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沉注视着他,再次问道:“你在哪里,见到过他?”
第53章 钢笔 凶器,是我送给邵烨的。 黄昏笼罩着海沧, 孩子们已经放学,爷爷奶奶牵着一只只小手,从后巷穿过。 沿街摆摊的小贩正在打折抛售今天最后一筐瓜果, 自行车叮叮当当走街串巷,背后时不时传来司机恼怒的喇叭和谩骂。 随着波坤被邵烨当场击毙, 六一九特大杀人案终于迎来了尾声。 北桥分局的忙碌却依旧没有结束。 推开办公室门, 要么是手里拿着文件忙得脚不点地,要么是埋头拼命打字。 审讯室的灯从头到尾就没有暗下来过。 和最初所有人出动搜查线索跑外勤不同, 此刻, 众人全都聚在局里, 却连会议室都没工夫去了, 杜晓天穿着三天没换的警服, 随意站在办公室门口, 看着低头干活的众人确认工作。 霍无归在医院等邵烨醒来,局里主持大局的任务暂时交给了杜晓天,他皱着眉,摆出镇定自若的神色,努力模仿出顶头上司从容镇定的样子 “现已查明, 犯罪嫌疑人贾富仁涉嫌走私文物、绑架未遂、投毒杀害卢洋。”杜晓天一脸严肃地打了个视频电话, “他的口供早就做好了, 案卷你做怎么样了, 杨俭?” 胳膊上还吊着绷带的杨俭坐在病床上, 单手抱着键盘奋笔疾书,哭丧着脸道:“哥,我都这样了, 你还催我!丧尽天良了!” 他在德高咨询公司内, 被卜塞文一脚踢上会议室的墙, 成为本次案件中,北桥分局除简沉外,受伤第二重的警务人员—— 第二四肋骨骨裂,锁骨骨折。 更惨的是,和简沉一起在凤临河被接走的赵襄,蹭上了霍无归他爸的VIP长包病房,就连作为嫌疑人的邵烨都跟着一起被送了过去。 他们霍队自费的,理由是等简沉醒来的时间里,不想离开医院,安排在一起方便。 于是,唯一没能蹭到皇帝待遇的,就成了杨俭,吊着绷带的青年低声抱怨:“亏我还是他俩舅舅,两个没良心的!你们都没良心!” 杜晓天啧了声,把手机转向四周:“你自己看看!休婚假的、腿摔断的、休产假的,全都来了,要是咱局后巷那只大黄狗会打字,我早把他抓来了!挂了,你赶紧的!” 这起案件波云诡谲,涉及的死者、嫌疑人、证据环环相扣,有着海量文书需要处理、移交检察院。 别说文职警了,分局现在是个人都能被抓来当苦力。 “海大考古系教授卢洋涉嫌伪造文物,海大医学标本室主任胡明辉私自贩卖人体骨骼标本,刘彦昌你跟进一下。”挂断电话,杜晓天走过去拍了拍刘彦昌肩膀。 小年轻做事还没有太多经验,先从最外围开始安排,还不着急给他分配他复杂的工作。 “余勤在正德村过去几年犯下的案,和袭警、杀死卢琳,蔡敏姐,麻烦你来跟那边县里协调调查。” 蔡敏性格和善,最容易和别人交流沟通,警龄又长,早已深谙各类公文的处理,这种跨市的协作交给她最为合适不过。 他心里暗自盘算,但到底年轻,边说边低头翻看自己的笔记,逐个筛过,生怕有所遗漏,自言自语道:“德高咨询法人赛文和实际控股人秦雪若,涉嫌盗窃公民信息、包庇收容罪犯、袭警、参与组织走私,这块我来负责。” “波坤杀害其余四名受害人、在北桥分局、Mago俱乐部和凤临河边三次袭警、涉及光缅寺金佛劫案,并疑似为走私犯罪组织团伙头目,非法持械,软禁并胁迫邵烨为其犯罪。”杜晓天眉头皱得恨不得打结,“邵烨怎么定性,最后结案报告怎么写,这还是留给霍队吧。” 这烂摊子,不留给霍队,他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处理了。 犯罪组织的头目,被自己软禁的人质枪杀,背后留下一连串的谋杀、走私、袭警,想想就要头大。 还要更重要的是,案子虽然破了,但金佛至今下落不明,波坤已经死了,从其他人口中也审不到任何关于真正金佛的线索。 这后续的审问和搜查,恐怕又要北桥分局忙上好一阵子了。 杜晓天盘算了一遍,确认所有任务都分配了出去,终于只剩下了最后一件事,接管县衙大印—— 掌握了北桥分局宵夜外卖决定权。 “同志们,大家都辛苦了。”他拍了拍手,给众人打气道,“宵夜我给大家安排,随便点!” 超过预算的部分,霍队报销,他在心里补了一句。 放在以往,这群个个胃口极大的警察,早就跳起来欢呼、争着抢着点外卖了。 但今天,连最年轻的几个见习警都累到抬不起头,坐在位置上有气无力报了几个菜名,其余都让杜晓天自己看着办。 “那就什么贵吃什么了!案子破了,大家都提起劲,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罪犯和罪证!”杜晓天说着,自作主张,把什么鲍鱼海参东星斑,螃蟹龙虾大生蚝,都来了一遍。 刚刚下单结束,“叮铃铃!”办公室的座机突然响了起来。 杜晓天一愣,自言自语:“这也太快了吧?该不会是哪个菜没了吧?” “喂?没的菜帮我换个差不多——”杜晓天想当然地接起电话,刚说了没几句,脸色越发困惑,“霍队您说什么?加派人手把守邵烨的病房?不是已经派了两个人去了吗,难道谁要杀他?” 不然要这么多人守着个自首态度极其良好的重伤患干嘛? “不,现在有线索表明,邵烨有可能是6.19案真正的幕后推手。”霍无归在电话那头冷声道。 - 病房里,太阳即将落下。 简沉独自一人坐在病床上,镇痛药物逐渐开始失效,遍布四肢百骸的疼痛开始席卷着涌入中枢神经。 最先感受到的是手部皮肤撕裂的剧痛,虽然只是轻度烧伤,但汽油引燃的高温和盛夏的闷热,令烧伤一刻不停地折磨着人的神经。 神经末梢被虫咬般的痛痒啃噬的同时,炎症反应和挛缩让人根本没办法转移开注意力。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被包裹在纱布里,看不出伤得到底如何。 如果是普通人,看见的或许只是这层雪白的纱布,但作为一个法医,简沉很清楚纱布下自己的皮肤应该是怎样的。 挛缩和瘢痕将伴随他很长一段时间,皮肤会变成难看的深红色,被烧伤的部分,因为排汗困难,痛痒的感觉将持续很久。 除非花大价钱进行医疗美容级别的治疗,否则这些疤痕甚至会永久留存。 阵阵袭来的疼痛让简沉下意识咬紧了牙,下一秒,酸痛随之而来—— 犬齿上方的牙床在救下赵襄的时候被狠狠撞到,牙齿略有松动的同时,整个牙床都肿了起来。 刚刚还感觉不到,现在细细一咂摸,好像连上唇都有些肿了。 脖子上之前被波坤掐伤的淤痕至今都隐约可见,还好已经不疼了。 但背后依旧疼得厉害,头不知道是因为昨晚被砖头砸了,还是强行回忆往事导致的,也一阵阵传来钝痛。 简沉看向紧闭着的病房门,自嘲地低笑了一声:“妈,被你说中了,我真成丑八怪了。” 当初妈妈怎么说来着。 如果受伤,会变得很丑,没有人会喜欢一个丑八怪。 简沉想,还好没有镜子,不然他恐怕自己看了都要嫌弃自己。 “粥来了。”关着的门被象征性敲了一下,知道不会有人开门,霍无归提着保温桶,走了进来,“我让厨师熬了老母鸡火腿老鸭排骨和鸽子做粥底,里面有牛肉、黑鱼片和芹菜丁,还加了点山药,应该不会难吃。” 简沉脸色僵硬,忍不住开口问:“这……是用佛跳墙煮了锅粥吗?” 霍无归很严谨地摇头:“知道你不能吃海鲜,鲍鱼海参干贝瑶柱墨鱼鱼翅什么的都没加,放心,我爸的私人厨师,有营养师证,不会乱来的。” 他说着帮简沉摆好床上小桌,将保温桶放下,打开灯,布置好餐桌。 霍无归他爸的形象,在简沉心里本来就已经十分立体了,包括且不仅限于捐完警局捐庙里,走到哪里捐到哪里,此刻又加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家里还有私人厨师。 “……”简沉刚打算尝尝这份听起来就很昂贵的粥,一抬头,突然发现霍无归看起来和十多分钟前出门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刚刚那人穿的明明是昨晚一身尘土的衣服,头发也没打理,有些没精神地趴在头顶,脸上和肩头都带着干了的血痕,看起来狼狈又凌乱。 怎么出去拿个粥的功夫,这人居然换了件笔挺考究的西装,光是看那裤子的走线就知道,肯定不是工厂的便宜货。 他甚至还解开了胸口两颗纽扣,饱满结实的肌肉呼之欲出,头发明显是梳了,还用水简单打湿拢了个形出来。 简沉因为这锅粥被慰藉的心情,再次受到了暴击。 “霍队,粥很好喝。”简沉小口喝着粥,被恰到好处的温度熨帖地眯起眼,状若漫不经心,“你打扮得也挺帅。” 霍无归毫无察觉,坦率道:“衣服太脏了,只是换了件衣服,没打扮。” 他连手表都没戴,只是不想再简沉面前露出一副疲惫的模样,所以让司机送粥的时候,顺便帮忙带了换洗衣服,又顺便抽空梳了梳头。 “不像我。”简沉挑三拣四地翻出来一块花菇,放在一边,转头去吃里面的黑鱼片,用满怀感激的语气和格外真挚的表情,说出了这句。 霍无归终于从简沉的语气里闻到了酸溜溜的气味,内心后悔了一秒,刚刚就不该换衣服,面上却不露声色地转移话题:“我已经让杜晓天派人来支援了,等邵烨能出院就立刻转移。” 简沉低头喝粥,慢条斯理地吹了吹,半晌才抬起头,盯着霍无归半敞的领口问:“你还没回答我,在哪里见过邵烨,的童年。” 简沉顿了顿,才把童年加了上去。 如果不知道霍无归是谁,这个问题或许还没有那么重要。 但如果霍无归见过十岁左右的邵烨,那就说明,那年的霍无归应该也是十岁左右。 十七年前,被绑架时,霍无归就是那个年纪。 两人一个在病床上,一个坐在床边,近在咫尺。 没有人开口,简沉和霍无归似乎都在等着某个人率先打破这诡异的平衡。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对方应该有什么要说。 但无论是简沉还是霍无归,都不知道对方究竟已经知道了多少。 他回忆起我是谁了吗,霍无归想。 他已经认出我是谁了吗,简沉想。 空气逐渐凝固,许久之后霍无归开口道:“十七年前,年华福利院,邵烨招供,他是年华福利院里的一名孤儿,曾目睹了一起绑架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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