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叆考上大学的那个暑假,父亲出车祸去世了,家里就剩下他跟继母两个人。继母扛起了生活的重担,打工挣钱供他读书。近两年他读了研究生,可以自己打些简单的零工来负担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跟继母的联系就渐渐少了。 电脑屏幕上被点开的是一段视频采访,何叆的母亲坐在会客室里,声音和面容都做了处理,但仍能听出她的悲伤。 虽然何叆成年后跟她日渐疏远,她还是把这个孩子当作自己的心头肉的。现在突然得知孩子没了,还是以自杀这种方式,一时接受不了,还怀疑是不是学校有什么隐瞒,是不是孩子在学校被人欺负了,或者跟人打架了,学校为了息事宁人才说是自杀。 但目击何叆跳楼的人众多,警方出具的尸检报告也告诉她,何叆就是自杀的,而且死前身上没有任何伤痕。他没有被人欺负,起码身体上的那种没有。 “他长得不好,小时候就被人欺负,街头巷里都知道我不是他亲生母亲,闲话就更多了。他们不跟大人念叨,却当着小孩子的面闲聊。何叆成了那些小孩攻击的目标,但他从来不说。后来我和他爸知道,还是因为有一天他下班早,突发奇想去接孩子,就在学校门口看见几个孩子对他指指点点,还有的朝他扔石头。我们才知道,他身上那些青紫不是自己摔出来的。” “听他爸说,在上学前,孩子还是爱说话的。”视频到这里,声音停顿了一阵,这位被绿植挡住大半身形的女士低声啜泣,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就带上了鼻音。 “怪我和他爸发现得晚,再怎么开导孩子他都回不到以前那个开开心心的状态了,我们就只能加倍对他好。应该还是有用的吧。” 屏幕上打出了一封信,是何叆的亲笔。说是遗书又不太恰当,里面更多的是表达了对母亲的感谢,以及对自己的不争气感到懊恼。通篇看下来,都没有提及他想结束自己的生命,也没提到休学的事情。 邮件提示音想起,汪森垚按了暂停键,点开自己的邮箱,正想当垃圾邮件处理的时候,他看到了发件人。 何叆。
第39章 37.旧城、旧事、故人 听着课堂上老师的声音,汪森垚神游天外。他对这门课不怎么感兴趣,是任越拉着他修的。所以很快他就被闪动的手机屏幕吸引了注意力。 来电的人是鹿忻。 汪森垚原本想等孟洺汐的事情结束之后抽空找他聊一聊,就发生了何叆的事情,让他手忙脚乱应接不暇,就把鹿忻给忘在一边了。没想到对方竟然会主动找他。 为了给够老师面子,不会在他期末评分时打上不及格,汪森垚以最快的速度应下了对方的邀约,他只定了时间地点,连目的都没问。 两人下午约见在学校门口的咖啡厅。 鹿忻今天穿得稍微正式一些,黑色的休闲裤,墨蓝色的短袖衬衫,扣子一直扣到了最上面一颗,让他整个人显得有些拘谨。手里拎着的公文包跟他上次留给人的印象格格不入,而且脖子上还挂着个照相机。 面对汪森垚上下打量的目光,他笑着解释道:“我现在是实习记者,北路区电视台的。” 他笑得有点腼腆,看得出确实没什么经验。你还是上次那个打扮更合适,牛仔裤,大T恤,染成深栗色的头发还小小束起一个揪。汪森垚在心里点评着。 “不是酒吧驻场歌手?” 听到这话鹿忻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为了还债,多打了几份工。”他的声音温和清亮,听着让人很舒服。这嗓音唱歌估计难听不到哪儿去。 汪森垚对鹿忻的观感还不错,知道自己打工挣钱还债也让眼前的这位年轻人在他心中的评分上升了不少。 “你找我什么事?”他们没选靠窗的位置,而是找了个比较偏的角落。汪森垚本来在学校里就不算默默无闻的角色,他倒是一直在努力隐藏自己的锋芒,效果不错,如果没有何叆这次闹出的事。小汪同学努力了好几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哦,是何叆的事。” 这回答不算意外,意外的是鹿忻能找到他。虽然已经成年,他依然属于学校的学生,而且案件相关人员被报道的时候用的也都是化名,就算问学校那边,应该也不会透露那个在何叆自杀的时候在他身边的人是他。 “你怎么知道是我?” “是我们领导跟北路区的公安局那边问到的……” 得,被公安局出卖了。可能是电视台官方的身份取得了他们的信任吧。 “他们还给了你我的联系方式?” “这个……”鹿忻显然没适应记者这份工作,被今天要采访的人反向采访了几分钟,僵硬地回答,“不方便透露。” 尽管汪森垚不太愿意接触陌生人,今天却对鹿忻印象不错:“接受采访有什么好处吗?” “啊,嗯,嗯。”鹿忻想了半天没想出来,只好干巴巴地说,“你的信息我们会保密的,采访到的内容也会经过筛选,不会都发布出来。” 这话太官方了,僵硬得像是背出来的。 “那你让我先问你几个问题吧?” 鹿忻很好说话,也很客气:“您说。” “你认识我?” 鹿忻脸上闪过一丝困惑:“我们之前在警局不是见过?” “我是说在那之前。” “不能说是认识,”鹿忻顿了顿,“我见过你的照片,在我奶奶那。” “你奶奶?” “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是不是你,那照片上你才几岁大,不过你实在是,没怎么变。”鹿忻说完在公文包里翻出一张老照片,虽然是彩色的,但是因为长久的日晒,原本的颜色褪去了不少,边缘微微泛着黄色,不需要细看就明白是很久以前的东西了。 照片上是嘟着嘴的汪森垚,脸上还挂着没干的泪珠。旁边的一位老太太坐在椅子上,正微笑着把手中的零食递给他。 那是个晴朗的初秋,被姐姐欺骗了感情的汪森垚赌气一个人跑到了巷子口的小食杂店,跟店主奶奶哭诉沙宁萱骗走了他零花钱的恶行,奶奶从架子上拿下一袋他最喜欢的零食,递给他的时候,敞开的门外响起了快门声。 汪森垚记得拍照的是个采风的摄影师,刚巧路过这里,碰巧拍下了这一幕。他后来把照片冲洗了两份寄了过来,所以这张照片汪森垚家里也有一张。 上面的汪森垚和现在的容貌相差不大,谁让他骨瘦如柴脸上依然带着婴儿肥,这张娃娃脸跟上幼儿园的时候差别没多大。 汪森垚把目光从照片上收回来,看了看鹿忻。他的神态没什么问题,就自己所学的心理学知识来分析,汪森垚觉得他没有说谎,但他还需要确认一下。 “你奶奶是谁?” “她姓朱,以前在桐月巷开了一家小食杂店。” 桐月巷是十几年前的地名了,在几年前的城区改造中,所有房子都推平了重建。虽然依然有条路叫桐月路,但早就不是当年的位置,也比当年的小巷要宽敞许多。 重建的小区叫锦绣盛世城,汪森垚挺喜欢那里,他常去,还在那拥有一个小房子。 一个本应该属于朱奶奶的小房子。 汪森垚隐约感觉,所谓的采访可能个幌子,这位鹿先生是来找自己谈旧事的。 “我能拍两张照片吗?”鹿忻问。 “如果你不拍我的话,我没意见。” 那我拍啥?鹿忻又把刚打开的镜头盖扣了回去。 “所以你认识我,就是从朱奶奶那看到了照片?” “嗯,只有照片。毕竟她活着的时候我都没见过她。” 鹿忻的父亲年轻的时候执意要娶他的母亲,跟家里闹掰了,一气之下离开了明城,朱奶奶就过上了一个人的生活。那会儿桐月巷这个地方还在明城的范畴,是后来重新规划才进入清堤市的。几年后两个人的关系渐渐缓和,但鹿忻一家已经在新的城市安家,朱奶奶不愿意搬离桐月巷,就断断续续有些邮件往来,互相寄一些东西。这张照片就出现在末期的邮件中。 朱奶奶识字不多,每次她收到东西都是喊邻里来帮忙读,然后顺便写写回信。这个频率不高,不过沙宁萱有幸代写了一次。 鹿忻又从包里掏出一张泛黄的信纸,上面的字迹很稚嫩,但还算工整。那个落款的位置还写了代笔者的名字——沙宁萱。 这封信的主要内容是朱奶奶希望死后能把这处房产留给汪森垚,因为汪森垚很可怜,一个人寄住在别人家里。 这里面有点误会,但当时的汪森垚和沙宁萱都解释不太清,阴差阳错,就这样汪森垚收到了来自没有血缘关系的长辈赠予的遗产。 小时候汪森垚总跟着沙宁萱屁股后面去那间食杂店买零食,朱奶奶很喜欢他,他也很喜欢这个慈祥的奶奶,沙宁萱不在家的时候他还会自己偷偷去玩。 不过那会儿他还年幼,等他成年了才更觉这是太厚重的恩惠,想还给老人的家人,但没有联系方式,就一直扔在那里,他连里面的摆设都没动过。 几年前桐月巷那边老城区改造,老房子要拆迁,汪森垚才去里面搬了些他觉得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出来,又签了置换合同,等锦绣盛世城建好之后添了些钱,把东西搬了进去。 “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把那房子按市价折现给你。”大费周章找到自己,又拿照片又是信的,再一想鹿忻现在的经济状况,对方在图什么不言而喻。汪森垚不想跟他兜圈子,他觉得这属于合理诉求。 让人意外的是,鹿忻拒绝了:“不了,遗产公证过,那就是你的。而且,扣掉遗产税,能在那拿到一个房子,你应该还添了不少钱吧?” “没多少。”这个没多少是在汪森垚看来。要是鹿忻知道价格的话,肯定再也不想跟他说话了。 鹿忻的拒绝让汪森垚摸不着头脑,那他今天是来做什么的?他探寻地望向鹿忻,对方指了指摆在桌子一边的照相机,面露尴尬:“我真是来采访何叆的事情的。”话是这么说,但若真是没有提前准备,他怎么可能随身携带照片和信件?不过他没打那份房产的主意,他只是好奇,是多可爱或是多可怜的孩子,能让自己的奶奶做出那样的决定,不过也只是好奇。 还真是来问何叆的?经过一天的缓解,汪森垚已经好点了,但是想起那个画面依然会从生理上就感到不适。他面色略沉:“哦。” 作为实习记者,鹿忻没那么高的职业要求:“如果不想说,也没关系。”反正他每次带回去的东西都不会被采用,十次里更是有五次都拿不到采访权。 汪森垚端起装着柠檬水的玻璃杯,抿了一口:“我和他只是普通同学,我跟你们一样想知道,他为什么会选我,见证他的死亡。” “这事儿跟你说可能不太合适,反正你早晚都会知道,我就说了吧。”鹿忻又从公文包里掏出笔记本电脑,点出了一封邮件,屏幕转给他边说,“其实今天早些时候,我们单位的公共邮箱收到了一封来自何叆的自首信。他可能也发给公安局了,领导去确认了,我出门的时候他还没接到可以发布的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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