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边细碎唠叨,那边有人搬着铜镜妆奁放在桌上。 乔水瞟了镜子一眼,即使是白天也还是心下一惊。 周围的人竟没有一个人在意,镜子里的根本不是他的脸,而是沾满泥土的阴森骷髅。 “姑娘,麻烦叫我哥哥来一下可以吗?”他拉住一个刚从房外进来的女孩。 虞温清早就被村长支出门,现下不知道在做些什么,而他被人团团围在里间收拾准备,每个动作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 年轻女孩为难道:“苑大哥被村长叫去检查洞房和前堂,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乔水无法,坐在原位硬是听了好几个小时的繁文缛节。 日过正午,虞温方归,支开旁人和乔水悄声说:“他们不打算在白天下手,最早也是子时。” “子时?” “对,他们选定拜堂的吉时是七月十五的子时。” 这算哪门子的吉时? 这也让乔水更加笃定自己的想法。他将村里给的铜镜拉出来给虞温看:“镜子里是枯骨,能看到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取出元生送给他们的镜子,里面的镜像是正常的,倒映的是乔水的面容。 “苑行秋已经死了。” “所以你扮演的是……”虞温没有问出后半句。 他扮演的是一个死人。 虞温从袖中取出一张曲谱给他:“这是我从沈怀殷房间里摸出来的,你看看和昨晚听到的笛音一不一样?” “一样,就是沈怀殷昨晚吹的曲子。” 虞温把曲谱翻到背面:“那你应该是对的。” 背面写着几行文言文,大意是说,此曲用于招魂。 “沈怀殷知道苑行秋死了,也知道我不是苑行秋,但婚礼仍然照旧……” 不对劲。 乔水努力思考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强烈的违和感一下击中他。 显然意见相左的红婆和村长,明明是新郎却不能主导婚礼的沈怀殷,还有疯魔一样的村民…… “七月十五配阴阳,吊死个新娘送新郎。新郎投棺入血葬,喜结连理见阎王。”乔水喃喃自语。 要吊死新娘送新郎的,是南庄村长和村民;意图投棺血葬,和苑行秋结亲的,是沈怀殷。 沈怀殷犯了和沈清一样的“错误”,所以被罚跪家庙,乃至受肉刑留下血迹。折断的玉笛并非沈清所留,而是沈怀殷的所有物。他在苑行秋死后仍然意图招魂,引起那些已不见得是活人的村长和村民的不满,因而玉笛被摔断,沈怀殷也受限不得自己主张婚礼。 沈怀殷究竟是触犯了什么,才和沈清下场相似? 庙中满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先前在乔水的理解里代表为妻一方不能生育,现在细想,和他之前脑海中突兀的想法不谋而合。 苑行秋。 他将名字默念一遍,从箱底拽出那身长袍马褂。 红婆取来这身衣服,不是因为他是男性,而是因为苑行秋是男人。 “苑小姐”的称呼从一开始就是沈怀殷派来的纸人强加于他身上的,而沈怀殷的目的乔水目前也只能猜测,那便是与苑行秋完婚。 为什么要将扮演苑行秋的人称为“小姐”?是为了瞒住玩家,还是为了保护扮演者,延迟他的死亡? 乔水没来得及把猜想和虞温说完,他就又被村长喊走了。 两人沟通的时间太短,信息未能完全互通。 有双线任务?乔水隐隐感到不安,但没办法跟上虞温。 时辰越晚,村民盯乔水就盯得越紧。 婚前准备分明已经全部完成,他仍片刻不得脱身。 “按理说苑小姐该先去家庙祭拜,再行拜堂之礼,”站在梯子上调整灯笼位置的年轻女子状似无意地提起,“刚刚村长派人来说不必去了,说是那边见了血腥来不及收拾。” 乔水不搭腔。 他不说话,有的是人接着往下说。帮她扶梯子的人好奇问道:“大家里外都忙着,怎么会出事?” “你问我,我问谁去?”女子向乔水的方向瞟一眼,故意收着声音,“我猜呀,怕不是贵客落血,村长才这样大动干戈,往日里哪出过这种事?” 这话摆明是说给乔水听的,他却不能不听。 贵客,南庄除了他和虞温,没有别的客人。 “你不要乱讲,真要有事,苑小姐肯定是第一个知道的。” “我乱讲?那你说,为什么不先去祭祖?肯定是出了岔子。” 那两人窃窃私语,声音刚刚够乔水听见。 这段对话过于刻意,仿佛有人专门抛出一个钩子,明晃晃摆在眼前问他上不上钩。 他们把虞温叫走一整天,又紧紧看守不许他离开直到现在,就是为了此刻诱使他去庙中? 已近黄昏,再这样拖下去,恐怕要等拜堂结束才能去找虞温,而拜堂会发生什么他还全然不知。 他必须上钩。 乔水让红婆帮他打掩护,但被红婆一把捉住手腕:“苑小姐使不得啊!马上就要拜堂,正是怕出意外的时候。” “该准备的都准备了,就差换衣服。我很快就回来,不会误事。”乔水坚持要走。 红婆拗不过他,说道:“苑小姐要去哪里?我跟着一起去。” “我想去找……” “哎呀红婆!这就是你拿的蜡烛吗!怎么十根里有九根都是断的,好晦气!” “你去看看吧。”乔水推开红婆的手。 他必然是能出去的,把他身边的人全都支走,不就是为了让他独自去家庙吗? 山路幽僻,乔水只身踏入庙中。 空无一人。 满地散的纸张无人收起,染血蒲团也没被换走,真要说家庙见了血腥,想来也是上次沈怀殷受罚。 庙中阴森,光线昏暗,沈家先祖画像高悬,隐在阴影后的面容不单是肃穆,更透出几分逼人的狠厉。浓墨点的瞳孔直向下,有风穿堂,配着那视线教人陡生寒意。 刹那间邪风四起,“砰砰”数声把门窗全部吹顶合拢,本就暗淡的光线一时间尽数消失,乔水彻底陷入黑暗。 庙堂深处传出一声诡异的尖笑。 倏而有一排微弱烛光依次亮起,像是引着他深入。 虞温说,他们在子时前不会动手。 乔水握紧微沁冷汗的手心,看着眼前画像一寸寸移开,露出后面狭长阴暗的甬道。 没事,他安慰自己,如果出意外,虞温会知道的。 他沿墙走到甬道尽头,在石门自动开启后进入一间陌生的墓室。一口黑棺摆在壁前,棺盖并未合上。 棺是空棺,也许是给沈怀殷投棺用的。 棺后墙壁另有通道,墓室内也再没有什么值得观察的地方,乔水便继续深入。 到底要他去什么地方? 眼前忽然亮起,天边淡粉烟霞映入眼帘。 他一脚踏入荒山,骤然想起家庙与后山相连。 支走虞温,留下红婆,逼着一个还未过门的新娘,一个不知多少年前已经丧命的新娘单独来到埋着沈家先辈的荒山,有人为此布下不少陷阱。 最关键的一点,以各种明里暗里的方式告诉虞温,他们不会在子时前动手。 虞温会上当,他也会。 乔水瞬间反应过来,绝不能在这里停留,登时就要折身离开,然而早已来不及。 土中霎时冒出无数棺材,密密麻麻挤满整个山头,数不清多少双腐烂沾土的手突然从棺内钻出,转瞬禁锢住乔水的四肢。 他挣扎扭动,那些死人手却越攥越紧,以一种几乎要把他骨头握断一般的力度硬生生将他拖入其中一口棺材。 来不及了。 棺盖合拢。
第五十一章 血色冥婚(7) 棺内漆黑一片,乔水用尽全力将掐在颈间的枯骨掰开,瘫在棺底微微喘息。 棺材里空间狭小,活动范围受限,连翻身都有些困难。不过好在除了他和一只断手以外没有别的东西,倘若与腐尸同棺,此刻还要再多一分恶心。 他摸向腰间,那里本该系着一面铜镜,但现在空空荡荡,虞温之前给他的那把刀也不知所踪。 该说那些死尸好算计吗? 乔水试图曲起关节顶开棺材盖,可盖顶封得死死的,怎么推也推不动,枉费力气。那只断手安分一阵又蠢蠢欲动,几次探过乔水肩头试图扼住他的喉咙,被他拦在半截。 在断手下挣扎花去他不少力气,不知过了多久,密闭空间内的氧气越来越少,呼吸逐渐变得困难,头脑昏沉,意识朦胧,脑海里却是虞温将他从一楼陷阱室里抱出来的画面。 那天他似乎跑得很急,身上挂着伤,发梢还在滴血。一双手打破看不见的规则将自己从死局中救下,抱着他止不住颤抖。 如同失而复得,如恐得而复失。 乔水猜得到,那不会是他们第一次相见。可是渐渐透明的记忆就像梦境一样遥远,他伸手去抓,捞起的只有谎言。 他好像要晕过去了,黑暗中大脑一阵阵发木,胸腔闷闷地痛,意识越来越不清晰。枯骨再次掐住他的脖颈,这一次他已经没有反抗的力气。 他想,没事,他会来的。 即使赶不上,即使他死了,也会有人为了救他而读档。 会有人来救他。 “他人在哪!”虞温一把扯住沈怀殷的衣领,五官溢血,白色外套仅有衣角还是原来的颜色。 沈怀殷少见地紧张,沾满血污的手弄脏他的领口也无暇顾及,尽可能冷静地回答:“我已经派纸人去找了,红婆马上就来。” 他安插在乔水身边的纸人被村民故意拦着,根本进不到房间里,还是红婆算时间觉得不对,想尽办法递了消息出来。 门外红婆正慌张跑来,过门槛时差点绊倒,口中呼声发颤:“苑小姐、苑小姐恐怕去了家庙!” “那些人嘴碎时提过,有贵客在家庙落血,他怕是听到这句才……” 话音未落,虞温已经夺门而出。 沈怀殷匆匆跟上,尝试安抚他:“如果境遇凶险,他会读档的。” “读档?”虞温不顾胸腹处剧痛的伤口竭力奔向家庙,声音里掺着的说不清是对谁的责怪,“我毁了他的环佩,你要他怎么读?从他再醒来开始,根本就不能读档!” 沈怀殷怔住,仿佛有所预料,但仍难以相信。 庙门紧闭,后山上挤满坟头棺材,黑白相接,诡异至极。 林后传来嘈杂人声,虞温翻墙入庙,留给沈怀殷一句:“你去拖住他们。” 庙中无光,全然黑暗的环境里,虞温几秒便确认乔水不在这里。 那会在哪里?后山? 他将要离开的瞬间,两只散发腐臭味的手骨攥住他的脚踝。 拦他? “嘶啦——” 墙上高悬的先祖画像被不知从何处涌起的雾气一下撕成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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