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连喜看了看何冠。 自从事情发生,何冠变得非常沉默。往常的的斯文变成了阴沉,心事重重。 当然,曾连喜也是愁容满面。 如果连高晖父亲都怀疑高晖,高晖还能相信谁呢。曾连喜担心,高晖受到父亲的刺激,一时想不开了。 * 曾连喜回到家。 只见客厅里坐了一个陌生人。 舅舅和那人聊天,语气很客气。 “连喜回来了。”曾正鑫对那人说:“他就是连喜。” 那人转过头来,是一个中年男子,留着利落的寸头。大概平时不苟言笑,笑起来不大自然:“这就是连喜呀,这么大了。” “是啊,今年读高二了。”曾正鑫站起来,“连喜,这是你的叔叔。” 叔叔,就是父亲的兄弟,但曾连喜对父亲这一个概念是完全陌生的,从他懂事起,他就没有父亲。眼前的这人是一个陌生的亲戚。 曾连喜没有反应,站在原地。 那人察觉到什么,尴尬地看了看曾正鑫。 曾正鑫笑了笑:“他那时候还小,现在可能忘记了。” 那人跟着笑:“我叫方宏,是你的叔叔。” 曾正鑫:“连喜啊,这真的是你叔叔,听说你爸找你找了很久。” 曾连喜对突如其来的陌生叔叔,生出不祥预感。一个不闻不问十几年的人,突然找上门,大概不是好事。 方宏和曾正鑫笑得热络。两个成年人,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虽然第一次见面,但双方都给了台阶。 只有曾连喜,坐在单人沙发,一直面无表情。 方宏又和曾正鑫唠嗑了几句,进入正题:“连喜啊,你爸爸,也就是我的哥哥,前阵子生了一场病,可能比较危险。他托我过来,请你过去,他想见一见你。” 果然不是喜事。曾连喜冷冷地问:“见我做什么?” 方宏也料到会是这般态度,他搬出了答案:“你是他唯一的儿子。” “我不认识他。”曾连喜起身,进去房间。 曾正鑫立即打圆场:“这个事吧,太突然了,孩子一时接受不了。” 方宏点头:“是没错。但我哥的病来得非常突然。我就想带人过去,给他看一看,好让他安心。” 方宏没有坐多久,他对曾正鑫说:“麻烦你多劝劝孩子。” 曾正鑫送走了客人,敲了敲曾连喜的房门。 曾连喜只得过去开门:“他走了?” “是啊。他主要是来见你的,你不见,他当然要走了。”曾正鑫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有些人吧,活着的时候不知道珍惜,一旦失去了,人生就有很多很多的遗憾。可能以前不见,将来有机会再见,但到了现在,听你叔叔的意思,机会不大了。” 曾连喜绷着脸:“如果不是他抛弃我妈,我妈不会过得那么辛苦。” 曾正鑫拍拍曾连喜的肩膀,“见或者不见,都尊重你的意思。” 曾连喜听姥姥说,那是一个人渣。 他不会对人渣有什么眷恋,他甚至没有思念过父亲。 这一个父亲,最后的愿望是见他一面。 过去的十几年,为什么没有想过要来见面呢。 母亲已经去世,如今父亲也将要离开。是不是真的尘归尘土归土,上一代的恩怨就此终结了? 他没有答案,但他不愿去见一个临终的陌生人。 迷茫之际,他想问一问姥姥的意见。
第27章 11月12日 11月12日,星期五。 * 这是高晖第二次来安桦县。 山清水秀的地方,未必就是冬暖夏凉。刚刚过去的那一个夏天,这里特别热,而且燥。鸟雀成群,在枝头上没完没了地叫。 村子里,剩下的大多是老人和孩子,正值壮年的人都出外打工了。 他上一次来的,是村里的祠堂。 这一回他问的,是去孙明磊家的路。 胡须大叔戴着一顶草帽,眯着眼睛望了望另一个方向:“孙家啊。你从这里拐上去,竹林边上第三间就是。” “谢谢大叔。”高晖沿着胡须大叔的方向走。 胡须大叔回头嘀咕说:“现在还有人来找孙家?”他压了压草帽,去自己的田地了。 孙家大门紧锁,锁上还落了灰尘。 高晖敲了敲门。 无人回应。 他仰头看见,屋檐的一角已经结下了蜘蛛网。趴在网上的蜘蛛迅速地爬走了。 他再次敲门。 里面无人,连窗户也是紧锁的。这里贴的是老旧的窗纸,纸张已经发黄,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的情景。 这时又一个大叔,扛着锄头走过。 高晖问:“大叔,请问孙家的人什么时候回来?” 大叔听了这话,很是惊讶,使劲打量他。 高晖穿着T恤牛仔裤,戴了顶棒球帽。 这一身行头很普通,但人特别招眼,想来还是气质的问题。 大叔问:“你是从城里来的?” “是,大叔。我来找孙家,孙明磊的孙家。” “孙明磊啊。”大叔低了声音,“他在几个月前死了。” “我知道……孙家有一个奶奶。” “他奶奶生病很久了。孙明磊死了以后,她悲伤过度,跟着去了。他家现在没人了。都走了,都走了。” 大叔挥了挥手,叹声向前走了。 高晖第一次来安桦县的时候,见过孙奶奶。 老人慈祥又和蔼。哪怕她知道,孙明磊险些被他撞到,也没有责怪什么,说:“小磊不是因为你而走的。” 没想到,她也走了。 村子的一切,很陌生。高晖从小在城市长大,知道有一些陈旧的乡村,但没有亲眼目睹。上次去的祠堂是新建的,而面前的孙家,是这样破败不堪。 门上的锁,可能以后不会再打开。 高晖又敲了孙家的门。 早知,上次见面的时候,应该多安慰一下老人家。他敲了三下:“孙奶奶走好。” 文件袋里的画册,署名是孙明磊。 高晖和孙明磊只有一面之缘。但凭那几张画,他猜测,孙明磊是一个心思细腻很有艺术天分的少年。写起东西来,图文并茂,文笔不错,画却非常逼真。 人走了,很可惜。 高星曜读的也是艺术系。 高晖做了比较,高星曜那种是学院派,孙明磊则是心境的多愁善感。 孙明磊在画上注释,曾连喜是他的好朋友。 曾连喜对高晖的信任,不是无条件的,而是因为他是知情人。 这让高晖有了别扭。他想体会那一种百分之百,毫无原则的信任。但他也知道,他和曾连喜同桌不到一个多月,确实强人所难了。 高晖向外走,经过一片菜地。 菜地种了油菜花,花籽黄绿黄绿的。 文件袋里有一张画,画的就是曾家门前种的油菜花。 大城市里的油菜花,梗儿粗,叶子深绿。这里的菜梗很细,叶子不大,嫩得发绿。风吹过来,摇曳生姿。 这里大片都是油菜花。 但不一定是曾家的门前。 又向前走了一会,一个老奶奶迎面而来。 昨天夜里刚下了雨,老奶奶走得比较慢,手里拎着菜花,一脚滑在泥地里,眼见就要摔倒。 高晖上前扶住了她。 “谢谢啊。”老奶奶站直了,“你好像不是村里的人。” “我是南城来的。” “南城啊。”老奶奶笑得眯起眼睛,“我有个外孙跟你差不多年纪,他也去了南城。” 高晖的心漏跳一拍。老奶奶篮子里的正好就是油菜花。那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外孙……“我在南城九中,读高二。” 老奶奶更开心了,嘴边的笑纹上扬起来:“我的外孙也在南城九中,也是高二,不知道什么班。他人很安静,可能你不认识。” 高晖笑了,这个外孙果然是曾连喜。“老奶奶,这边有出城的车吗?” “有,最晚是下午六点吧。”老奶奶问,“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早上坐车来的。” “噢,你读高二,今天应该要上课的吧?” “我有事请假,来找孙家的人。” 老奶奶的笑意慢慢地收敛了:“孙家,没人了。” 高晖低了低头,见到老奶奶篮子里的油菜花。想问曾连喜的事,又觉得不经过曾连喜,擅自打听他的家事,终究不厚道。于是没有问。 * 天边下起了小雨。 高晖等了很久,没有见到有车来。 一个村民说,前面的那一条村路,被拖拉机的一车碎石堵住了。其他车一时半会进不来。 天色越来越暗,高晖撑着伞站在村口。 曾姥姥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没有车了,清理的工人现在还没到呢。我去和村长说一声,给你安排一下住的地方。” 雨越来越大,水珠打在伞面,像是石头砸下来似的。 没有办法,高晖只能在这里暂住一晚。 村长要把他安排在祠堂。 曾姥姥说:“祠堂那个窗户,漏风很厉害。天气凉了,不好让年轻人住在那里。我们家还有空房间,要不就让他来我们那里住吧。” 村长:“既然你开了口,那就最好了。” 高晖住进了曾姥姥的家。 他以为曾连喜是一个捡垃圾的,那应该房子也很破吧。 然而这里比孙家好得多,前面有一个大院子,因为雨天的关系,所有的干菜、被褥被收了起来。 曾姥姥问:“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高晖。” “高晖啊。”曾姥姥亲切地唤他,“你安心住下。我外孙的房间很整洁,你就住他那间房吧。” “奶奶,你的外孙……”高晖顿住,“是诚实的人吗?” “是啊。”曾姥姥笑得眯起眼睛,“这孩子打小就诚实。” “哦。”才怪。高晖默默地说。 他进了曾连喜的房间,坐到床上。 床板很硬,床板旧了,偶尔发出“嘎吱”的响声。 他听着外面的雨声,看着窗外黑暗的村落,拍了拍床板:“没想到,睡到一张床了。” 被褥里似乎有曾连喜的味道。他人安静,气息也很平。不骄不躁,不卑不亢。 曾连喜知道孙明磊不是因车祸而死的吧?然而,他没有出来作证。 高晖觉得自己如同拨洋葱,一层一层暴露出来。 曾连喜却隐瞒了很多。 另一个声音也告诉他,每个人都有小秘密。如果不是被曝光,他不会把自己开车,差点撞到孙明磊的黑历史告诉别人。 这几天,高晖就是在这样的别扭和理解之中浮沉,一天天浮浮荡荡。直到理解的那一边越来越重。 他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来这里。是要见一见曾连喜的故乡,还是想为夏天的错误画一个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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