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只有这一段,但足以看清开车的那一个人。 那是高晖。 * 高晖早上起得很早,他去剪了爆炸头。见到挑染的金色,又让发型师染黑了。 花了三个小时,他整理完毕。 和母亲的见面约在十一点。 高晖提前到了,坐立不安。他把手机设了静音,盯着门外。只要进来一个女人,他的心就不自觉砰砰乱跳。 跳了几次,似乎静不下来了。他开始焦躁。 终于,一个女人来到他的桌前。 他惊喜地抬头。 十年了,母亲变成熟了,但脸型轮廓还是当年照片里的样子。 “妈……”明明是饱含思念的深厚情感,他的呼唤却很轻。 “高晖。”母亲叫他的语气似乎和从前一样。 他的手心又开始冒汗。 然而,当汗慢慢地冷却,他的兴奋劲跟着冷却。这十年的时间改变了他,也改变了他的母亲。 聊天的二人和陌生人一样。 母亲不知道高晖的兴趣、口味、爱好。 高晖也不知道母亲在国外的十年过得怎样。 一顿午餐,如同嚼蜡。强扭的瓜不甜,尴尬的亲情也是。眼前的这个人和他有着最亲密的血缘,但风铃声中的母亲,再也回不来了。 他如坐针毡。 母亲见到他的佛珠,奇怪地问:“你信佛吗?” 高晖更奇怪:“这是你留给我的。” 母亲却说:“你记错了,那是高风熙的东西。” 高晖的脸色一变。 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就给他戴上了这一串佛珠。父亲解释,这是母亲的。 高晖生怕不小弄丢了,不敢经常戴,只是偶尔不爽快了,才戴上去舒缓下心情。 母亲的话,像是打破了他和她之间的某种约定。他不曾想过,母亲比父亲还陌生。 高晖很狼狈。他的手心没有汗了,从头到尾变得干涸。 煎熬了一个小时,结束了用餐。 母亲回酒店。 高晖一个人到马路对面去拦车。 母亲牵起了一个八九岁的孩子。 高晖呼了一口气。他在自欺欺人,幻想他是母亲心爱的儿子。 然而他的母亲已经有了另一个孩子。和他的父亲一样。 他彻彻底底地成为了被遗弃的人。 高晖坐着车,看着窗外的街景,想了很多,又什么都没想。 回到家,围着围裙的高星曜出来了:“高晖,我炖了汤,要不要来一碗。” “不要。”高晖上楼。 他扑到枕头上,把脸埋进去。 这时再听风铃的声音,不悦耳,只觉得吵闹。 他睡了一个混沌的午觉。也许做的是噩梦,醒来时,他像经历了一场恐怖电影。 如果有早知,今天他不会去。见不到的时候,心里留有一个念想,想着自己还有一个母亲。 真正见了面,才知道自己是爹不疼娘不爱。 阴天。 高风熙和高星曜在花园里打羽毛球。 高晖拉开窗户。 同样是孩子,他哪里不如高星曜。 也怪他自己,总是憋着一口气,看高星曜不顺眼,于是处处都要和高星曜不一样。结果就成了不受宠的孩子。 花园下的二人欢声笑语,很是刺耳。 高晖关上窗户。 从得知母亲回国,他一直处于隐约的兴奋之中,做作业也没心思。如今假期只剩半天,他还是提不起劲,胸口堵着一阵气。 高晖想着打两局游戏再说。 从等待母亲开始,他一直没有看手机,这时见到微信有很多未读消息。 而且,苏迁不停地发过来。 高晖终于点开。 苏迁让他赶紧去班级群。 高晖有些费解。 班级群的消息刷了很多很多,他大概看得出是在讨论一场车祸。他越看越不对劲,这场车祸似乎和他有关。 有一个同学说,死的少年名叫孙明磊。 孙明磊?这个名字令高晖惊出一身冷汗。 他见到了那一段视频——他走到孙明磊的身边。 那天他穿了新鞋。 白色鞋面沾上鲜血,一目了然。
第24章 11月7日(下) 班级群跟炸了锅似的。 老师不得不出来维持秩序。 老师已经知道,必然会惊扰家长。 高晖最不愿的是通知家长。 高风熙至今都不知道,刚刚过去的那一个暑假,高晖偷偷开了车出去。 没有目击者,高晖以为能瞒到天荒地老。 他似乎回到那时。车子停下,他背脊发凉,脚在地上好像踩着棉花,有一种自己要飘离躯壳的不真实感。 班级群的消息“哗啦啦”地向上。 高晖倒在床上。 苏迁又给他发了私聊。 电话有响。或许是老师,或许是同学。 直到楼下传来高风熙的喊声:“星曜,打得很棒。” 高晖骤然惊醒,坐起来,他浑身汗津津的。 手机的通话记录里,有曾连喜的名字。从中午到现在,他一共打了二十个电话过来。是最多的一个。 苏迁打了五个。 然后是老师。 其余就没有人了。 高晖给曾连喜回了一个电话。 才响了一秒,曾连喜就接起来。他保持不慌不忙的语气:“睡懒觉吗?现在才起来。” “你知道群里的消息吧?”高晖的话很轻。 “同学们都在——”曾连喜还没有说完。 高晖抢话:“视频里的人确实是我,我是那一个司机。但是,我没有撞到他,他自己摔倒了。”后半句话又急又快。说完了,他在等待审判。 静默足足有五秒。 高晖叹叹气,刚要挂断电话,听见那边传来声音:“我相信你。”简单的四个字,语气坚定无比,半分质疑也没有。 高晖觉得应该解释一下撞车后的一滩血。可曾连喜没有问。 “谢谢。”高晖无疑是欢喜的,“谢谢。” 电话还没有聊完,门外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我先挂电话了。”高晖又补了一句,“曾连喜,谢谢。” “高晖,我相信你。” 有了这份信任,高晖突然有了底气。他出去开门。 门外站着他的父亲。 高风熙的嘴角抿得很紧。面容平静,但他越是动怒,越是冷静。没有生气的征兆,其实已是怒火滔天。 高晖沉默。 高风熙先开口了:“刚才你的班主任打电话给我,说你们学校传出了一个不得了的视频。” “是吧。”高晖轻轻地说。 “什么时候了?你还是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不然能怎么样。” 高风熙的脸色如寒冰:“高晖,你是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有多可怕?后果有多严重?” “爸。”高晖刚刚发现,他长大了,和自己的父亲一样高,“是,你的车是我开出去的。但我没有撞到他,孙明磊是自己摔倒了。” 高风熙冷冷地看着儿子:“你觉得这样轻描淡写的解释,有说服力吗?” 高晖反问:“为什么没有?”他就是这样和曾连喜解释。曾连喜相信了。 “那天是7月20号,没错吧?” “嗯。”没想到,他的父亲记得。 “我那天有所察觉,车子被动过。我问过星曜,问过你,你不承认。事实却是,你在这一天闹出了一场车祸。”高风熙的怒意藏不住了,“我是你的父亲,你到底还瞒了多少不让我知道的事。” “没有……”高晖心虚。父亲向来不对他流露过多的情绪。但这一刻,父亲的眼神里有失望。 “班主任跟我说。有人认识那个被撞的男孩,他去世了。” “对,他去世了。但他的死因不是因为我。”高晖抓了抓头发,“我没有撞到他。他当时流的血是道具,是血胶囊。” “我会去调查清楚。如果你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别怪我大义灭亲。” “呵。”高晖笑了起来。 到头来,无条件相信他的,是认识不到两个月的曾连喜。 刚才一定看错了,父亲从来没有希望,哪里会失望。父亲想到的,是他丢了高家的颜面,拉了高家的声誉。 高家兄弟一直是优秀的人才,高星曜也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可惜出了他一个。 高晖自暴自弃:“大义灭亲?你有把我当成你的‘亲’吗?你不会以为每个月给我零用钱,给我一个房,我就要对你感激涕零吧?别人家的父子是怎样的,你见过吗?” 不用说别人家。父亲对待高星曜的时候,就是父亲对儿子的姿态。说到底,父亲没有把他当成儿子。 上午和母亲见面,这时又和父亲吵架。 高晖的忍耐到了极限,他冲着父亲吼:“我瞒着的事情多去了,想要了解,你得把亏欠的几年时间全用上。你慢慢去调查吧,反正我没有做亏心事。” 他愤怒地甩上了门。 再次坐下,他连珍藏多年的母亲照片,都看不下去了。 抽屉里还有一张父亲和母亲的婚纱照。 两人没有爱情,但拍照时假惺惺的模样,像极了恩爱夫妻。 高晖讽刺:“荒唐可笑。” 他在衣柜随便抓了几件衣服,收拾东西,打算离开。 他见到了那个花里胡哨的书包。 父亲不满这样耀眼的颜色。 但高晖喜欢。他不再顾虑父亲的喜好,拿起那个书包,再收拾几样日常用品,转身就走。握住门锁的时候,他不知父亲是否站在外面。 万一父亲拦他,他就和父亲大吵一架,找机会逃走。或者,为了避免正面冲突,他爬窗户去? 思绪百转的时候,他拧开了锁。 父亲不在走廊。 高晖大摇大摆出去,无人拦他。没有他预想中的,大吵一架才能离家出走,也不需要爬窗户。 父亲正在和高星曜商量大义灭亲这件事吧。 高晖轻轻地关上门。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只是不想待在这里。 * 高晖在外面想了很久,才和曾连喜联系。 曾连喜晚上很少出门,除非是倒垃圾或者像上次一样,丢了东西,出去寻找。他很安静,待在房间里很久都不出来。 曾正鑫见到他要出去,问:“连喜,是去哪儿啊?” 曾连喜:“舅舅,我约了同学拿点东西。” 曾茂靠在墙上,歪起一边嘴角,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吃瓜到现在,他知道视频里那一个撞人的叫高晖,还知道高晖是曾连喜的同桌。 关键是,听说高晖和曾连喜的关系相当不错。 曾茂冷笑:“正好啊,开车撞人也要进局子的。局子双煞。” 曾正鑫呵斥:“曾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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