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骨退去,虞温几步冲出庙堂,站在山中望向漫无边际的棺材。 如果有人把乔水藏在这里,他一口棺接一口棺拆开去找必然来不及。 几处棺材张着漆黑的口,不少碑底传来鬼气森森的笑,仿佛在嘲笑他,即使不是所有棺盖都合拢,他也来不及找见乔水。 倘若他偏要找到呢? 黑色雾气骤然从虞温脚下涌出,眨眼间覆盖整座荒山。浮动的浓稠黑雾几乎是同时钻进每一个棺材中,铁钉断裂、木头被顶开的声音接二连三响彻山间,数不清的破裂棺盖沿着山坡滑落。 没有、没有…… 棺中腐尸被黑雾相继抛出,堆满山脚。 ……找到了。 黑色雾气将人轻轻托起,虞温上前,把他从棺材中抱出来。 掐着乔水脖颈的手已经被黑雾扔下山,乔水此刻双目轻闭,似乎已经昏了过去。 “没事了,没事了。”他把人抱在怀里,冰凉的指尖抚过怀中人的脸颊。 就差一点。 “对不起。” 他的声音极低,轻得仿佛在呵护易碎的瓷器,但乔水好像有感应一般缓缓半睁开眼。 脖颈青紫一片,不知道被紧紧勒住过几次,眼神迷蒙涣散,明明虚弱至极,却还是抬起一只手擦去虞温额角血迹。 “怎么……又受伤了……” 嗓音喑哑,气声渐微。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在虞温怀里彻底昏厥。 虞温愣怔一瞬,看着怀中呼吸平稳的人,眼底发烫。 他垂下眼睫,在怀中人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不重要,你还活着就好。” 他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自语。 虞温抱着人回到村落,沈怀殷和村长正在对峙。 他走进布置得极为喜庆祥瑞的房间,路过两人时说道:“婚礼照常。” 玩家还在,按规则,游戏要如常进行。 村长阴沉着脸说:“苑小姐怕是醒不过来吧。” 无人理会他,沈怀殷跟上虞温走到里间。 “是谁和你说,子时之前不会出事?” 沈怀殷蹙眉:“纸人从村长那里探到的口风。” 虞温将人放在床榻上,回身注视沈怀殷。 知道他今天会有一段时间不在关卡里的人,在这一层只有沈怀殷,而他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信息告诉任何人。 沈怀殷不知道乔水身上带着元生的铜镜,而下手的鬼怪连那面镜子也一并卸去,这是专门挑好时间冲他们来的。 是白心? 不,不会是她。如果她在五楼,直接加速时间将他们逼在七月十五比现在要容易得手得多。 思绪阻断,但婚礼仪程不能耽搁。虞温刚从衣物篮里取出那身大红喜服,沈怀殷便识趣地转身离开。 还顺手关上了门。 窒息的痛苦消失得很快,乔水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似乎有柔软似雾一样的东西将他托起,紧接着,有人抱住了他。 来得还不算晚嘛。 朦胧间脸颊触感微凉,他好像听见身前人痛苦歉疚的声音。 怕什么,不是还没有死? 他费尽力气睁开重若千钧的眼睑,青黑夜空下看到轮廓模糊却熟悉的人影。 流了好多血。 他不知道想说的话有没有说出口,意识在漩涡中不断浮沉,时而清醒,时而昏眩。 身上凉了片刻,锦缎顺滑的质感贴在皮肤上。 锣鼓喧天,唢呐声亢。 他是被晃醒的。 眼前的红布透出一块又一块变换的光线,敲锣打鼓的声音前前后后响个不停,他在狭窄的空间里坐着,抬手摸到木框。 这是……在喜轿里? 乔水将红盖头从头上扯下。 他确实坐在喜轿里,身上正红长袍已然换好,外面乐声热烈,应当是在送亲。 轿外老妪一声“落轿”传来,乔水忙把盖头重新遮好,轿子慢慢落地。 他还记得红婆讲过的规矩,新娘脚不能沾地,下轿新郎会来背他。 一双老人的手掀开帘子,牵引他向前。 从盖头缝隙处能看到有人半蹲在轿前,他想,要沈怀殷背一个顶着他爱人名字的陌生人成亲,当真是折磨他了。 乔水趴到那人背上,勾住他脖颈时不由愣住。 怎么会有人吃醋吃到这份上? 四楼的赌约,是他输了。 他抿唇,无声地笑起来。 叩首,进香,牵起手中那根系着同心结的红绸,一切都在红布遮盖下进行。 他和对面的人各执红绸一端,傧相一声“一拜天地”,两人双双跪下行礼。 “二拜高堂——” 乔水想,可惜跪拜的是沈氏牌位。 不然……就如同真的结了亲一样。 “夫妻对拜——” 红绸摇晃,铜钱相撞,声响清脆,只是上面沾染的体温应当早就散去。 对面那双手好不规矩,礼成后一刻不等,立即牵上他的手。 是那人喜欢的十指相扣。 进了洞房,乔水坐到床上,喜秤挑开盖头,他的目光撞上一双含笑的眼睛。 “乔哥,和沈怀殷拜堂还笑得这样高兴?” 虞温语气委屈,眼睛里却是故意逗他的促狭。 “我知道是你。”他怎么会不知道虞温想听什么答案? “所以……是因为我才笑?” 含混不清的笑意和呜哼被顶回喉间,勾抵缠桓,连同灼热的气息一并吞下。 烛影缱绻,气氛暧昧。 桌上金玉杯盏里盛着清澈酒液,或许是酒香惑人,使得两人都不愿出门推进游戏剧情,而是继续婚礼仪程行合卺礼。 人说卺味苦不可食,酒亦是苦而难入喉,所以喝下合卺酒,就好似夫妻同走一遭世间苦难,往后风霜雨雪,绝不分离。 饮尽杯中酒,乔水试图回味。 苦吗? 他尝不出,都怪虞温一直盯着他看,心口胀得要发疯,哪还管得上酒是什么味道。 虞温忽然想起什么,双手环在他腰间,抱着他凑到他耳边说:“乔哥,四楼打的赌,是我赢了。” 是,乔水无奈地笑,是他赢了。 赌约幼稚得很,如果有一日乔水让虞温背了,就要告诉虞温,在现实中他住在哪里。 如果一直没有,虞温说,那他就把他的住址告诉乔水。 谁输谁赢,结果不都一样吗。 “出去之后,我该去哪找你?” 没人说过喜欢谁,没人道出那些夹着隐痛的晦涩爱意。 他只是问,出去之后,要去哪里找他。 他当然会得到答案。
第五十二章 血色冥婚(8) 沈怀殷的婚礼,新娘不是他的爱人,新郎也不是他,但是在他家拜的堂,入的他打点的洞房。 他和虞温说,今日是他娶亲。 意思是不要再干涉剧情,这令他很难办。 “轿子里坐的是我的恋人,你拜什么堂?” 他就这样被打发了。 新娘盖着红盖头,看不见堂中场景,可他看得一清二楚。其他NPC眼睛里蒙着薄薄一层雾气,不然也不会把虞温真当成他。 虞温这时倒很有分寸,也许是不想被判定,所以收手还算早。但山上被他毁得一塌糊涂,叫沈怀殷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随它去吧。 很久以前他就发现这个世界不再正常运行,一切皆是为了配合某些被称为“玩家”的人而存在,他说不上村里那些宛如行尸走肉的人有没有自己的意识,更难以分辨自己究竟是否还算“活着”。 不过,那些对他早就是无关紧要的事。 办喜事,或是办丧事,娶活人,或是接空棺,于他而言并无区别。 在他踏进家庙的那一刻他就应该想到,此生他再也没有机会与苑行秋相见。 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夜里晚归,面容清秀的青年点着灯等他,下巴支在手心里,闭上的眼睫随着呼吸起伏,如同蝶翅轻颤。 他想,怎么还是这样瘦?明明在手心里捧了这么多年,身形仍旧单薄。眼下隐隐有青黑,最近几日确实格外熬人,出门前该嘱咐他不要等自己才是。 明天就带他回家。 “你回来了?”也许是他把人抱起的动作弄醒了他。 “快睡觉吧,”苑行秋轻轻打了个哈欠,靠在他肩头半阖着眼,迷迷糊糊地说,“村里的姐姐明天早上要带我去看他们准备婚礼,她说你们这里结婚还遵从旧习俗,说是……” 他像是有所期待地笑起来,睁开眼睛看向沈怀殷:“说是新娘子要坐喜轿,盖着红盖头让新郎背去拜堂,进了洞房还要喝合卺酒。” “喜欢?”他问。 怀中人眼眸微亮,摇摇头:“好奇。” “他们明天只是准备婚礼,成亲还要再等一段时间。你想留在这里等等,还是明天回家?” 他得到的回答是一句干脆果断的“回家”。 他清楚苑行秋不会嫌这里条件差。不论上学还是放假,成日里背着画板颜料山上山下地跑,什么地方没去过?可他当时没有问,苑行秋这么想回家,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如果早一点带他回家,如果当晚他被祖父叫去家庙时选择留下,如果他根本没带苑行秋回到南庄…… 那他就不会连他的尸骨也找不到。 算时间,那些村民也该发现成亲的人被调换,想来山下热闹,虞温要带着乔水来找自己。 沈怀殷将竹笛抵在唇边,乐声随着气息飘绕于林,声声哀戚,如有所求。 声音很快传遍荒山,他一边走一边吹,然而四下寂静,连风都不曾来过。 更何况离去多时的孤魂。 “他们怎么没发现你不是沈怀殷?”乔水解开限制行动的红袍,接过虞温递来的他自己的衣服。 虞温睁着眼睛说瞎话:“婚礼上全是纸人,我问过沈怀殷,他说可以顶替他,可能是剧情没有什么限制。” “原来是这样。”乔水点点头。 晕过去的时候他似乎看到虞温受了很重的伤,但是现在虞温好端端地站在他眼前,白外套崭新如常,让他不由怀疑是夜色浓重,加上他意识不清,所以才看错了。 房间里忽然暗下去一点,乔水抬头看向床左右立着的龙凤花烛,发现右边的蜡烛已然熄灭。 门窗紧闭,此时无风。 “左烛灭新郎先亡,右烛灭新娘先亡。”乔水喃喃。 未等他反应,床顶蓦地吊下一根绳索,一个笑嘻嘻的小孩从顶上倒立着探下头来,伸手就要勒他的脖子。 小孩的两颊被利器割裂,连着嘴一同大张,笑起来时血红弧度能直接勾到耳畔。他口中鲜血滴在乔水脸上,尖锐地笑道:“七月十五配阴阳,吊死个新娘……”
107 首页 上一页 49 50 51 52 53 5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