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心中满腹疑云,但见象胥官心绪不宁、坐立难安的样子,有心多问了几句,却没有得到任何解答。 “等风波过去,我自会跟你解释。别问了,去厢房待着吧,切记将门窗锁好,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开门出来,听清了吗?” 夫人一步三回头地领着儿子出去了。 听到厢房传来房门上锁的声音,象胥官才长舒了一口气。 他疲惫地靠向椅背,抬起头望着天花板,陷入深深的忧思之中。 深夜,杜府。 莫迟与黑暗中蓦然睁开双眼,他看似早已熟睡,实则一直保持着神志清醒。 身旁的杜昙昼用手臂环着他的腰,墨黑的长发垂在枕上,又几缕还缠绕住了莫迟的脖颈。 浓郁的兰香弥漫于室内,将屋外刺鼻的瑞香花气味全数掩盖。 ——杜昙昼始终没有将房前屋后的瑞香移走,莫迟都快习惯那股刺鼻的花香了。 莫迟定定望着杜昙昼的睡脸,须臾后,试探性地开口叫他的名字:“杜昙昼?” 杜昙昼双眼紧闭,呼吸平稳顺畅,睡梦中的神情发生没有任何变化。 莫迟稍微加大了一点音量:“杜昙昼,我要起来了。” 杜昙昼睫羽微微一颤,似乎有所察觉。 莫迟耐心地等待了片刻,杜昙昼始终没有更多的动作,应该已经睡得很熟了。 莫迟轻轻举起他的手臂,灵巧地从杜昙昼和床板之间不大的缝隙里钻了出来,悄无声息地站到了床下。 床边的脚踏上,染香奴枕着曳地的床帷睡得正香,听到身旁的响动,于沉睡中将眼睛掀开一条缝,一双猫眼在黑暗中闪着诡异的金光。 见到发出动静的人是莫迟,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盯着他瞅了一会儿,很快就闭上了。 染香奴平常不爱蹭人也不爱叫,只有睡觉的时候必须要睡在能看到人的地方,其余时候,除了要吃的以外,极少向人撒娇,也几乎不发出猫叫。 莫迟的视线没有在这只狸奴身上过多停留,他轻手轻脚走到门边,将木门推开一条缝。 趁着夜色浓重,他在全杜府都无人知晓的情况下,翻出了高高的院墙。 不久前,在鸿胪寺调查簿册时,曾有一处地方记载了象胥官的住址。 也许是因为篇幅不够,那行字写得很小,紧紧凑凑地写在一个角落,杜昙昼也许都没有注意到,但莫迟只看了一眼就记住了。 那个地方离杜府并不远,莫迟有十足的把握,能在杜昙昼发现自己不见以前赶回来。 初春夜晚的风还带着些许凉意,莫迟穿行于空荡荡的街巷之中,身上沾染的、独属于杜昙昼的兰花香气,很快飘散在风中。 同一时刻,象胥官坐在主屋的木椅上,怀中抱着一把长刀,一动不动地望着紧锁的屋门。 厢房已经熄了灯,他的妻儿早已睡下,可他没有半点睡意。 院中稍微传出一点响动,他都浑身一紧,三番四次折腾下来,就是心志再坚定的人,也要被磨得神思恍惚了。 但象胥官就是不肯放下怀里的刀,连姿势都不愿意变一下,生怕自己稍一懈怠,就会祸从天降,遭遇血光之灾。 这时,院中陡然起了一阵大风,风呼啸着挤过窗缝,吹进屋内,发出奇怪的尖哨声。 蜡烛的火光被风吹得东摇西摆,在四周的墙壁上投出诡谲的飘摇暗影。 象胥官抽出刀,一步一步向砰砰作响的窗户走去。 走进一看才发现,这扇窗户的窗棱裂了一条缝,风就是从缝里吹进来的。 裂缝离窗户上的锁片很近,风要是再大一些,锁头都能被直接吹断。 象胥官伸出手,想把锁芯塞得更紧一些,还没来得及把手按在窗棱上,外面的风势猛然增大,摇摇欲坠的锁扣再也承受不住风力,啪地断裂开来。 象胥官面前的这扇窗霎时洞开,强劲的大风席卷而至,登时熄灭了桌上的蜡烛。 大风卷起沙砾扑面而来,象胥官本能地抬手挡在脸前,待到风势渐渐弱下去,他刚放下胳膊,就在一墙之隔的窗外见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象胥官惊惧地僵立当场,眼睛圆睁,嘴里却连一声呼救都发不出来。 那人慢慢转身,语气平静地问:“还记得我么?” “是、是您——?!”象胥官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您怎么会——” 窗外的男人遽然出手,象胥官甚至没看清他的动作,他只感觉到喉间突然一凉,随后就再也无法喘气了。 象胥官愕然地摸向了自己的喉头,在手刚碰触到颈间的伤口时,整个人就再也站立不住,直挺挺向后倒去。 那人望着他倒地后抽搐的模样,耐心地等待着他断气。 不过须臾,象胥官的身体就停止了挣动,睁着一双目眦欲裂的眼睛,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来人从袖管里掏出一个纸包,将里面的东西倒在象胥官身旁的地上,然后如同他出现时那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不过片刻以后,莫迟就翻墙而入,他站在院中扫视一圈,见主屋窗户大开,便直奔此地。 刚走到窗边,莫迟就见到了象胥官的尸体,饶是身经百战如他,也不禁流露出短暂的惊讶之色。 少顷的怔忪后,莫迟跃进房中,蹲在象胥官身侧检查他的尸体。 象胥官与候古的死法基本一致,都是被人一刀割喉,现场也没有留下任何打斗的痕迹。 莫迟敏锐的目光在房内一扫而过,当即注意到象胥官尸身附近的地面上,有一处奇怪的痕迹。 凑过去一看,莫迟吃了一惊,抬手就要将那东西拿起来。 谁知手刚碰到那样物事,东边的厢房就传来了门锁被打开的声响。 莫迟立刻腾身而起,躲进主屋内的暗处,警惕地留意着外间的动静。 有人从厢房里走了出来,来人很快注意到打开的窗户,快步走上前来,当见到象胥官尸身时,窗边传来女子语无伦次的惊叫:“夫君?!夫君你——你怎么了?!救命……救命!快!快来人啊!” 来人正是象胥官的夫人,她的惊呼立刻惊醒了还在房中熟睡的儿子,小男孩跳下床,鞋都没穿就跑了出来:“娘!娘你怎么了?!” “别过来!”夫人不想让他看到亲生父亲的惨状,连忙喝止。 小男孩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象胥官夫人只恍惚了非常短的时间,就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冲到小男孩身边,拉着他就往外跑:“不能留在家里了!快跟娘去报官!” 趁着母子二人忙着解开门锁之际,莫迟从主屋内飞身而出,一手攀上房檐,矫健地跃至屋顶。 他闻了闻手指上残存的气味,心中渐渐有了想法。 他最后看了一眼跑出门外的母子二人,旋即踩着房顶的瓦片,悄然无声地消失在夜色深处。 与此同时,杜昙昼从沉眠中醒转,眼睛还没睁开,手往身侧一摸,就扑了个空。 他张开双眼,见到床榻上只剩下他一个人,立刻坐了起来。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莫迟携带着夜晚的凉意走了进来。 见到杜昙昼坐在床上,莫迟一怔,问:“你怎么醒了?” “你干什么去了?”杜昙昼的声线还带着浓浓的睡意。 莫迟回答得很自然:“我睡不着,在院子里转了一圈。” 杜昙昼看他一会儿,向他招了招手:“过来。” 莫迟顺从地走了过去,刚走到床边,就被杜昙昼张开双臂抱住了。 莫迟站立不稳,单腿跪在床边,被杜昙昼牢牢裹在怀里。 “难受么?” 杜昙昼温热的手掌在莫迟背后来回抚摸,他以为莫迟是旧伤犯了,因为身体疼痛才难以入睡。 “还行。”莫迟的声音从他脸侧闷闷传来:“就是你抱得太用力了,我有点喘不过气。” 杜昙昼却不肯松手,语带责怪道:“你身上好凉,晚上站在外面也不知道加件衣服。” 莫迟顿了顿,隐约意有所指般道:“……没关系的,因为对我而言,你已经足够温热了。” 刚从熟睡中醒来的杜昙昼没有多想,他拉起被子,把莫迟兜头一裹,抱着他一起躺到床上。 “再睡一会儿吧,离天亮还有好些时辰。” “嗯。”莫迟把脸贴在他脖侧,轻轻点了点头。 天亮后,杜府的下人刚打开府门上的门栓,在外面等候多时的京兆府尹就走上了石阶。 不久后,他再次被杜琢引向了杜府的正堂。 杜昙昼刚刚梳洗完毕,连水都没喝上一口。 京兆府尹匆忙向他行礼:“大人!昨夜又出了件大事!下官这回不敢随便叨扰,在您府外等到天亮才敢求见!” “何事?”杜昙昼凝眸问道。 府尹沉重地说:“又有一个乌今人死在自己家中!此人身份特殊,时任鸿胪寺的象胥官!他官位不大不小,正好是个七品的官员!”
第91章 “下官见过莫大人。” ===== 象胥官家中,杜昙昼和仵作一同蹲在尸体旁边。 象胥官和死状和候古极为相似,都是被人一刀割喉,身上没有其余任何伤口,也没有与人搏斗过的痕迹。 京兆府尹说:“下官带人赶来的时候,房中除了一扇窗户大开,其余门窗都被从屋内反锁了,而尸体就仰面倒在床边。房屋内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他夫人进来简单看过几眼,说暂时没有发现东西被偷。” “反锁?”杜昙昼站起身,环顾四周,道:“这里应该是主屋,象胥官的妻儿呢?他被杀时无人在侧么?” “回大人的话,象胥官的夫人告诉下官,说他昨夜回到家以后就表现得十分异常,先是让她带着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和儿子回娘家住几天,又让她晚上住到厢房去,不要与他同处一室,所以象胥官被杀时,这间主屋内应该只有他一个人。” 杜昙昼没有说话,低下头在尸体旁边扫视一圈,很快发现不远处的地上,有一把长刀。 长刀已经出鞘,刀鞘就放在左后方的木桌之上。 杜昙昼从怀中拿出手帕,包裹着刀柄将刀从地上提起来。 “刀刃不算十分锋利,刀身上还有几处锈痕,看来这把刀已经很久没人用过了。” 京兆府尹道:“据象胥官夫人所言,这把刀是他好几年前买的,一直摆放在家中。” 杜昙昼看了看桌上的刀鞘,很快推断出象胥官昨夜临死前的动向:“如果他夫人所言不假,那么他可能已经预料到会有人来杀他,所以昨晚锁上了所有门窗以后,也不敢入睡,就抱着刀坐在椅子上。” 杜昙昼又看向洞开的窗户:“后来也许是听到了窗外异常的响动,他壮着胆子抽出刀,慢慢走到窗边查看,随即就被埋伏在外的凶手一刀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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