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惺惺作态的样子,孟舟就来气:“装瞎子装上瘾了是吧,这里都自己人,有必要吗?” 江星野哽住,朝他瞥了一眼,水汽十足的哀怨,不多不少的分量,看得孟舟转开视线。 嘁,委屈什么。 被孟舟冠以“惺惺作态”罪名的男人,垂眸咬了咬自己斑驳的唇角,扯了扯紧裹着身体的湿衣服,什么话也没有说。 估计是没脸反驳,孟舟心里哼哼,他也知道他不占理。 大夏天,车内原本开着冷气,两个水鬼上来后,老赵赶紧给改成了暖风。 后座上放着几条毛巾,看起来是干净的,包装都还没拆,上面还绣着“police”的字样,显然是警局的订制产物。 孟舟随手抓起一包,粗暴地丢到江星野身上,江星野懵了一下,狐疑地朝他望过来。 “看什么看,”孟舟没好气地挪到靠窗的位置,自己拆了一包毛巾,擦起了自己的长发,“不用装瞎了,可以玩命用眼睛了是吧?” “……”江星野无言以对。 不是说要和他划清界限,这又是怎么回事? 江星野低下头,默默拆开毛巾的包装,手指捏了捏毛绒的巾面,那么软,像孟舟的心肠似的。 他心想,孟舟可真是个好人,总不忍心看人受苦,救得了小胖子,救得了萍水相逢的不萨和泽彩,现在的自己就和从前,和那些一般人一样了。 哪怕是路边哪个乞丐淋雨,他也会丢给他毛巾吧。 嘴角轻轻牵起,江星野无声地笑,笑意苦涩。他太好了,可自己偏偏不想要这样的好。 前排的老赵看不惯孟舟凶巴巴的样子,转过头来主持公道:“小孟你脑子淋坏了?干什么欺负人?” 啪的一声,孟舟当空甩了一下擦得半湿的毛巾,横眉冷眼道:“谁欺负谁啊,老赵,你不要以貌取人,我才是被欺负的那个。” 他本来是不想吵架的,以往哪次和人分手,不是分得漂漂亮亮?就算有人哭,哄两句意思意思,也就完了。 哪像这次,招术都用尽了,演技发挥也不错,还是闹到这个地步,两个人在暴雨里又打又骂啃破嘴,全身上下,跟被剐了层皮似的。 江星野真是个怪胎,从前戴着无害的假面和镣铐跳舞,他都要从重重束缚里,伸出锋利的尖刺和爪牙,现在真相暴露后,更是变本加厉。 他带给他的体验,都是和别人全然不一样的新鲜。嘲笑他把自己当救世主,不依不饶地叫他恨他,愤然用树枝去刺眼睛……他相信江星野是真下得去手,孟舟现在想起来都有些后怕,太疯狂了。 那样狂暴的生命力,隐藏在淡薄冷漠的下垂眼下,像这场台风,未登陆时,躲在几片看似安全的薄云背面,登陆后便是天翻地覆的大痛快。 痛,原来是一种快意。 可人总会怕痛的,自保的天性阻止孟舟回头,只要回头,看他一眼,就会被刺伤,被穿透,心脏握在江星野的手里,挤泵出喷薄的血液。 孟舟紧皱眉头,把脸埋在崭新的毛巾里。明明他是岌岌可危,被欺负、被弄疼的那个,在旁人看来,却像他在欺负江星野这个楚楚可怜的美人,哎,他真是吃了长相的亏。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老赵显然是想起江星野骗人的恶行,忙给自己找补,心里也嘀咕,这不能怪他啊,谁看了都会这么觉得吧,江星野身上到处都是被揍的痕迹,孟舟除了嘴巴破了皮,淋了雨,其他都好好的。 看上去像什么家暴现场。 孟舟撇撇嘴,望向窗外,就听老赵转移话题道:“把湿衣服脱了吧,你俩穿着不难受啊?”他从座椅下掏出两套警局定制的文化衫,扔到后座。 “嘿,老赵你东西准备得挺齐全啊,”孟舟掂量了一下手里的文化衫,嘴上叫着老赵,怀疑的余光却阴沉沉扫了江星野一眼,“还来得这么及时,该不会又是谁神机妙算,安排你来的吧?” “孟先生,”江星野哑声开口,否定他的质疑,“我没那么厉害,什么都能提前算到。” “哎,这谁知道?江警官智计百出,经历过的人都不敢掉以轻心吧。”孟舟挑起一边眉毛,斜睨了江星野一眼,“再说,这里不方便脱衣服吧?” “有什么不方便的?”单纯直男老赵不明就里。 他话刚说完,江星野就用行动表示,一点也没有不方便,迅速扒下自己身上腌菜一样的衣服,脱完还轻飘飘看了孟舟一眼。 从前心里总惋惜江星野的眼睛瞎了,现在孟舟真巴不得他一直瞎。这双恢复灵光的眼睛,威力比往日更甚,里头长了软钩子似的,欲语还休。 孟舟郁闷得心里骂了句粗话,想起以前仗着江星野看不见,经常盯着他偷看很久,此刻忽然意识到,自己那副痴态,岂不是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那、那在床上的风光,不也…… 靠,脸后知后觉地烧起来。 他立刻也脱掉湿衣服,换上了老赵的文化衫了,当看清文化衫上的字,孟舟沉默了。再看看江星野,他也好不到哪去,正低头反思自己的一时冲动。 老赵正好从后视镜里望过来,扑哧一声哈哈大笑,念出二人胸前印的大字:“全民反诈,你我同行哈哈哈哈……我想起来了,这是局里搞反诈宣传的时候定制的……不好意思哈哈哈,这车上的物资就这么些……” 老刑警笑得肆无忌惮,完全不管两个当事人的死活,看不出有什么不好意思。 江星野胸前印的是“全民反诈”,他面无表情,无喜无悲,感觉拿个木鱼可以当场念经,孟舟就没那么好的定力了,他揪着“你我同行”的衣服涨红了脸,想脱掉,又贪恋干燥衣物的温暖。 怎么偏偏是“你我同行”?饶了他吧。 “行了别笑了,”孟舟蹙眉打断老赵的笑声,“你来找我们,总不会是专程来看笑话的吧?” 老赵没有立刻回答,车内流淌着轻柔的音乐,狂风暴雨虽然关在窗外,但即使隔着车身,依然能感觉到台风过境,撼动途径的一切。 三人都在车上,老赵却没有发动车子,也没说他们要去什么地方。孟舟心里门清,这大风大雨的,也只有他和江星野这种脑子有病的人会待在外面,老赵怎么可能真那么巧“路过”? 他猜不透老赵出现的原因。 身旁的江星野脸朝着车窗外,忽然轻笑一声,才笑一下,像是牵扯到疼痛,按着胸口咳嗽起来,孟舟眼尖,一眼认出那是刚刚他踹过的地方,心也跟着绞了一下。 待在车内这个暖烘烘的地方,孟舟的体温逐渐回升,可江星野的脸色,仍然很差,白得像盖着一层霜,身体不由自主地发着颤,或许那不是冷的,是痛的。 孟舟握紧拳头,转开脸不看他:“你笑什么?”他对着自己那扇车窗,看见上面自己的影子,和远处江星野的淡影,重叠在一起。 “我笑赵叔叔,”江星野的语气又恢复了平时的轻柔,“是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面说吧?我知道自己走哪都不受待见,要不我还是下车吧。” “星星,别这样说自己,”老赵揉了揉眉心,从后视镜里看见江星野嘴角还挂着伤,“先送你们去医院吧。” “不要。”后排两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又几乎同时噤声。 孟舟抬眼看车顶:“我讨厌医院。” 江星野则额头抵在透明的玻璃上,几乎是有些瑟缩地往车门那挤,声音近乎喃喃:“不麻烦了,这种小伤没几天就会好的。” 他的头刚才就在痛,此时诡异的热度渐次攀升,哗哗的雨音像极了少年时期的耳鸣。 老赵气得猛拍一下方向盘,这两个快三十的成年男子,要不要这么幼稚?他现在真的很想把这俩当街打架斗气的人,丢去拘留室反省一晚上。 雨始终不见变小,没完没了地下着。 孟舟坐在诊所墙边的联排座椅上,望着门口缓慢攀升的水位,担心这个小破诊所迟早要被淹。 这间小诊所是老赵熟人开的,地处偏僻,平时病患就不多,碰上这种天气,医生护士都闲得刷短视频,见一下来了三个人还挺喜出望外,结果真正的伤患只有江星野一人。 老赵勉强满足了他们两个“不去医院”的要求,诊所不等于医院嘛。他和江星野也再三保证,医生是自己人,不会有人泄露这位卧底的行踪,才终于成功把江星野拉进诊疗室治伤。 外面只有孟舟一个人,他守在诊疗室门口,铁了心不进去看一眼,耳朵贴在门上,竖起来听里面的动静,医生似乎在骂某个骗子这种天气还打架淋雨,闹得都发烧了。 忽然有脚步声从里面传出来,孟舟赶紧又装作一副欣赏雨景的样子,手指点来点去,百无聊赖地数诊所外面的水坑有多少个。 老赵从诊疗室走出来,疲倦地一屁股在孟舟身边坐下,孟舟一副才听见他来的动静,慢半拍地问他:“人怎么样?” 老赵斜瞟他一眼,从怀里掏出烟盒,递给孟舟:“想知道,怎么不进去自己看?” “你爱说不说,”孟舟拿走一根烟,叼在嘴上,“我也没那么想知道。” 老赵翻个白眼,装,继续装。 “他不愿意去医院,是因为名义上他现在还被警方通缉,你呢,为什么讨厌医院?”老赵这才得空问他一句。 孟舟咬着烟,吊儿郎当地说:“警察叔叔,我今天才出院,又去干什么?二进宫啊?” “你还知道二进宫?把人打成那样,我看你就是想二进宫,”老赵一巴掌拍上他的后脑勺,“让你俩谈谈,又不是让你们和对方拼命。” “我没想要他命……”孟舟底气不足地说,“以前这种程度,他都能躲过去。” 今晚像撞了邪一样,江星野那小子居然不躲不闪不反击,硬生生扛下他所有拳头。他当他是软饭长大的啊,竟敢小瞧他的力气。 老赵斜瞅他一眼,摇头凉凉地说:“这么和你说吧,以前星星在特战队,没人打得过他,就凭你,想把他打趴下?你品品吧。” “……特战队?这么猛的吗?”孟舟乍舌,他猜到今天江星野放水,但委实没想到这水放得能和今天的雨一拼。 老赵叹了口气:“不过这事你就别和他去说了,很早就退伍了,他也不爱提这些。”他顿了顿,字斟句酌地说,“也别叫他江警官了。” “这有什么不能叫的?” 老赵扫了一眼四周,在孟舟耳边耳语了几句,孟舟听得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所以他现在是给你们给打白工?” “小孟你别激动……” “这他妈……” 孟舟忍不住骂了脏字,他本以为江星野是背靠大树好乘凉的正规军,和自己这种临时工是不一样的,可老赵却说他早就辞了警察的工作,以自由人的身份独自潜入锦绣集团,劳心劳力,步步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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