车。 他拒绝了卓云峰的晚饭邀约,称自己要回店里一趟。 江里拒绝聚餐实属常态,卓云峰完全没多想,转而又给盛千陵打了电话告知晚餐酒店。 江里才得以从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中逃脱,骑着电动车往小江男装店开去。 春季气温升高,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好。 江里刚刚进回来的那一批夏装很受青睐,样衣挂出来没几天,库存就已经卖出去大半。 江里来到店里,见姚婷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收银台里边放着匆匆扒了两口的饭,赶紧去给她帮忙。 他自己身上就穿了一套店里的样衣,简直像行走的男模特一样。 客人们直接参照他的搭配选衣服,很快就爽快地结账。 江里此刻笑不出来,但还是尽量礼貌热情地为客人们服务。 他麻利地帮他们打包,扫码收钱打印小票,做得十分顺手。 等到客人终于离去,江里才松了一口气。 可闲下来却觉得十分空虚,自告奋勇跑去仓库盘点了一遍库存。 他喜欢这种东奔西跑的忙碌感,尤其喜欢身体筋疲力尽的感觉。 每当到了这种时候,他就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胡思乱想自寻烦恼。 天渐渐黑了。 小城晚上逛街的人不多,生意不如白天。 姚婷还要回家带孩子,一般不会守店到很晚。 江里故意磨磨蹭蹭,提前让姚婷下了班,在空荡荡的店里坐了一会儿,决定去一趟疗养院。 他检查了一下防火设备,关掉灯,然后把玻璃门关上,从外面上了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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