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昙昼置若罔闻,按照方才的节奏继续问:“川县铁矿塌方一事,不知你听没听说。此事已经传到皇帝耳边,圣上命本官速速查清此事。本官连日处理公务,已是十分疲累,本来是打算直接将这件事推到你头上的,刚好又在你的寨子里发现了矿石,可谓证据确凿,其实无需再审你了。” 他话锋一转,口吻陡然变得严厉:“可你真当本官是傻子么?这箱子是从哪里来的,你以为本官看不出来?” 不等匪首说话,杜昙昼厉声问道:“这分明是辛良遥用来押镖的箱子!所有的铁矿石都是由他转卖给你的!是不是?!” 匪首脸上并没有出现被拆穿后的心虚表情,反而相当震惊:“辛良遥?!就是那个馥州城的首富?你确定是他将铁矿石交给我的?!” 他的神情语气都不似作假,好像今天也是他头一回听说。 杜昙昼眉心一跳,原本浓重的倦意顷刻消失,他猛地坐直,身体前倾,双目逼视匪首,眼光利如刀剑:“本官最后再问一遍,匪寨是何人所建?铁矿由何人所赠?” 匪首明白,到了如今地步,已经不是他想不想招的问题,而是他自己都被蒙在鼓里。 若是不从头招来,只怕到死,他都没有机会得知真相了。 他咬了咬牙,痛下决心,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我都说!” 五年前,匪首还只是个在临淳湖上打鱼的渔夫。 那些年,湖水几次泛滥,连续多次的洪灾后,临淳湖畔的百姓遭受巨灾不说,湖中的鱼也少了大半。 匪首的家被洪水冲毁,儿女葬身于水中,妻子被洪流冲到下游,从此失去了踪迹,再也没回来过。 好不容易振作起来,重新回到湖上打渔时,又发现鱼群消失过半,即便从天亮捕捞到天黑,几日下来也一无所获。 与他有着同样遭遇的渔民有许许多多。 家人失散,又没了财路,眼看日子就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几个身强体健的渔民聚在一起一商量,实在讨论不出活下去的办法,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干干脆脆地落草为寇,当了水匪。 由于日子过得着实艰难,几个人的队伍很快扩充到了十几人,等到众人找到能够藏身的小岛后,愿意当水匪的渔民已经多达三四十个了。 但更多的问题马上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渔民们大多没读过书,斗大的字一个不识,虽然依靠多年的行船经验,很迅速就寻到了一个位置绝佳的小岛当做窝点。 但在小岛上该如何隐蔽?如何抢劫过往商船?抢到货物后又该如何卖出? 这些问题,无人能够解答。 就在众人挠破头也想不出对策的时候,忽然有人利用传信的方式,与匪首取得了联络。 那人起初是将一封信,通过一个识字的船工,划船送到岛上的。 船工拿着信一念,匪首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意思。 传信人不愿意暴露身份,却主动提出愿意为他们设计匪寨。 写信人说,如果他们答应的话,就在三日后的凌晨时分,驾船到离川县最近的码头边,那里有建匪寨所需的货物等着他们取回。 匪首半信半疑,带着手下渔民在约定的时间赶到码头,惊讶地发现码头上真的堆满了箱子。 匪首跳上岸,打开箱子一看,里面除了有各种木材,居然还有好几箱铁矿石。 匪首确认四下无人后,招呼着渔民下船,将所有东西都带回了小岛。 此后,这个人又把负责设计和搭建的工匠送到了岛上,在他的安排下,众水匪合力,经过数月的时间,建成了后来的匪寨。 杜昙昼问:“那工匠是哪里人?长什么模样?” “工匠是哪个地方的人,我们也不清楚,因为他全程几乎不说话,只用手势指点我们干活,偶尔蹦出几个词,也带着很重的口音,要费劲去听才听得懂。” 匪首回忆道:“至于长相,在男人里也算得上俊的了。” 杜昙昼举起事先准备好的辛良遥画像,问他是不是这个人。 “不是。”匪首摇头:“那工匠更年轻些。” 杜昙昼收起画像,不解道:“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莫名其妙地帮了你们这么多,你就没有起过半点疑心么?” 匪首却道:“不是莫名其妙,那个写信人是有条件的,他帮我们做了这些,是为了让我们去抢一艘船。” “什么船?” “国舅爷乔和昶的官船。” 彼时临淳湖的匪患确实猖獗,但其余水匪都是小打小闹,有的甚至白天打渔,晚上抢劫。 所以就算他们知道国舅爷要乘船来馥州的消息,也绝对不敢把主意打到他头上。 可受过神秘人指点的这群水匪却不一般,他们通过那个没露过面的人拿到了乔和昶的乘船路线,以及州府官船的分布图,同时那人还提供了大量的武器。 有了事前的精心准备,这群由渔民组成水匪初战告捷,不仅成功登上了乔和昶的官船,还抢走了大量的随船财宝。 也就是从那天起,他们不需要再去抢劫湖上的商船了,因为乔和昶直接找上了门,将官盐拱手奉上。 杜昙昼:“然后此人再与你们分贩盐得的利?” “不,他不要钱。”匪首说:“他只要盐,每次乔和昶送来的盐,他都要分走一些。” “如何将官盐给他?” “放在川县码头,他会派人去取。” 杜昙昼:“你从未见过他本人?” “从未,一直都是通过书信往来。” 杜昙昼摸了摸下巴,又问:“前段时间抢劫官船,也是那个人命令你们做的?” 匪首说是。 “五年来你们和乔和昶都相安无事,为何突然要大动干戈?” “那人说,皇帝对馥州盐起了疑心,派了京官来探查,让我们务必将官盐一事闹大,把京城来的官员都引去调查乔和昶。” 杜昙昼眯了眯眼:“你难道不知道此举也会让你们的匪寨暴露么?” “知道,但是那人对我们这帮兄弟有天大的恩情,就是因为有了他的帮助,我们才能活下来,还挤走了临淳湖上其余所有的水匪。哪怕他报官让人来抓我们,也是我们欠他的。” 杜昙昼冷笑一声:“你倒是求仁得仁,复无怨怼了。” 匪首沉默半晌,忽然抬头看他:“帮了我们的人,真的是城中的富商辛良遥么?” 杜昙昼的视线垂向地上的木箱,片刻后,意味不明地说:“……也许吧。” 匪首被押回牢房后,压在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了了。 他对杜昙昼说的都是实话,他一直都对帮助过自己的那个神秘人非常感恩。 在今天之前,他都为无法报恩而耿耿于怀,直到他看到了信鸽送来的纸条。 这些年为了方便与那人往来通信,匪首也认识了几个字,虽然不多,但足以让他看懂字条上的内容。 上面只写了一行字:把我供出来。 匪首回忆着字条上的内容,自言自语道:“恩人,您的大恩大德,我在临死前也算是报了吧……” 听完杜昙昼的讲述,莫迟在椅子上坐直了:“如果那个神秘人真的是辛良遥,那他从五年前就开始密谋获取馥州的官盐了。” “不错,而且他既然能将铁矿交给水匪,说不定也暗中私藏了许多,而且他并不是为了牟利,反而像是在谋划一个很大的阴谋。” 莫迟警觉道:“盐铁两物都是至关重要的物资,他又有强大的镖局可做运输之用,若他真是在为某人或者某地输送盐铁,只要以押镖为理由,可以说畅通无阻。” 杜昙昼简短有力地说:“我们要去川县铁矿走一趟。”
第74章 “在你偷偷把我的手帕藏起来的时候。” ===== 玉堂楼里,乔沅正在柔真的陪同下,坐于三层的雅间内。 对面的辛良遥为她斟了一杯酒,推到她面前,用期待的眼神示意她尝尝。 乔沅笑道:“还有几日就是婚期了,我说你这么着急叫我过来干什么,原来只是为了让我替你尝酒。” 辛良遥笑眯眯地看着她:“店里新酿的酒,哪一坛不是先给你品过,你要是说味道不佳,我根本就不会拿到店里头卖。” 乔沅故意说:“我给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品酒娘,怎么你店里卖酒的钱也没多给我一分?” “何止是卖酒的钱。”辛良遥语带笑意:“以后我辛家的钱都是你的,以后你管账可别嫌累。” 乔沅有些感慨:“我到现在还有点不敢相信,你……是真的要和我成亲了?” “怎么?”辛良遥眼睛一瞪:“你想反悔?我告诉你,现在可来不及了!你聘礼已收,聘书已接,断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乔沅揶揄道:“你说,你是不是当初见我的第一眼就喜欢我了?” 辛良遥马上变得十分严肃:“莫要乱说!那时候你才十岁吧?我就是再混账,也不可能对一个十岁的小姑娘有非分之想吧!” “十一了。”乔沅纠正他:“那年我十一岁,刚来馥州,我亲娘因为体弱加上水土不服,来此地没过几个月就病逝了。我第一次遇见你时,她的头七刚过,你听闻了她的死讯,见到我还问我为什么不哭来着。” 乔沅亲娘的葬礼办得十分草率,头七那天,十一岁的乔沅蹲在院中,挖了个土坑,偷偷给她烧纸,正好被翻过墙头的辛良遥逮个正着。 乔沅问他是不是偷东西的贼,他问乔沅是不是在向别人下咒。 后来乔沅才知道,辛良遥管家的女儿不小心把毽子踢到了墙头,他爬上来是为了给她取下来。 而辛良遥也知道了乔沅母亲的死。 那时他还感叹,乔沅亲娘明明也是国舅府的妾室,病故了以后,府中连表示哀悼的白幡都没挂。 那时辛良遥也才二十岁,见乔沅一滴眼泪都没流,他大喇喇地问人家怎么不哭。 十一岁的乔沅毫无波澜地回他:“掉几滴眼泪就能把我娘哭回来么?亏你还是大人,这都不懂。” 辛良遥被她怼得无话可说,找到毽子,往地下一丢,就准备回去。 末了还没忘了对她说一句:“那什么……你节哀吧。” 谁能想到那时候的两人,现在即将做夫妻了。 乔沅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嗯!好喝!这是什么酒?” 辛良遥难掩得意之色:“这是我去年用谷雨那天的雨水酿的酒,就等着在婚礼上招待宾客用了。谁知宾客还没喝着,倒给你这个新娘子先尝了。” 乔沅惊讶地问:“你那时候就想着要成亲了?” 辛良遥一脸正直:“不行么?还是说那时候你不喜欢我?” 乔沅杏眼圆睁:“谁喜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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