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概是在浴室里闷傻了。楚白以最快速度冲干净自己身上的泡沫,而后推开门,拿浴巾胡乱把自己身上的水擦干后,麻利地套上换洗衣物,才终于在这间写满了邢司南名字的卫生间里找回了一点安全感。 他推开门,邢司南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背后是暖黄色的落地灯光。他穿着睡衣,楚白略微松了口气。 “这么快?”邢司南拿着遥控器摁,于是电视屏幕上几秒换一个画面。一会儿是一脸正直严肃的主持人对着镜头念新闻;一会儿是男主角和女主角在大雨中难分难舍地拥抱落泪;一会儿又换成了在枪林弹雨中,自带光环的男人毫发无损,穿来穿去。 楚白走过去,在邢司南边上坐下。邢司南把吹风机丢给他,指指发梢:“先吹头发。” 吹风机的声音盖过了电视里的人声,邢司南索性关了电视,然后拿起放在一旁的卷宗翻了起来。 ……此等敬业,实在令人佩服。楚白腹谤了一句,眼观鼻鼻观心,转而开始专心致志地吹头发。 他一边吹,一边拿手比划了一下。头发似乎是有些长了,已经过了耳垂。之前在疗养院里,每隔一段时间会请专人来给他们理发,也许他现在应该自己去找个地儿修剪修剪。 想到这,楚白忍不住又转过头,看着邢司南。邢司南的发型,随性中透露着一丝不羁,不羁中透露着一丝狂放,狂放中透露着一丝潇洒,潇洒中透露着一丝条理,总而言之,仿佛每一根头发丝的位置和长短都经过精心的设计和安排。 倒也合理,毕竟邢司南是个会在浴室摆满一架子瓶瓶罐罐的精致男孩。楚白非常羡慕,心想邢司南的发型必然是出自名家之手,价格昂贵,大概率还要提前预约。 邢司南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看什么?” 楚白老实道:“……看你的头发。” 邢司南从卷宗里抬起头,一副被雷劈了的震惊表情。楚白赶紧找补道:“我的头发有点长了,看你现在发型不错……邢司南,你有没有推荐的理发店?” 邢司南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把钱给我,我给你剪。” 楚白:“……” 我把你拿推子把我推成猕猴桃。 “我自己随便剪的。”邢司南又低下头,“喜欢我也给你剪一个。” 楚白:“……” 他这才发现邢司南的头发边缘不是很整齐,有一小缕头发还明显比别的短,像是一丛惨遭荼毒被修剪得十分糟糕的灌木——原以为是人靠衣裳马靠鞍,谁想是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那什么侧。 他沉默片刻,十分一言难尽地开口:“……你就自己剪?” “不然呢?”邢司南理所当然道,“那么在意自己外表干什么?我又不靠这个吃饭。” 楚白:“……” 邢司南还在滔滔不绝地发表自己的高见:“作为人民警察,我们理应保持仪容仪表的干净整洁,否则会影响我们在公众心目中的形象,不利于案件的开展和侦查。至于别的,又不是要以色侍人,打扮的那么花枝招展做什么?” 楚白艰难道:“……你浴室里的那些瓶瓶罐罐想必不会赞同你这句话。” “瓶瓶罐罐?”邢司南回想了一下,“那不是我买的。” “不是你那是谁?” “……你问这么清楚干什么?”邢司南把卷宗丢给他,“看看。” 楚白翻开看了一眼,无奈道:“这个不是已经看过好多回了么?” “多看几遍,或许能发现点别的。”邢司南顿了顿,貌似无意道,“你对这个案子怎么看?” 楚白挥了挥手里的卷宗:“坐着看。” “……别闹。”邢司南摁了摁眉心,“就目前看来,李霞、任荣和何勇都有直接矛盾,有作案动机和作案机会。任荣以为何勇和陈姝断绝了联系,如果他不小心再次撞破了两人之间的私情,很可能一怒之下杀了何勇。” “李霞也是,她本就遭受了多年的暴力和毒打。如果陈姝所说属实,何勇打算和她离婚和别人在一起,很有可能会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楚白垂下眼:“但是,一个默默忍受了那么多年的女人……真的会有勇气反抗么?” “说不准。”邢司南想了想,“毕竟兔子急了还咬人。” 楚白笑了笑,没说话。 “又想到什么了?”邢司南挑了挑眉,“我一看你这样笑,就知道准没什么好事儿。” 若是放在以往,楚白定会毫不犹豫地敷衍过去。但或许是他俩坐在同一张沙发上的画面太过于像真诚的促膝长谈;又或许是邢司南背后的落地灯光太过于温暖,以至于他有一瞬的晃神:“……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以前的事情?” 楚白回过神,无所谓地一笑:“一些老生常谈罢了。小时候我爸打我妈,后来我妈跑了,我爸不要我了,我就被送到了孤儿院。” 他简明扼要地概括了故事的主线,却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省略掉了诸多细节。邢司南看着他,意味深长道:“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楚白懒得掩饰,光明正大地转移话题道,“还是继续聊案子吧,李霞身高还不到一米六,这样的人,我并不认为她有能力砸死一个成年男人。” “有可能是下药,或者使用了其他的方法控制住了何勇。毕竟案发时间过去这么久,无论何勇的血液里曾经有过什么,法医都不可能检验出来了。” 楚白摇了摇头:“如果是下药,直接用刀捅死何勇或者毒死他,不是比用重物砸他方便一万倍?” “你这是在跟我探讨凶手作案手法的合理性?” “我只是觉得……比起蓄意谋杀,这起案子更像冲动杀人。如果不是凶器对于凶手和死者来说有什么特殊含义,那就很有可能是凶手受到某种刺激,才拎起旁边的重物,敲打在了何勇的后脑上,并导致了其死亡。” 邢司南摸了摸下巴,沉吟片刻道:“的确,比起刀、枪、毒等快、狠、准,且一击毙命的凶器,在谋杀案中,重物击打的确并不多见。” “但是在杀了何勇后,凶手却有条不紊地处理掉了凶器,将尸体系上重物后沉尸富春江中以毁尸灭迹。凶手杀人的冲动和处理的冷静形成了强烈对比,有没有一种可能……凶手有两个人?” “……不排除这种可能。”邢司南道,“但我们需要更多的证据。” “只是凶手用于作案的凶器还是没找到。”楚白叹了口气,“我们缺乏能直接指向凶手的证据,目前只能寄希望于监控有所发现,能够拍到凶手的身影。”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凶手总有一天会露出马脚。”邢司南看了眼手表,“时间不早了,早点睡吧。” 楚白伸了个懒腰,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请我吃夜宵。” “吃什么吃,伤口好了吗就知道吃。”邢司南像个事事都要操心的老妈子。他看了眼楚白短袖上的深色水痕,皱了皱眉:“你洗澡的时候避开伤口了吗?” 楚白:“……” 他好像真把这事全忘了。 邢司南恨铁不成钢:“楚白,你是金鱼吗?” “……恕我直言,鱼只有七秒记忆是个谣言。科学家已经证实,鱼的记忆不止七秒,最少为一个月,最长可以达到数年,金鱼的记忆时长一般都在三个月以上。” 邢司南凉凉道:“哦?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还不如一条金鱼?” 楚白:“……” 他竟然无法反驳。 他举起双手,诚恳道:“我错了,师傅别念了成么?” 邢司南冷漠道:“长点心吧,二师弟。” 楚白:“……” 邢司南我劝你做人别太过分! “早点睡觉。”邢司南从沙发上起来,“明天一早还要提审何荣。” 他走到卧室前推开门,又停下脚步,微微侧过身:“晚安。” 楚白含糊地“唔”了一声,也进了房间。 他卸了力,向后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睡意全无。 “他妈的,还报警,这小畜生真是个累赘……” “你打他的时候注意点,别把脸打坏了。那张脸,可值不少钱。” “呵……他是个带把儿的,能卖给谁?” “你懂什么,带把儿的才好,有些人就喜欢带把儿的呢。” 门外传来低低的议论声,以及猥琐的淫笑。他缩在角落里,死死地捂住耳朵,竭力无视掉门外的声音和身上传来的疼痛。 他又挨打了。 “为什么?” “为什么……你不能带我走?” “我们走吧,我们离开他,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生活……” “求你了……” “不行,不行……”披头散发的女人坐在床上,眼神呆滞,但五官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华与秀丽。她抱着双腿,喃喃道:“我不能离开他,离开他,我会死的……” 过去几年里,他一直奔跑在那条长长的、阴暗的巷道上,周而复始,往复循环,像是永远也没有一个尽头。巷道的尽头闪烁着微弱的灯光,他拼尽全力,跑到屋子前,用力地敲了敲窗玻璃。 “砰砰砰!”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救我……” “她要被打死了……” 然后呢?然后一如既往的,警察调查时,他名义上的母亲否认了他父亲家暴的事实。而他的父亲在警察离开后,更残忍、更凶狠地虐待他,殴打他,直到他倒在地上,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为止。 这是一个永远也无法解开的死循环。 “喂,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楚晦。” 那是第一个问他名字的人——他意识到男人与其他人是不同的。 “晏哥,这小孩怎么总来找你啊?该不会是看你好说话,讹上你了吧?” “别胡说,他还是个孩子。” “晏哥,不是我说,他们家的情况,可不是我们能掺和的,您还是小心点……” …… “他们都死了。” “嗯。” “我没有家了。” “嗯。” “……你能带我走吗?” “……”男人深深地叹了口气,“果然是个麻烦精。” 他有些惶恐地牵了牵男人的衣角,片刻后,男人放弃了挣扎似的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好吧好吧……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唯一的家人了。” “我会带你去一个新的地方,你会在那里开始新的生活,明白了吗?”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真乖。”男人牵起他的手,“走吧。” 他牵着他向前,一步一步走向已经写好了的既定结局。地平线燃起了熊熊烈火,天边残阳如血,风里传来声嘶力竭的哭嚎声和枪响。他看见万丈高楼转瞬倾颓,铺天盖地的烟尘吞噬掉一切。长风卷过苍茫的大地,丧钟哀鸣,像是一场盛大的葬礼。
136 首页 上一页 30 31 32 33 34 3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