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馆里没有大夫,连寻常伤药都没有,药粉还是翊卫从驿站带来的,军中的药远比普通郎中手里的药粉管用。 最初的疼痛过去,杜昙昼只觉得后背冰冰凉凉,痛感缓解了不少。 “两位县公无需挂心。”他的声音还带着干哑:“还有,踩坏两位田地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平房附近的焉弥人,与二位别馆内的仆从均无关系,所以无需再为此事起争执了。” 林县公讪讪道:“有劳杜侍郎了,没曾想会连累侍郎受伤,实在过意不去……” 吴县公心有戚戚:“多亏侍郎大人英勇,否则我们都不知道,在坛山脚下居然还潜伏着那么些焉弥奸细,现在想来属实后怕!” 杜昙昼闭了闭眼,二位老人家看出他气力不济,便不再打扰。 林县公临走前说:“别馆里的下人随大人差遣,有任何要求都请直说,他们必定照办。” 两人离去后,杜昙昼脸色突然一变,腰也挺直了,气也不喘了,黯淡的双眼又变得恢复了光彩。 莫迟看得一愣一愣的。 杜昙昼解释道:“不装得惨一点,那两位说不定又要为田地之事争吵不休,到时候还要让我来评理,两个人的年纪爵位都差不多,我谁也得罪不起,干脆别掺和。” 莫迟从桌上拿起绷带,绕过杜昙昼的肩膀,紧紧缠住他的伤口。 莫迟这辈子都和温柔两个字没有关系,下手力道相当重。 杜昙昼不禁倒吸了口冷气:“嘶……你这两下,比我受伤的时候……还疼!” “不绑紧点伤口会裂开的。”莫迟不以为然。 几圈绷带缠好,伤处果然不再流血,莫迟把尾端打了个结,“好了。” 他抬起头,往后站了一步,这个时候他才突然意识到,杜昙昼一直是光着上半身的。 刚才专心替他处理伤情,居然一点也没反应过来。 房中炭火烧得通红,室内温暖如春,杜昙昼也没有想起来穿衣服,单手撑着下巴,凝神思考着什么。 莫迟便可以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的上身看,杜昙昼的肤色在男子中算十分白皙,肩宽腰窄,肌肉线条清晰,前胸后背没有任何伤痕——只是现在,背后要留下寸长的刀疤了。 莫迟想到自己,他身上疤痕纵横交错,就算再多几条伤痕出来,也只能说是虱子多了不怕痒,根本看不出来。 可杜昙昼皮肤光洁,哪怕只平添一道伤口,都显得触目惊心,好像上好的美人灯被打碎了一条裂痕。 莫迟盯着他后背直直看了半晌,直到听到杜昙昼一声轻咳,才缓过神来。 “咳!”杜昙昼手握拳放在嘴边:“就算是我,被你用那么火热的眼神盯着瞧,也会觉得不好意思的。” 偷看被逮个正着,莫迟实在说不出“谁盯着你看了”这句话,只是木着脸,把头转到了一边。 结果杜昙昼好像看到了什么很新奇的东西,露出惊讶的目光,“莫迟,你……耳朵尖红了?” “哪有!”莫迟慌乱否认:“你看错了!要不然就是屋里太热了!” 杜昙昼却笑了。 “嗯,是我看错了,你正常得很,一点破绽都没有。” 意识到杜昙昼在打趣自己,莫迟也不生气,他怔怔地看着他,突然问:“你刚才为什么救我?” 杜昙昼一顿。 莫迟说:“如果不是我执意要去追那个人,你就不会身陷险境,本来就是我的责任,而且他要杀的也是我,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和你不一样,我已经习惯受伤了,就算被砍一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站在杜昙昼面前,与他不过几尺的距离,略垂着头,眼神却直勾勾地望着他,圆而上翘的眼睛睁得很大,眼底泛出流动的波光。 这是杜昙昼从前没见过的样子。 莫迟不再低着眼帘不露情绪、小心提防着他,也不再把所有的疑问藏在心里默默推测。 他外表坚硬的那层壳好像软化了一些,让杜昙昼看到了他柔软的内里。 虽然只是轻轻一瞥,还远不能触碰,但对莫迟而言,已是很大的让步了。 杜昙昼缓缓开口:“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觉得,你受过的伤已经足够多了。”
第10章 一物有一主 === 听他说完,莫迟许久都没出声,过了好一会儿,他刚要开口,外面就跑进来一个翊卫。 “大人!我们抓到了马倌!” 杜昙昼精神一振:“立刻带进来!” 莫迟摸摸鼻子,站到旁边。 杜昙昼抓起衣服,往身上一披,同时三两个翊卫押着一个年轻男子,来到他面前。 “大人,小的冤枉!小的冤枉啊!” 刚跪在地上,马倌就开始喊冤。 杜昙昼目光如炬:“本官尚未定你的罪,你因何喊冤?” “小的、小的……”马倌吞吞吐吐。 杜昙昼猛地一拍桌:“你是不是焉弥人的同伙?!” 马倌吓得把头重重磕在地上:“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拿性命担保,绝不认识什么焉弥人!小的……小的是赵青池将军府里的马倌,专替赵慎公子养马的!那平房里的马,就是小的奉赵公子之命,运到那里的!至于什么焉弥人,小的一概不知啊!” 杜昙昼眼神一凛,命令道:“想要活命,就把你知道的如数招来!” “是是!”马倌磕头如捣蒜。 马倌告诉杜昙昼,几日前赵慎带他去了西常马场,把自家的马拉出来二十多头,特制的铁笼和加长板车,把它们藏到了坛山脚下的平房里。 冬日寒冷,马匹需要照料,赵慎就命他留在马房,喂养马匹。 期间,有几个他没见过的陌生人偶尔在附近出现,马倌好奇,一问方知,那几人是附近种葡萄的农户。 如今进入冬季,没葡萄可种,他们闲来无事,便四处闲逛,逛到平房,见这里来了马倌这么个陌生人,就好奇地与他攀谈。 “刚才来的路上,几位军大哥问小的,小的才知道原来他们是焉弥人!要是小的当时就能看出来,早就去报官了!” 杜昙昼:“焉弥与我们行事说话都不相同,你怎可能看不出来?!” “大人明鉴!那群人打扮装束均与咱们中原人无异!说的官话更是听不出口音,小的是真以为他们是缙京人啊!” 杜昙昼不点头也不摇头,继续审问:“赵公子为何要把马放在这里?你又如何证明你所言非虚?” 马倌颤巍巍从腰带里抽出一个木牌:“这是小的进出赵府的腰牌,大人一看便知真假!” 杜昙昼拿过腰牌,马倌又道:“至于公子的意图,小的不清楚也不敢问,只能说什么听什么。” 腰牌木质厚重,刻字清晰,还有赵家的家徽,不像是假的。 杜昙昼问:“你是哪一日?什么时辰把马运来的?” “三日、呃不,四日前,夜深人静之时,不知具体时辰。” 杜昙昼眉毛一拧:“昨夜你在何处?” “在马房附近的一间木屋内,这几夜小的都是在那里休息。” “那马呢?” 马倌奇怪道:“马?马在平房里啊。” 杜昙昼:“你们一次就把所有马匹都运来了?” “是。” 杜昙昼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须臾后,他对翊卫道:“先把此人押往临台收监,待证实他所言非虚后,本官自会放人。” 马倌被翊卫带下去了。 “两位县公家的田地被踩过两回,如果马倌没有说谎,四日前那次是赵慎将马运来,不小心踩踏导致的,那昨夜田垄上的痕迹又是谁留下的?” 莫迟回忆了片刻,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问:“你是在哪里寻到的弓箭?” “哦,那马倌至少有一点没撒谎,离平房不远还有间小屋,应是猎户留下的,屋外挂着张弓,地上还散落着十几枝箭……!” 杜昙昼蓦地抬起头:“那弓是猎弓没错,可那十几枝箭却不像平民所制,倒像是——” “倒像是兵部武器库里丢的羽箭。”莫迟替他说完了他想讲的话。 莫迟带着翊卫赶回平房,杜昙昼有伤在身,不便同去,于是留在林县公别馆等待。 半个时辰后,莫迟赶了回来:“那平房内部还有一层隔间,在隔间里找到了数把兵器,除了少了十几枝羽箭,其余都和武器库失窃的数目对得上!” 丢失的武器和赵慎的马出现在同一地方,在那附近现身的,还有中心醉酒肆的伙计。 中心醉的焉弥人疑似杀死了盗走武器的武库护卫,而赵慎又和这群焉弥人关系匪浅。 杜昙昼沉吟道:“看来这位赵公子无论如何也撇不清了。” 莫迟不愿意相信,赵将军的儿子会勾结焉弥人。 “万一……他其实真的完全不知情,只是受人蒙蔽,或者别人利用呢?” 杜昙昼思索片刻,当机立断道:“回城,探查中心醉。” 当日下午,杜昙昼回城后,立即命人搜查中心醉酒肆。 担心有人暗中做手脚,杜昙昼带着伤亲自上阵。 原本正是开门做生意的时辰,中心醉却大门紧锁,杜昙昼一脚踹开木门,谁知酒肆内竟空无一人,连管家带伙计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杜昙昼快速走过前院,直奔后院的仓库而去,在那里的五斗柜中,他找到了莫迟提过的家信。 打开只扫了几眼,杜昙昼猛地将信纸合上。 身边的翊卫忙着搜查,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他细想了想,将家信塞进了怀里。 “大人!请看!” 有翊卫在砖墙的夹缝间找到几张纸,杜昙昼凑过去,借着火把一看,发现是几张银票。 “昌安济商号……一千两整?这薄薄几张纸,居然能值好几千两银子?!” 旁边的翊卫首领看得都傻了眼。 杜昙昼面色凝重,不发一言。 一番彻底的搜查后,中心醉再无其他可疑的物件,杜昙昼便让翊卫收兵了。 回到杜府,莫迟正坐在杜昙昼房中抽烟管,见他回来,吐了口烟圈,问:“如何?” 杜昙昼神色严肃:“你看过赵青池写的家信么?” “没有。”莫迟实话实说:“我曾经陷入过中心醉,但还没来得及打开细看,外面就有人来了,我不得不先离开了。” 杜昙昼从怀里掏出几封信:“你了解赵将军,看看里面的内容和笔迹,究竟是不是赵青池本人写的。” 莫迟心里打了个突,他从杜昙昼手里接过来,抽出信纸,飞速扫了几行字,便霍然抬起头看向杜昙昼。 杜昙昼明白他的意思。 “我亲自带人去搜的,亲手从五斗柜里找出来的,不会有人弄虚作假。” “这——”莫迟出现了难得的语塞:“这字迹应当是赵将军的没错,语气措辞也很像他,可、可这,这不符合常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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