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水镇不安全。”他低着头,略长的额发搭下来,季沉蛟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们都说,唐红婷是惹到了社会上的人,被弄死了,警察找不到凶手,所以凶手逍遥法外。” 他说得很慢,声音也很沉,季沉蛟几乎能看见他单薄卫衣下的胸膛在轻微起伏。 “我姐也是容易被欺负的人,继续待下去,坏人知道警察拿他们没办法,如果盯上我姐了呢?”李艾兵终于抬起头,眼神平静,“你既然去苍水镇查过,就该知道,警察查了几个月,没查出名堂,就没怎么查了。等到彻底松懈,我姐怎么办?” 季沉蛟与李艾兵目光相接,捕捉到一丝胸有成竹。 “离开苍水镇之后,你们还念过书吗?” 李艾兵苦笑,“没念了,像我们这种家庭,念书没用,不如早点工作。” 季沉蛟以闲聊的口吻道:“从那时起你就开始写书了?” “对,扑街很多年,全靠我姐打工。当然,我也会打工,搬货、洗盘子、卖奶茶什么的。”李艾兵眯眼,“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熬过来了。” 季沉蛟沉默了会儿,“你姐其实挺不甘心的。” 李艾兵:“嗯?” “来,给你看看她入职榕星传媒时填写的履历资料。”季沉蛟点开手机相册,“学历一栏,她没有读过大学,填的是夏榕十七中。” 李艾兵皱起眉,“随便填的吧。” “她为没能读过大学,甚至没能拿到高中毕业证遗憾、自卑。所以才填了十七中——这个夏榕市最好的高中。”季沉蛟注视李艾兵的双眼,“你倒是实现理想了,你姐呢?” 李艾兵面具一般的神情终于出现一丝松动,他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近乎逃避道:“她一个女人,不需要那么辛苦,有我在。她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她买。她想要的生活,我也可以给她实现。我早就劝她别干那份工作,才几个工资?她,她不听我的。” 李艾洁仍旧下落不明,季沉蛟回到市局梳理线索,重案队目前有两种声音,一是认为李艾洁已经遇害,理由是还有另一个凶手存在,而李艾洁留下的各种痕迹都证明,她是被利用的那一个;二是认为李艾洁没死,只是畏罪潜逃,因为她的弟弟李艾兵表现得相对从容,好似知道李艾洁不会有事。 两边都有道理,季沉蛟听着争论,不自觉地想起另外两个让他困惑的点。 章旭明如果是李艾洁杀的,李艾兵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进一步,十二年前,他和唐红婷的死有什么关系?面对李艾洁失踪,很可能是凶手这件事,他的反应就像他知道些什么。但要论他参与其中,又缺乏逻辑支撑。 再者,李艾兵是最近才回到夏榕市。刘玉纯和章旭明死亡时,他正在外地,有剧组、投资方能够证明,他没有任何作案可能。 另一点,李艾洁不像是主动卷入这两起案子,有人在告诉,或者逼迫她行动?可他们是怎么联系的?面对面吗?如果不是面对面,网络上为何毫无蛛丝马迹? 聊天记录虽然可以删除,但技侦已经恢复了李艾洁各个通讯平台的痕迹,竟然一无所获。那个至今还藏在暗处的人是怎么与李艾洁联系? 会议室烟雾浓郁,队员们这阵子都没怎么休息,靠烟和咖啡顶着。会后梁问弦叫了季沉蛟一声,有话要说。季沉蛟问:“记克的事?” 梁问弦点头,“夏榕师范确实有记克和陈辨安陈校长,而且他们还是室友。陈校长是优秀学生代表,屡次受奖,记克却像他的对照组,老是挨批评。只读了两年就辍学,一天老师都没当过。” “什么原因?” “不了解。他们的老师早就不在了,同学也都去世的去世,搬家的搬家。他们那一届有个老先生后来留校了,现在也早就退休。人在医院,刚做了手术,家属不让见。” 季沉蛟接过写着老先生名字、医院的纸条,“谢了梁哥,我抽空去看看。” 凌猎此时还留在苍水镇,他扯了一把蒲公英,全是圆头圆脑的大可爱。他躲在墙后,把蒲公英伸出去,一晃,再一晃。 沈栖路过,猛男心动,正要抓,凌猎手一缩,沈栖扑了个空。 看见又是凌猎,沈栖顿时警惕。 凌猎手指勾勾。 沈栖凶巴巴:“干嘛?” 凌猎:“想要?全都给你。但我有个条件。” 沈栖眼珠子跟着蒲公英转,“什么?” “我这群众身份顶多去苍中校园逛逛,进不了校长办公室,你带我去看看。” 沈栖如临大敌,“你又有什么坏主意?” 凌猎将蒲公英往身后一藏。不带?那算了。想要蒲公英?不给。 沈栖:“……” 凌猎大摇大摆离开,沈栖在挣扎了几秒后,果断放下面子,“我带你去!但你要告诉我你去干什么!我哥不在,我要扛起他的责任,管住你!” 凌猎将蒲公英放在沈栖手上,拍拍小伙子的肩膀,“不是说陈校长可能和案子有关吗?我想看看他还有没有什么东西留在学校。” 沈栖带着凌猎走到一半,忽然想起一件事,“玻璃柜里有一副军棋!我第一次和我哥来时就听关校长说,那是陈校长留下来的!” 凌猎挑眉,“军棋?” “对!你小时候玩过吧?就是那种有士兵将军地雷导弹的棋,但现在早就过时了,我那天看到后还在网上下了一单。”沈栖说着愣住了,“你……不会没有玩过吧?” 凌猎笑了笑,“没玩过。” 沈栖顿时怜爱起来,天哪什么样的男孩子小时候没玩过军棋?他肯定有个不幸福的童年! 沈栖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凌猎一看就明白,“那下次你教我玩?” 沈栖这下不排斥凌猎了,一个小时候没有玩过军棋的男人,在他眼里就是个小可怜。和小可怜他还能计较什么?“行,回去就带你!” 两人来到苍中,沈栖给关校长打过招呼,给凌猎指了指玻璃柜里的军旗。 除了军旗,里面还有一些其他过时小玩意。凌猎挨个看过,就要离开。 沈栖:“这就完了?你悟出什么来了?” 凌猎淡定:“什么都没悟出来。” “那咱们白跑了?” “白跑了吗?你不是得到一把圆头圆脑?” 沈栖看看蒲公英,它们过于圆,跟着微风轻轻晃动,傻不溜秋的,好像在笑他也傻不溜秋。 沈栖:“……” 沈栖再一抬头,凌猎已经不见了。他深深怀疑,自己被凌猎耍了。 大规模排查正在苍水镇进行。 席晚汇报,同时满足唐红婷遇害后一年离开,此前行为类似章旭明,有混混经历,查出来的只有三十九人。考虑到年龄,再排除一下年纪较大的,则剩下十人。 席晚有些忧心,“但这么一查,我觉得可能还是会有疏漏,而且这种疏漏难以避免。” 季沉蛟:“嗯?” “刘玉纯。如果刘玉纯没有遇害,且与唐红婷的死有关,她这种情况,我们根本排查不到。我们能排查到的,只有与章旭明有相似特征的人。” 静了一会儿,季沉蛟说:“你现在有空发我名单没?” 十分钟后,季沉蛟坐在车上,看完名单,“没有万越?” 席晚说:“谁?” “也是个混混,以前在苍中读书。”季沉蛟对他有印象纯属因为老师们说,他是唯一一个洗心革面,现在过得不错的前混混,“他现在肯定不在苍水镇,早就出来读书了,不在那一年内吗?” “我看看。”手机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半晌,席晚说:“你说的这个万越确实也离开了苍水镇,但是在一年半之后。怎么,你觉得他有问题?” 季沉蛟摇头。他只是在一堆陌生的名字里,对这个名字格外有印象而已。做人口流动调查之前,他和席晚讨论限定时间,从半年扩大到一年。但其实这是为了更加谨慎。跟唐红婷的死有关的人如果要逃离,会在更早逃离,等到一年两年后,那已经算不上逃离了。 “我去查下这个人。”席晚说。 季沉蛟正要开口,又听席晚笑道:“头儿,我相信你的直觉。我觉得长期与命案打交道的人都养出了某种感应,就像磁石会吸引磁钉一样。既然咱注意到了,就别放过。” 重案队开始核实名单上流动人口的现状,章旭明的案子是南城分局在主导侦查,季沉蛟便将监视李艾兵的任务交给了他们。陈菁了解完这姐弟俩的经历,忽生感慨,连神情也变得温柔了些。 季沉蛟察觉到了,“陈队,怎么了?” 陈菁摇摇头,“我也有个弟弟,只小我两岁,小时候可黏我了,得到什么好东西,都想着要给姐姐,嚷着要保护我,让我当公主。” 季沉蛟:“现在呢?” “我这公主没当成,成了警察,他就不理我了。” “?” “别误会,我们没家庭矛盾。”陈菁解释,“但是我让他伤心了吧,因为长大后承担起保护责任的成了我。” 季沉蛟不了解陈菁家的情况,带入自己想想,如果自己也有个姐姐,那肯定不想姐姐受到丝毫伤害。警察这个职业有一定的危险性,自己应该也不会希望姐姐当警察。姐姐,就是该被家里的男子汉保护的。 “你弟是担心你吧。”季沉蛟说:“在弟弟眼里,姐姐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儿,都应该被保护。” 陈菁略显惊讶地看着,笑了笑,“季队,我发现你这人内心其实很柔软。” 李艾兵似乎知道自己处在警方的监视中,每天按部就班地生活,不再更新,会出门买菜、购物,上网只看剧。有时遇到警察,还会问他姐有消息了没。 季沉蛟感到他的按兵不动是在等待着什么。 苍水镇。 凌猎“戏弄”了沈栖后骑着三轮车来到镇南的新楼盘,这里修的是独栋别墅。开发商学夏榕市打造富人区,但乡镇没这么强的购买力,大部分别墅都空着。 凌猎的座驾虽然是三轮车,但一副看房的样子,也没人赶他。他随意溜达了会儿,看见迎面走来一位遛泰迪的老大爷。 泰迪冲凌猎直叫唤,凌猎:“啜啜啜——” 老大爷打量凌猎一番,嫌贫爱富的眼神十分明显,可又怕自己认错了有钱人,毕竟现在好些有钱人怕露富,非要把自己打扮成民工模样。 想了想,他主动搭腔,“小伙子,你要买这儿的房?” 凌猎笑道:“还没决定,先看看,您住这里?” 老大爷得意地昂起头,他最喜欢别人问他这问题,指着不远处的别墅道:“那就是我家。这小区好啊,安静、绿化好、安全,住着特别舒服,就是吧……” 凌猎顺着问:“嗯?有哪里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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