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来到主屋外,正要通报,两位县公根本没那个耐心,推开他径直走了进来,连招呼都不打,见到杜昙昼就告状: “杜侍郎,你说!这老家伙气不气人!” “杜侍郎,你说!他是不是无理搅三分!” 杜昙昼起身行礼。 “二位县公,究竟发生何事?” 缙京城外,坛山下,有大片连绵起伏的土地,城中不少达官显贵,都在此购置土地、兴建别业。 林吴两位的县公也有土地在此,巧合的是,他们在京城住在同一个坊内,在坛山下买的土地,居然也相邻。 几天前,林县公别业里的仆人发现草地被马踩过,怀疑是吴县公的人干的,双方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昨日,吴县公的家丁又发现田垄被马踩踏了,怀疑是林县公的人恶意报复。 双方起了争执,骂架逐渐演变成械斗,两方的管家带着众仆从,抄家伙狠狠干了一仗,各自都有负伤。 当地的县官不敢管,夹在中间只能两头说好话,可两个老头脾气大,谁都忍不下这口气。 昨夜得到消息,两人气得一整晚没睡着,第二日天刚亮,就跑来找杜昙昼这位临台侍郎主持公道了。 听完事情原委,杜昙昼忍不住笑了:“两位县公都是六十多岁的高寿了,怎么还像半大小子似的,一点小事都能闹起来。” 林县公抓住他左手:“你可要给我评评理!” 吴县公抓住他右手:“不准当好人!必须要说清楚谁对谁错!” 杜昙昼蹙着眉,露出无可奈何的笑意,向莫迟投去求助的眼神。 莫迟假装看不见,根本不为所动,早在俩老头冲进来之前,就抱着食盒跑到旁边的软榻上吃去了。 杜昙昼叹了口气,只能开始打官腔:“二位县公,不是下官不愿意出力,实在是陛下安排的公务太多,怀宁郡主遇刺的事,满京城都传遍了,想必二位也听说了吧?陛下龙颜大怒,严令下官在年前必须破案,下官此时正值焦头烂额——” 林县公打断他:“别说了,我的马车就停在你府外,现在你就跟我去坛山,一来一回不超过半个时辰,绝不耽误你的公务!” 吴县公拉着他的手把他往外拖:“我的马车也在!杜侍郎与我同去现场!到了地方一看便知!” “这——” 杜昙昼被两个老头架着,连拉带拽拖出了主屋。 莫迟吃干抹净,把嘴一擦,为了赚护卫的报酬,跟着走了出去。 站在府门口拉扯了半天,最后杜昙昼谁的车也没上,带莫迟坐着自家马车,往坛山方向出了城。 林吴两位,也大张旗鼓地领着一群随从,往自家的别业赶去。 一炷香的时辰后,一行人声势浩大地来到了坛山脚下。 乡间的小路两边,分别站着数十个家丁,拿着榔头、烧火棍、犁耙,虎视眈眈地瞪着对方,其中还有不少挂彩的,脸上身上还缠着纱布。 见到杜昙昼下车,两位县公着急忙慌地从车上蹦下来,都要拉着他去看被踩坏的田地。 杜昙昼轻咳一声,板起了脸:“既然二位相信下官,下官便必须秉公办事,从现在开始,下官要独自查看,调查结果出来前,二位和各自的家丁都不准插手,能做到,下官便留下来调查,若是做不到,下官立即返回京城。” 两个县公像学生见了夫子似的,频频点头。 杜昙昼旋即对众家丁道:“听见你们老爷说的话了?都散了!” 家丁们互相搀扶着离去,二位老人家也在仆人的服侍下上了马车,去向各自在坛山的别馆,等候杜昙昼的裁决。 莫迟回头看了眼马车,转过来对杜昙昼说:“临台侍郎还要负责调和邻里争端么?” 家丁们离去前,为杜昙昼指明了土地被踩踏的地方,杜侍郎抬腿往前走。 “本来我是不想管的,但后来我隐约感觉不对,所以还是来了。” 莫迟跟上他的脚步:“哪里不对?不就是两个小心眼的老头,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吵起来了吗?” “坛山脚下,几乎全是贵人们的封地,没有寻常农户居住,眼下又正值冬日,田地里不会有庄稼,那究竟是谁,又为了什么,要拉着马车两次经过田地,还要故意踩塌田垄呢?” 莫迟顿了顿:“你怎知是故意?” 杜昙昼解释道:“腊月间,农田冻得极其坚硬,若不是刻意驾马经过田垄,只是经过时不经意踩到,根本不会留下明显的痕迹。” 正说着,那片被踩过的田垄出现在二人眼前。 隆起的田地上,有一道深深的车辙,杜昙昼蹲在用手指量了量,车辙约莫有半寸深。 能在如此坚硬的土地上留下这样深的痕迹,那辆马车的载重定然不轻。 除了田野间,马车经过的道路上肯定也会留下痕迹。 杜昙昼俯下身,向着车辙延伸而出的方向望去。 果不其然,车轮离开田垄后,又在道路上留下了浅浅的车辙。 莫迟也注意到了,他指着前方的山谷:“看来马车朝那个方向去了。” “走吧。”杜昙昼将自家马车前的两匹马,从车架上解下来,“不能盖住痕迹,我们骑马过去。” 沿着地面上清晰可见的车印,两人策马向山谷缓行,走了约莫三里路,已经离开林吴两县公的土地,进入了坛山的谷地。 谷地两侧好像也曾种植过什么,泥土被耕得十分整齐,田垄间还残存着少许褐色枯枝。 杜昙昼从马上跳下,捡起一段枯枝,凑到鼻下一闻。 黑色的枝条残存着极淡的甜味,还隐约有一股酒味,杜昙昼思索片刻,恍然道:“是葡萄枝,有人在这里种葡萄。” 莫迟放眼望去,面前狭长的谷底中,到处都是耕过的田地。 “看来这一大片都是葡萄园。” 杜昙昼大致算了算:“这么大的地方都拿来种葡萄的话,光卖给人吃只怕是卖不完,应该还要卖给酒肆当做酿酒之用。” 提起酒肆,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了中心醉。 “这里是谁的土地?”莫迟问。 杜昙昼思索道:“不清楚,也许……是卖给了京中哪个富商吧。” 莫迟眼力绝佳,他骑在马上,眯起眼睛往山谷更深处望去。 “那里好像有间平房。” 杜昙昼极目眺望,眼睛都快看瞎了,才依稀在视野尽头见到片模模糊糊的棕色。 他怎么看出来那是间平房的?杜昙昼很是纳罕。 “过去看看。”莫迟挥下马鞭,策马而去,倒显得比杜昙昼还要着急,明明刚才还很不情愿被掺和进来。 杜昙昼很理解他的急切,中心醉除了跟金沽阁的人命案有关,还跟赵青池的儿子赵慎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从之前请赏一事,杜昙昼看得出来,赵青池与莫迟关系匪浅,至少从军报上来看,是他亲自把莫迟从关外救回来的。 莫迟对赵家的事如此上心,很是情有可原。 杜昙昼这样想着,翻身上了马。 又往前行进了几里路,那间看似远在天边的平房渐渐出现在眼前。 平房比他们远看时想象的要大上许多,只是有门无窗,四周并无围墙,也无人看守,车轮的痕迹就消失在门口,只是到处也寻不着马车的踪影。 莫迟附耳在门上,留神听了听内里的动静,眉头一皱,喃喃道:“奇怪。” “也有夜不收听不出来的声音?”杜昙昼学着他的样子,也把耳朵贴在门上,却什么也没听着。 “这是要练的。”莫迟不咸不淡地说:“不是随便哪个人把耳朵靠上去就能听见的。” 杜昙昼直起身,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刚才……是在嘲笑我吗?” 莫迟还以为他生气了,闭上嘴巴不说话。 没想到杜昙昼居然慢慢露出了一点笑意:“原来你也会嘲笑别人,我还以为你没有寻常人的……没什么,挺好的,以后可以多说说风凉话,你才二十岁,别稳重得像个老学究。” “……”莫迟怔了怔,问:“你怎么知道我二十岁?” “赵青池的军报里写了,当时陛下看到后,激动得不得了,连连夸你年少有为,说你是大承最勇敢顽强的夜不收。” 莫迟嘴唇翕动了几下,须臾后,才低声道:“……不是的……” “什么?” 莫迟飞快地摇了摇头:“没什么,我摸进去看看。” 平房的门没上锁,莫迟沿着门板抬起门栓,门刚往里打开一条缝,就被他用手抓住。 杜昙昼用眼神问他怎么了? 莫迟悄声说:“这种门如果长时间不上油,门轴会发涩,开得太快会有咯吱声。” 他紧紧握住门板边缘,一点点将它缓慢推开。 墙上没有窗户,平房里漆黑一片,扑面而来一股草料的气味,杜昙昼轻声问:“是草料房么?” “不是。”莫迟一眼不眨盯着室内的景象:“我好像找到赵慎的马了。” 适应了黑暗后,杜昙昼见到了一匹通体雪白的焉弥马,走近查看马脖子上的挂饰,上面的图案和马票上的马头形状一模一样。 除了这匹照夜骓以外,平房内还有几十匹膘肥体壮的良马,莫迟挨个数过来:“共二十三匹,数量也对得上。” “如此看来,田垄上留下的车辙那么深,是因为车上运了二十匹马的缘故。”杜昙昼摸着马背,思索道:“这里位置偏僻,更没有马球场,赵慎为何要将马藏在这暗不见光的房子里,这种环境并不适合养马吧。” 莫迟猛地回头,厉声道:“谁在外面?!” 话音未落,门外一道人影闪过,接着一句焉弥语高声响起。 杜昙昼只听得懂最常见的几句焉弥话,但那人喊的他都听明白了,他是在说:这里有人! 杜昙昼和莫迟都反应极快,两人无需多言,拔腿就往外跑。 关马的平房只有那扇门能够出入,万一被外面那群焉弥人堵在房里,可就跑不掉了。 呼唤同伴前来的那个焉弥人,如他们所料,刚喊完人,就捡起地上的门栓想把二人锁在房内。 莫迟一个飞踢,连门带人一同踹开,紧接着与杜昙昼一起冲至门外。 但这时,被那人的呼喊叫来的焉弥同伙,如同地里长出来的一样,陡然在平房周围现出身形。 粗略一数,竟有十五六人,个个手持弯刀、虎视眈眈,一看便知来者不善。 莫迟见到其中一人,立刻对杜昙昼说:“那边有个人是中心醉的伙计,就是他把唐达的尸体运进金沽阁客房的!” “他们果然是焉弥人。”杜昙昼从袖管里抽出匕首扔给莫迟:“用得惯吗?” “当然。”莫迟凌空一接,抓住刀柄,甩开刀鞘,不等所有人反应,持刀冲向离他最近的那个焉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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