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那位方警官。 “既然不指定顺序,那我第一个来。我选A。” 方恒安手插在口袋里,垂头敛目,无人可以窥探他的神色。 但是可能是从站姿,或者别的什么,陈默莫名就意识到了,方警官的注意力其实集中在那个林熹身上。 顾临奚忽然不笑了。 他的目光从上而下缓慢扫过方恒安,然后轻笑了一声,好像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恒安,你在担心什么?”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顾临奚不再假模假式地叫他“方警官”,而用了那个熟悉的称呼。 他说话有种惯常的闲散轻慢,唯独念这两个字的时候却每个音都珍而重之,将一个普通同事都会喊的称呼竟给人喊出了几分……温柔重视的错觉。 顾教授想要影响一个人的时候,每个神情语气都是武器,瞎子都很难无动于衷。 可惜失策在身上挂彩太多,殷红的血迹在苍白的皮肤上太有存在感,帮助方警官屏蔽一切虚妄声色。 即使在回话时,方恒安也不想看他的脸,只将目光虚虚投向他胸口那块没有血迹的地方,答非所问:“你很遗憾我打断了陈默吗?” 顾临奚轻轻地叹了口气,仿佛在疼惜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后辈,因为太过温和真诚,听的人激不起半点逆反心思,只会情不自禁地自我反省。 如果孙局之前能学得他一招半式可能都不至于被手下这棒槌气得七窍生烟。 “恒安,没人能救所有人。”他慢条斯理地说,低头看了眼手腕——之前引起陈默注意的指针声来自于他的石英表。 这人也不知从哪偷来的时间,刚摆脱民工身份没多久,就又往从前的习惯上装点来起来。一点也没委屈自己。 “你的到来已经救了两名无辜市民。而犯罪份子穷凶极恶,手持凶器。方警官虽然不顾己身、智勇无双,也很难只身保护另外两名人质,因此,陈默不幸遇害……” 顾临奚轻轻地用食指叩击着自己的表盘,听在陈默耳中就好像死神的敲钟声。 “在芦花园案上,这孩子原本就不清白,又密见杀父嫌疑人。这事只能算他咎由自取,你顺其自然便好,又何必特意提醒呢?” 听到“不清白”那里,陈默感觉一桶冰水兜头浇下,他仓皇地看向方恒安,却见连方警官也并不惊奇意外的样子。 这少年顿时觉得整个人如已入了冰柜,冲击之下,对当下生死的紧张竟都淡了几分。 顾临奚仿佛能听到凡人心因的魔鬼,微笑着对陈默侧过脸来:“是想问为什么会怀疑到你吗?最直接的当然是动机了。” “一部分是有实际的线索,另一部分嘛……比起问询活人的心理,聆听死者的自白是我更喜欢的部分。” “遗体就是死者最有意思的自白,尤其是死于非命的那些。从尸体的衣着、死因,甚至抛尸的状态……能品味出不少凶手幽微的思绪和渴望。” “比如…特意不埋死者的脸。” 他半身浴血,浴的还是自己的血,原本看起来就像个不怀好意的疯子,这时候简直疯出了些妖气。 陈默心跳如鼓,结结巴巴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顾临奚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没接话。 他纡尊降贵地吓唬了一下陈默后便完全当对方是空气,只等着心虚和恐惧在这少年心里慢慢发酵。 顾临奚侧过头,继续耐心地对方恒安解释游戏策略:“恒安,既然你第一个选了【A】,我不希望伤你,只能跟着你选A。陈默想活自然也会跟着选【A】,那这局就和了。” 他话锋一转:“不过,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和和美美一直’从众’到最后,让命运来选择淘汰谁,可不是我的风格。” 方恒安淡道:“那你希望如何?” 顾临奚笑了,神色意味深长:“我希望,接下来这最后一轮,你可要记住我们共同的目标,不要做出什么不同的选择啊。”
第27章 从众游戏(三) 顾临奚说的又轻又慢,无端带出一丝让人遐想联翩的意味深长。 方恒安神色淡淡,始终没有说话。 但这在陈默眼里就近似于意料之中的默认。他觉得此二人一定关系匪浅,心沉到了谷底。 顾临奚的答案卡着五分钟的倒计时不慌不忙地落下:“这局,我跟恒安,选【A】。” 场上两个人都选了一样的选项,剩下的陈默如果不跟着选一样的就是自杀。 他只能心神不宁地跟着也报了个【A】。 如顾临奚所言,这局三人都选了【A】,所有人选择相同,和了。 下一局按照钟力的说法必须至少死一个人,这场游戏的表面重头戏要开始了。 但是,他们怎么可能真的安心在“场内”任人摆布——方恒安始终微垂眼帘,长密的睫毛掩住硬而锐的眼神。 表面上,他们三个人质是猎物,钟力是猎手。 但其实,钟力又是警方的猎物。 方警官是犯罪心理专家背景,不是专业武警出身,但对警局狙击手的射程和能力基本也有认知。 虽然狙击手待命,但是钟力躲在阴影里看不清要害,一击不中可能就面临着场上伤亡,因此现在的情况,狙击手一定不敢轻举妄动。 忽然,他注意到在钟力身侧几米的墙上,隐隐绰绰地投着一枚光斑,也不知存在多久了。 电光火石间,他撞上了另一个人的视线——那是正状似不经意四处扫视的顾临奚。 顾临奚也意识到了两人的目光相接,于是飞快地弯了弯眼尾。 他这幅皮相年轻,因此竟带出了些少年气,像个恶作剧成功时心照不宣的庆祝。 这一点私底下的神色稍纵即逝,快的好像一个自作多情的幻觉。 方恒安已经想明白了顾临奚的计划。 顾临奚当时选择这个位置,除了方便从高楼瞄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 ——他并没有指望钟力真的会傻乎乎地清晰暴露自己当活靶子,钟力会躲在那片影子里没准还在他的预料之中,是他特意留下的饵。 方恒安略一思索,侧头看向不远处的一个歪脖子路灯,灯罩都摇摇欲坠了,就这样竟然没坏,还执着地散发着黄光吸引过路蚊虫。 这几米外的光线自然是照不亮藏在阴影里的钟力的,但因为是斜的却正好借由钟力的金属皮带扣折射出一个微幽的光点在一边的墙上。 钟力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人质身上,完全不会关注到。 但是,对高处的狙击手就非常清晰而且引人注目了,只要他们稍微想一想就会明白人质的“良苦用心”。 然后,狙击手就可以通过路灯和光点的位置角度计算出钟力腹部皮带处并瞄准。 方恒安想,那么现在麻烦只有一个: 钟力的枪已经上膛,并且始终保持在瞄准一人的状态。 而皮带在钟力腹部位置,能让钟力瞬间丧失行动能力但并不致命——钟力如果在这个瞬间扣动了扳机呢? 最好的选择是,在钟力未瞄准任何一个目标的时候,有人通过动作提示狙击手射击,狙击手开枪一击射中钟力。 所以,他们唯一的机会是——钟力切换瞄准对象的瞬间。 “和局,还有最后一轮,”钟力说:“如果再无人淘汰,那我可要随机杀人了。” 在场所有人,钟力最厌恶和恐惧的是那个叫林熹的,但如果论到最希望谁去死……那可就是陈默这死了爹的小东西了。 当然,这只是他作为“人性劣根物”的一点点私心,远比不上“游戏”重要。 钟力想,那些警察根本不会相信,他在绑架人质后句句说的都是实话。 比如,他根本没想过在这里全身而退——这场绑架对他来说可是了解世界真相的过程,朝圣的旅途,怎么可能会需要退路呢? ——如果他真的有过什么退路,也已经冰冷地蜷缩在灰蓝色别墅里那张不合身的儿童床上了。 现在,他唯一想做的只是纯粹的维护这个“游戏”的进行。 “游戏”是能提炼出人类本质欲望的,充满神性的…… 他幸运地被分配到这个任务,难度只有一点:土枪只有一发子弹,换弹的时间间隙是最危险的。 所以,他需要预判目标,保持瞄准,尽量一击必中。 不过,目前来看,注定被”处决“的目标已经很明确了,并且如他所愿。 黑洞洞的枪口始终对准着陈默,钟力搭在板机上的手指松开后轻轻活动了下。 他看着这渺小地被吓破胆的少年垂死挣扎,等待一刻钟后意料中的尘埃落定。 钟力说:“最终一轮游戏开始。” 陈默仓皇地看了眼周围,这时候即使是身为警察还几次三番帮助他的方警官也带不来安全感了。 林熹手表的指针声在寂静中仿佛放大了无数倍,每一下都敲击在他心脏上。 明明是三个人同时遭遇这生死危机,另两个却如没事人般站着。 他们这番态度,更让陈默觉得这两人已作为“众”决定将自己这个“异己”排除在外。 陈默忽然心一横,说:“你们就不怕我坚持不报答案,大家同归于尽吗?” 顾临奚却笑了。 他仿佛早有预料,敲着表盘说出了一句让陈默肝胆俱裂的话。 “小默,我不怕。因为你哪怕不在乎自己,但还是怕’别人’伤心的吧。” 顾临奚意味深长道:“你爷爷和我说,你是个好心又孝顺的孩子,或许你并不是’一个人在冒险’,嗯?” 这一刻,陈默才真正惊慌了。顾临奚最后这句话,对他的效果竟然比土枪和杀父嫌疑加起来都大。 他心念电转,不确定对方那句“一个人在冒险”到底猜到了多少。 就在这时,他看到林熹用食指和拇指指腹轻轻捻了一下衬衣袖口,然后做出了一个类似“托”的动作。 电光火石间宛如有一条白色闪电劈亮他的识海,他想到了那天自己在家中递给他隔热端碗,其实是用来收集指纹的布。 ——原来都是自作聪明。 顾临奚似乎笑累了,他的语气平静而冷漠:“好了。陈默,听我的话,你第一个来。” 说罢,他不再看陈默,只低头看着腕表,精致的金属指针轻巧地移动着。他静静地数了40下,然后心想,差不多了。 几乎就在同时,陈默作为终局游戏的首位,颓唐开口了。 他随便选了个【A】。 哪怕他再傻,此刻也明白了选什么并不重要,第一个发言的顺序就决定了他成了被人宰割的羔羊,几乎注定成为被牺牲。 顾临奚没再多浪费一个眼神在陈默身上,他说道:“恒安,下一个你来吧。” 那边钟力忽然怪声笑了一下。
130 首页 上一页 25 26 27 28 29 3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