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呢,你又为什么知道他小时候长什么样。”简沉平静地舀起一勺粥,吹了吹,喝了下去,依旧很挑嘴地没吃花菇,借着用很平均的速度舀起下一勺。 他用左手吃饭,动作十分缓慢,机械般间隔一致地喝了三四勺后,霍无归毫无波澜地开口了: “我的父亲名叫叶粟,是一名刑警,也是王局和管局的搭档,三十年前,王局是一队队长,他是副队,但二十九年前,他因为追缉逃犯,死在边境。” 这和简沉的问题听起来毫无关系。 但简沉停下了手里的勺子,脸上那副温驯平静的表情被收了起来,有了几秒的空白—— 原来是阿叶。 不是阿夜,是阿叶。 正常人松弛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大多和简沉几秒前的一样。 极为普通,毫无攻击性,甚至看起来逆来顺受得有些好欺负。 但霍无归很清楚,此刻眼神紧绷,嘴角微抿,浑身上下流露出攻击性的,才是简沉最真实的样子。 他未曾从十七年前的噩梦中离开过,未曾有哪怕一天踏入过正常人的生活,却就这样伪装成正常人,一分一秒也不曾松懈。 别人最松弛的样子,是他绷紧所有神经,才能伪装出来的。 “那时候,我的母亲霍文君已经怀孕八个多月,即将临盆,为了保护我父亲唯一的遗腹子,我没有从父姓,而是随了母姓。”霍无归眉眼平展,没有半点愤怒,甚至比说案情的时候看起来更平静,“她给我起名,霍无归,纪念我一去无归的父亲。” 一个发音不好听,寓意不吉利,却陪伴他二十九年,从未改过的名字。 父母留给他的唯一纪念。 简沉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清亮的瞳黯了黯,干涩道:“你的妈妈呢。” 他没什么话语能够用来安慰霍无归,因为他也从出生开始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他一直是妈妈独自抚养长大的。 霍无归显然早已对往事释然,冷静道:“她也是一名外勤刑警,当时的北桥分局二队队长,我四岁那年,她被同一个逃犯杀害,我出门找她,流落街头,被送去了福利院。” 简沉一愣,脸上所有表情终于变成一片空白。 灯光落在霍无归的脸上,光线从头顶自上而下洒落,映射出他高挺的鼻梁和眉骨,下颌被照得锋利而清晰,肩膀宽阔笔挺。 这是一张无论怎么看,都坚毅、勇敢、忠诚、强硬的脸。 简沉突然意识到,这并非天生,而是被那段岁月所塑造。 “十七年前,我……目睹了一场绑架,其中一个受害者,是邵烨。”霍无归犹豫了几秒,最终依旧将说到嘴边的“遭遇”,硬生生改成了“目睹”。 哪怕面对嫌疑犯的枪口,哪怕是九死一生的危险任务,也从未有过半分犹豫的刑警队长。 海沧有史以来最年轻、最有前途的警队精英,在这间病房,穿着精良考究的西装,对着面前这个一身狼狈的青年,心底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莫大恐惧。 他唯独不想被简沉讨厌,哪怕那一天总会到来。 简沉打量着霍无归脸色转瞬即逝的不自然,好像毫无察觉一般,问道:“所以邵烨招供了什么,你才会想到来问我这个问题?” “邵烨称,绑匪是年华福利院的院长邵天高,也是走私组织马戏团的首领魔术师,同时是他的父亲,魔术师死后,他被波坤带走,半胁迫半软禁地共同生活、运营走私组织。”霍无归简单复述了邵烨的话,将关于简沉的那段隐藏了下去。 简沉眨了眨眼睛,舀起一口粥送进嘴里,咽下去后才开口问:“所以,实际上,他不是绑架的目击者,而是受害者?” “小沉,动手啊!” “杀了他,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 “杀了他,快!” “你会和我一起走进地狱,别想逃。” …… 少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永远被梦境笼罩的面孔在氤氲的雾中若隐若现。 所以那个在记忆深处不断蛊惑自己的人,是邵烨吗? 是自己已经认识了六年,每个周末准时去他诊所报道的师兄兼心理医生吗? 在无数次回忆中永远看不清面孔的人,整整六年时间,始终都在自己的身边。 他知道吗,他还能记得自己是谁吗? 简沉眉头紧皱,脸上露出转瞬即逝的不安,将所有混乱的思绪藏进心底,抬眼看霍无归:“然后呢?” “我有理由相信,邵烨并非自己描述得那样,毫无罪过,柔弱无助,不得不被波坤胁迫,帮助其犯罪。”霍无归眉眼里露出尖锐的怀疑,“他有很大可能性,是六一九特大杀人案幕后推波助澜的真凶。” 如果真的和邵烨所说的一样,他不过是绑架的目击者。 魔术师死后不久跟随波坤开始了半软禁的生活,人生再无其他有波澜曲折的生活经历。 那么在Mago天台上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静,在凤临河畔一枪击毙波坤的果决,究竟是从何而来? “我第一次击毙嫌疑犯,是六年前,一个绑架儿童的劫匪。”霍无归淡淡道,“那天,我洗了近二十次澡,之后的三个月,我依旧时常想起那张脸,和眉心的血洞。” 击毙。 不过是两个极为简单的字,但背后却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哪怕那是一个本就该死的罪犯。 霍无归从不后悔击毙一个劫匪。 但没有人生来是正义的执行机器,每一个刑警,在真正朝着嫌疑人开出第一枪后,都将铭记住扣动扳机的那一刻。 正是那一刻沉重的力量,才能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们身为警察的使命和责任。 “邵烨只是个普通人,甚至按照他说的,他一个从未走出校园的读书人,被监视乃至猥亵了十几年。”霍无归扬了扬下颌,淡淡道,“他不可能第一次摸到枪,就如此冷静,甚至在黑夜里,没有辅助灯光、瞄准的情况下,一枪将波坤毙命。” 波坤有夜闯北桥分局的能力,甚至还能从大厦顶楼逃生,一个人残害四名女性。 一个退伍的缅甸军人,对生死的直觉敏锐到如同野兽的程度,连霍无归想将他制服都需要经历一番死斗,邵烨一个从未经过训练,连简沉那点格斗术都没有的大学教授,怎么做到的? “除非,那不是他第一次杀人。”简沉替霍无归总结了一句,半仰起头,在脑海里反复回忆六年前,自己搬进海大医学院宿舍的那一刻。 那个瘦高的青年抱着书,略有惊讶地看向他:“你好,你是我的新室友吗。” 他为什么诧异。 是因为从那一秒就认出了自己吗。 不是空置数年的宿舍突然有了室友而感到惊讶。 是十余年不曾见到的另一个受害者出现在自己眼前,为这样荒诞离奇的缘分而感到震惊? 简沉深吸了一口气,胸中浮现巨大的谜团—— 邵烨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隐瞒身份,潜伏在自己身边,整整六年? “我一直在想,邵烨昨晚为什么要来小院。”霍无归打断他的思考,冷不丁道。 “为了阻止波坤杀我?”简沉想了想,琢磨了一下,“我不知道为什么,但一直有一种邵烨对我非常友善,远超出普通师兄弟的感觉。” 仔细一想,这个假设是绝对成立的。 昨天晚上,邵烨出现的第一时间,波坤就偏转了往枪口,原本应该射向简沉的子弹转而射向了霍无归。 波坤想要杀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简沉。 也就是说,改变波坤目标的契机,是邵烨的出现。 邵烨和他之间,绝对不是被囚禁者和囚禁的关系。 恰恰相反,邵烨在这段关系里占据了绝对的主导地位—— 他不允许波坤杀死简沉,而波坤始终不曾正面反抗。 甚至,波坤夜袭北桥分局,试图烧毁卢琳的X光底片的那个晚上,最终放过简沉,恐怕也是出于对邵烨的忌惮。 否则,以一个退伍缅甸军人的能力,想要杀死简沉应该毫无难度,根本不可能拖延到大部队赶来,给了简沉足够的缓冲机会。 至于Mago天台的那个晚上,这种关系就更能得到印证了。 邵烨去参加拍卖,不是为了他所说的好奇,而是为了买回月光石,给真正的金佛。 原本,波坤是他的双保险。 但波坤看见简沉的瞬间,杀意涌上心头,临时改变计划,打算在拍卖结束、邵烨离开的时候,率先杀死霍无归,抢走月光石,再伺机解决没有保护的简沉。 但万万没想到,邵烨宁愿冒着自己被发现的风险,也要阻止波坤的计划。 他的出现,阻止了波坤杀死简沉,也帮助波坤逃出了Mago。 在天台上,波坤为了保护邵烨,将他推了出去,而不是推下天台。 这一切的背后,都是为了简沉。 霍无归想通这些关节,心头警铃大作,飞速问:“他难道喜欢你?” 简沉摇了摇头,非常笃定:“我敢肯定不,他甚至不是gay,是彻头彻尾的直男。” 但那种奇怪的感觉是真实存在的。 简沉想,自己和邵烨之间,到底还有什么是被忽略掉的关联。 邵烨这么在意自己,绝对不可能是出于爱慕。 那背后绝对有更为深重的某种原因,那究竟什么! 更重要的是,目前他们想的一切,都是虚无缥缈的猜测。 想要定罪,就需要找到确凿的证据,证明邵烨和波坤之间,真正的主导者是邵烨。 “等等,我想起来一件事!”简沉突然抬头,“钢笔!那支作为凶器的钢笔,是我送给邵烨的!” 作者有话说: 小沉推理现场。 霍队听到的版本:balablabalbala,邵烨是直男,balabaablabal 松了一口气.jpg
第54章 逃跑 关着的窗户,不知何时打开了。 “所以你到底要我来找什么?”霍无归举着手机, 和简沉通着视频电话。 法医办公室里,魏国埋头写着报告,眼见霍无归进来翻箱倒柜, 立刻放下报告,抬头怒道:“霍无归!你上次把我们法医室的人带去山沟沟里差点送命, 我已经放你一马了!” “这次呢!”魏国捶胸顿足, “你是不是不把刀山火海都走一次不罢休!人都差点被你搞进ICU了!那可是烧伤!你知道烧伤多疼么你!” 最近他家小学二年级的小孙子在做暑假作业,天天拿着一堆彩笔画手抄报, 要不是心疼自己的老脸, 魏国恨不得抢一张纸过来, 朱笔丹书, 写份《讨霍无归檄文》贴遍北桥分局每一个告示栏, 把这厮的罪行昭告全北桥。 “还有简沉这兔崽子也是的!你净把他往危险的地方带, 他倒好,死活要跟着你跑,真是儿大不由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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