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莫迟冷冷问。 曾遂不忿道:“当然比不上莫大人你的荣光!” 莫迟不说话,眼底散发出寒气。 “话说回来,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曾遂瞥他一眼,有些不自然地问。 莫迟:“你离开毓州的时候,我看了一眼你在京中的住址,我以为你肯定搬走了,只是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这些年你一直住在这里。” “过目不忘也不必用在我身上吧……”曾遂嘟囔道:“你来找我,不会是要抓我去见官吧?” “我要是真想抓你,今天在城外会放你走吗?” 曾遂立马闭嘴,须臾后,他朝四处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便说:“进来吧,外面冷得要死,我可不像当年那么禁冻了。” 二人进入曾遂家中,门砰地关闭,杜昙昼不再犹豫,疾步走到屋外,眼睛扫了一圈,迅速锁定位置,背靠屋墙,躲在朝东的窗户外,垂下眼帘,凝神听着屋内的动静。 曾遂道:“你也见到了,我是个穷光蛋,可没东西能招待你。” “你穷?你都替人在光天化日下刺杀郡主了,难道不收报酬么?” 曾遂说:“你怎么知道我是替人办事?要是我说我和她有仇呢?” “养在天子脚下的金枝玉叶,能和你这大老粗有仇?”莫迟眼睛一横:“不要说这些话骗我,我问你,刀口舔血的日子你还没过够吗?好不容易离开军中,不拿着赏银过安分日子,居然还干起了买凶杀人的勾当?你怎么对得起当年的自己?” 也许是被莫迟的话刺痛了,曾遂的嗓门骤然变大:“赏银一共才那么点钱,你以为人人都能跟你一样光鲜?不仅得到了皇帝丰厚的赏赐,以后说不定还能名垂青史永载史册!我若是不做这卖命的生意,谁来养我这个废物!” 说到激动处,他把自己的腿拍得啪啪作响。 名垂青史,永载史册……? 难道…… 杜昙昼脑中隐隐浮现了一个名字。 “看我的手。”莫迟的声音阴沉地响起:“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 杜昙昼想起他那双布满伤痕的手。 “事发后我被处邪朱闻所抓,他砸断了我十根指头上的每一块骨头,我被人送回毓州后,花了整整十个月才能重新握刀,到今日仍旧没有痊愈,每根指节都夜夜作痛,用这种代价换回来的荣光,送给你你要不要?!” 杜昙昼的瞳孔猛然紧缩! 处邪是焉弥的国姓,而处邪朱闻是焉弥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其残忍暴虐,在大承可谓无人不晓。 事发以后?杜昙昼暗道,莫迟做了什么事才会遭到处邪朱闻的刑讯? 脑海中那个模糊的名姓越来越清晰。 曾遂愤慨道:“你别拿这些来吓我!活下来的夜不收,哪个没受过焉弥人的酷刑!我的两条脚筋不也是他们挑断的吗?!” 杜昙昼的呼吸凝滞住了,那个名字终于从记忆的黑影里跳脱出来,清楚地展现在他眼前。 三年前,毓州刺史舒白珩叛逃至焉弥,带走了大量军事机密。 三个月后,赵青池的两万大军因他的泄密,在柘山关外的深山峡谷中遭到伏击,损失惨重。 又三个月,在舒白珩的带领下,焉弥国王带领大军直取南下,连破大承九座城池,边关九城就此沦陷。 焉弥国王每攻下一城,便下令屠城,那段时间,塞外的河道内,流得都是被血染红的河水。 此后,赵青池曾多次派人暗杀舒白珩,但均以失败告终。 同时,安插在焉弥的夜不收也遭到大量屠戮,这支精兵哨探有超过九成都死于焉弥人刀下,伤亡惨重。 朝野震动,皇帝大怒,命赵青池出关追击,斩杀叛臣。 但时逢冬日,粮草稀缺,大雪封山,焉弥人又退守至王庭,返回茫茫荒原腹地,赵将军几次出击均无所获。 一晃两年过去,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边关九城会成为惨痛的记忆时,毓州突然传来捷报。 夜不收莫摇辰,潜伏二载,最终斩杀舒白珩于焉弥王庭牙帐之内,并刺伤焉弥国王。 而赵青池与他配合,趁焉弥朝局动乱之际,带兵攻破重围,势如破竹,一路北上,不到月余就将边关失地尽数收复。 大承举国振奋,皇帝龙心大悦,无辜惨死的百姓骸骨终于得以收殓。 激动之余,皇帝没忘了那个孤身执剑、深入敌营的英雄,他亲自去信询问莫摇辰的状况,却得知他生死不明,恐怕已为国捐躯。 皇帝十分悲痛,本想重赏他的家人,又被告知他无父无母,是个孤儿。 感怀之余,年轻的大承皇帝命人为莫摇辰立碑做传,而碑上的悼文由他亲自书写。 两个月后,就在人们渐渐淡忘了他的名字时,毓州再次传来消息,赵青池传回军报,说于柘山关外寻到重伤的莫摇辰,他虽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可到底还留了条命在。 军报传回缙京时,杜昙昼正好就在宫里,他亲眼见到了皇帝看完军报后的激动,就连他自己都难以抑制内心的震动。 “摇辰……”皇帝念叨了好几遍他的名字:“这个名字起得好啊!焉弥国姓处邪,在他们的语言里就是星辰的意思,摇辰,不就是摇落星辰之意吗!” 皇帝当天就颁下诏书,赐莫摇辰正五品的上骑都督勋位,召入京城任职。 诏书下达后,很快收到回禀。 莫摇辰在信中称,他对天恩感激不尽,但他此前在焉弥受了严刑拷打,身体大不如前,恐无力再为陛下尽忠,不求荣华富贵,只望能解甲归田,安度余生。 与他的回禀同时送入京中的,还有赵青池的亲笔信,他在信里提到,莫摇辰年不过二十,却已在焉弥吃尽苦痛。 救回他时,见他十指尽断,周身遍布鞭痕烙印,如若让他就此离开,恐其此后无人照料,晚景凄凉,因此斗胆向陛下请赏。 皇帝感念莫摇辰为国为民之心,改赏其黄金千两,京中宅邸一座,仆从三十。 后在赵青池的劝说下,莫摇辰以不惯被人侍候为由,退回了仆从,但到底收下了房子和赏银。 杜昙昼背靠在窗边,抬眼看向即将圆满的月亮。 原来他就是莫摇辰。 屋内,莫迟依依不饶:“我当然记得你被焉弥人挑断了脚筋,当初还是我把你从焉弥军营里救出来的!谋财可以,可你不该干杀人越货的勾当!” 曾遂刚要开口,莫迟终于发现杜昙昼的动静了。 “什么人?!”他抓起桌上的破碗砸开窗户,杜昙昼的身影出现在二人眼前。 莫迟愕然道:“怎么是你?” 曾遂一打眼就认出了杜昙昼,转头就往外跑。 杜昙昼手一撑翻窗而过,腰间长剑出鞘,伸至曾遂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曾遂在剑刃前堪堪止住身形,杜昙昼厉声道:“不准动!跟我回临台!” “绝无可能!”曾遂咬牙道。 他猛地一弯腰,从地上的面缸里抓起一把面粉,迎面撒向杜昙昼。 杜昙昼侧头躲避,曾遂借机躲过他的剑锋,拉开门就要往外冲。 情急之下,杜昙昼剑指曾遂的后背而去,就在曾遂后心的衣服即将被剑尖刺破时,莫迟突然飞身而至,手肘撞偏了杜昙昼的剑。 曾遂趁机冲了出去,一瘸一拐地消失在小巷尽头。 杜昙昼担心伤及莫迟,不得不收势放下了剑。 “他是刺杀郡主的刺客,你为什么要拦我?”他带着怒意问。 莫迟坚决地挡在他身前:“因为夜不收只能死在焉弥人刀下,不能死在自己人手里。” 杜昙昼眼神冰凉:“就算他行刺郡主也杀不得吗?” “至少他现在还不能死,这件事分明有隐情,你我都知道,他不是冲郡主,而是冲那个被救的男人而去的,待查明真相后,如果他真是十恶不赦的罪徒,不用你动手,我会亲自解决他。” 杜昙昼皱眉看他一会儿,冷着脸将长剑插进剑鞘:“没想到大名鼎鼎的莫摇辰,也会包庇这样的凶徒。” 莫迟一怔,意识到刚才他和曾遂的对话都被杜昙昼听去了,勾起嘴角算是勉强一笑。 “曾遂不是凶徒,我也不叫莫摇辰,莫摇辰这个名字,不过是赵将军为了保护我,给我起的假名罢了。” 杜昙昼眼睛微眯。 这么具有象征含义的名字,真的只是假名么? “况且你没资格说我吧?”莫迟看了看他身上的夜行衣,反唇相讥:“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杜侍郎,也会偷听别人墙角,你是跟踪我来的吧?杜大人的偷听之术真是精湛,我居然过了那么久才发现。” 他从腰间拔下烟管,叼在嘴里,用火镰点燃烟丝,闷头抽了一大口。 袅袅升起的白烟没有呛鼻的气味,反而散发着浓浓的药味,杜昙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抽的不是烟丝,而是药材。 莫迟十指雪白纤细,指尖透出粉色,如果忽略手上的伤痕,那应该是相当漂亮的一双手。 “处邪朱闻砸断了我十根指头上的每一块骨头。” “救回他时,见他十指尽断,周身遍布鞭痕烙印……” 杜昙昼闭了闭眼。 “有点冷了,走吧。”莫迟吐出一口烟圈,率先走出门去。 杜昙昼跟在他后面,两人缓缓走过空无一人的街巷间。 沉默地走了半晌,杜昙昼忽然抬起头,问:“陛下赏了你黄金千两,还赐了你一座三进的宅院,你怎么还会住在永平坊的小破房子里?” 莫迟莫名其妙:“那是我拿命赚来的钱,怎么能随便乱花?” 片刻后又道:“说好了要给我比杜琢多一倍的报酬,杜侍郎可不准反悔。” 杜昙昼眉梢半挑,一脸诧异。 ——这个小财迷!
第8章 乌石兰 ====== 第二天一早,莫迟便被下人带着,前往主屋和杜昙昼一起用早饭。 这次的早餐完全按照莫迟的胃口来,厨子按照杜昙昼的吩咐,把昨日莫迟在马车上吃过的点心,全都又做了一遍。 莫迟刚夹起一个,还没送到嘴里,就有侍从急匆匆从门外赶过来:“大人!林、吴两位县公突然到访,他们等不及小的通报,已经进院了!” 杜昙昼偏头望出去,两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正在管家的引路下朝主屋走来,边走边还在互相争论。 林县公:“你家的马踩了我家的田地,是你该登门向我道歉!” 吴县公:“明明是你家的仆人蓄意破坏了我地里的庄稼,你怎么恶人先告状!” “哼!胡搅蛮缠!今日我就让杜侍郎来评评理!” “杜侍郎最为周正公允,才不会听信你的谎话!他定会为我撑腰!” 两个老头谁也不让谁,你一言我一语,都气得胡子乱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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