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下的床忽然微微下陷,江星野也躺了上来。 花泉行馆的那张床很柔软,也很大,足够躺下两个人。可江星野却偏要把手臂缠入孟舟的腋下,大腿叠在他腿上,脸埋进他胸口,蜷缩进男人的怀抱,深深地呼吸。 他像个婴儿一样,没有一丝旖旎的意味,只是贪恋温暖一般,紧紧拥抱孟舟。 良久,孟舟隐约听见他开口,胸腔似乎都被江星野的呢喃震得发痒:“小狗这么聪明,那么害怕都配合我演出,演得连我都要被你骗了。” 他的声音渐渐染上笑意。 “金牌线人为了任务,可真是什么都做得出,离开这个行馆,离开这个案子,我们就什么关系都没有了,是不是?” “等你醒来,还有姐姐,还有小弟,还有热热闹闹的烧烤店等着你,真好啊,那也没必要再趟这些浑水了。” “案子会走到这个地步,是我没想到的,但我不后悔。不后悔骗你,也不后悔拖你下水,如果你想报仇,我还是那句话,天涯海角我等着你。” “因为,这是你欠我的。” 孟舟倏然睁开眼睛,眼眶内布满红血丝,他坐起身,抽出身下的枕头,猛地砸到对面的墙上。 枕头被这股力道挤压得几乎对折,孤立无援地墙面上滑落下来。 砸完并没有觉得好受多少,仿佛真的溺水后挣扎过一般,只觉得累,病房里冷气不小,可孟舟的背上还是粘了一层汗。 一会儿说案子没了,他们俩没瓜葛了,尊重祝福,一会儿又说想报仇他随时奉陪,江星野不觉得自己自相矛盾,很可笑吗? 死不认错,但也绝不逃避。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油盐不进的疯子。 孟舟望向窗外,又是一个即将迎来黎明的时刻,外头的紫薇花看不清形状了,只剩一团浓黑,唯一亮着的是天际的启明星,闪闪发亮,显示出主场的魅力。 眯起眼盯着那颗星星,孟舟忽然眉尖一蹙,想到一个问题,他欠江瞎子什么了?他怎么就欠他了? 他直觉这次不是江星野爱玩的恶人先告状,那个时候自己虽然昏迷,但双方都心知肚明彼此身份,他没必要再玩这种把戏,他知道他醒来一定会生气,何必再讲这些火上浇油的话? 想不明白,喉咙一阵干痒,孟舟想抽烟了。 * 牙齿缓慢碾过滤嘴,橘红的烟丝像天边的星辰一闪一闪,漂亮的嘴唇微微张开,呼出一口悠长的叹息,一团轻烟徐徐消散在夜空下。 山里的夜太静了,呼吸声重一些,都能引起回音似的。江星野手指交叠着,烟夹在指间有节奏地点着头,他慢条斯理地抽烟,闲适得好像不是在躲避搜捕,像在度假。 “我说星星,”尹照见不得他这么悠哉,低声道,“你怎么好像还挺开心?秦总可急得头发都要薅光了。” 秦知俊当然着急,他们已经困在山上快一天一夜了,警方来得快也就算了,居然把出口都堵上,摆明就是要耗死他们,逼他们下山。 走得匆忙,干粮没法多带,更别提露营的装备,眼下饮食都成问题,要不是江星野和车若都是山里长大,有的是法子从林子里弄吃的,他们恐怕早因为食不果腹,丢盔弃甲向警方举白旗了。 江星野倒很享受这种任务间隙难得的休憩,而且孟舟已经抵达安全的地方,他悬着的心便放下了,接下来更没有后顾之忧。 嘴里衔着烟,江星野含笑对尹照道:“你不也急着下山,回小严总那去?” 尹照坦然拍死胳膊上的一只山中巨蚊,承认道:“对啊,山下有人等我回家,不像你,是有人等着找你报仇,所以不敢下山。” “咳……”江星野闻言呛了口烟,烟圈碎得零零落落,手上晕过去的山鸡羽毛都抖落了几片,唇边的笑意却更深了些,“报仇有什么不好?” “哎你这人,口是心非,”尹照抢走他手里的山鸡,凉凉道,“我之前说什么来着?叫你慢慢来,你不听,现在好了,好感度那么高的开局,都能让你变成仇人的死局。” 尹医生平时压力一大,就喜欢玩文字类avg游戏,自认为恋爱经验十分丰富,加上自己有稳定的恋人,看江星野这样糟践好机会,就好像看手里的主角选错了剧情分支一样难受。 可江星野并不是别人手中的傀儡,尹照没法点来点去,让他按自己想法去做,很多时候都只能干着急。 这种人,也是医生最头疼的类型,看上去乖,其实主意特别大,嘴上答应得好好的,背地里胡作非为。 江星野不置可否,从鼓鼓囊囊的裤兜里,掏出蓝莓大小的野果扔进嘴里,另一只手抽出盲杖,扫开半人高的杂草。 草上的夜露擦过手臂,凉得人起鸡皮疙瘩。虽是夏天,山里的夜晚,气温总比城里要凉。 “好感度高?孟舟只是对我那个可怜无助的盲人人设好感高罢了,他现在知道我不是那种人,肯定失望极了。”江星野咀嚼着嘴里的野果,这种果子远没有大棚水果甘美,酸汁在口腔里蔓延,笑容都有些涩,“阿照,所谓好的开局,都是假的。与其捧着那些虚假的好感,不如结仇,越大越好,大到他永远忘不了我。” 尹照无法理解地摇摇头,他深深感觉到自己和一个冷静的疯子格格不入,他暗想,这种偏执的人设在游戏里,多半不会有好下场。 二人满载而归回到营地,其他人也都在为过夜做准备,清理地面杂草碎石,检查周围是否有虫蛇,不能升起大篝火,太引人注目,但又不能不点——没有火,在这种野林子太容易被袭击。 最后只能勉强弄一小团火,用来烤肉,时刻注意烟的大小,虽然这种火力,也烤不熟什么。简直比玩露营的游客还憋屈。 这片峰头毕竟被荒废多年,少了人类打扰,就成了动植物的乐园。食物是不缺,可秦知俊年纪大了,又养尊处优惯了,那些野果子和烧不熟的肉,吃几口肚子就会不舒服,万一真的腹泻,那可就麻烦了。 就算肠胃守住了,晚上还得席地而睡,被山风一吹,他这个年纪的人着凉那还不是轻而易举? 秦知俊越想越待不下去,一瘸一拐地走到江星野身旁,劈头盖脸地就说:“小江,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是不是没处理好那个孟先生,所以警察还……” 他们现在被堵在山上,哪怕已经联系好了市内留下的人手,对方也不敢靠山太近。 江星野正拿着用惯了的花艺刀,剖开山鸡的肚子,草地上顿时血淋淋地落下一团内脏,丝丝冒着热气,秦知俊猝不及防,被那一地血腥吓了一跳,后面的指责硬生生被堵了回去。 “我不是和您说过吗?我让阿照给孟先生注射了别的药剂,两种药在体内混合,警方就检测不出东西了,他自己脑子也会变糊涂,供不出什么,”江星野倒是一点不生气,嘴角翘了翘说道,“这不比杀了他更安全?” 他伸出血红的手指在秦知俊眼前晃了一晃,害得老人家差点被血腥味薰得栽倒。 秦知俊退开几步,实在闻不得那血腥气,捏着鼻子点评起江星野杀鸡的手法来:“小江你倒是真多才多艺啊,侍弄花草有一手,杀鸡也这么利索。” “这是每个摩梭男子必备的技能,我小时候眼睛还没瞎的时候,就帮着家里杀鸡了,”江星野随口应道,“就算现在瞎了,摸着骨骼肌肉,也一样杀。” 他摘下一只血糊糊的鸡腿,伸到秦知俊面前,笑盈盈地邀请:“吃吗?” 秦知俊再也忍不住,转身干呕起来。 江星野垂目叹息,饱含歉意地说:“抱歉啊秦爷,这鸡腿很血腥?我看不见,吓着您了。” 秦知俊暗骂,这小子是瞎了又不是嗅觉失灵,不可能闻不到味道。 他气得咬牙,正要发作,却听江星野忽然压低声音说:“秦爷,刚才阿照和我说,他无意间发现一条下山的小径,因为地势太偏僻崎岖,那条小径没人走过。” “真的?”秦知俊眼睛一下亮了,“你们确定,没有警察把守?” 江星野自嘲地笑了一下:“我没法确定,但阿照很肯定,说警察打死也想不到那里有条路。” 他说了一半,又不说了,放下手中的鸡,起身去溪边洗手。秦知俊紧跟不舍,问他那怎么还不从那条路撤退,江星野一边洗手,一边为难地说:“秦爷,不是我小瞧您,您的腿恐怕驾驭不了那条路。而且那路窄,我们这么多人,万一动静闹大了,也容易把警察招来。” “我的腿你就别担心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秦知俊一秒钟都不想在这待了,他身上到处都是蚊虫叮咬的肿包,今天凌晨他都是睁着眼度过的,不敢相信真睡下了,会是怎样的惨状。 但如果现在能悄悄下山,和山下等候已久的自己人接上头,还能找地方美美睡一觉,等天一亮就离开东越市,逃之夭夭。 秦知俊思考了一会儿,又说:“至于其他人,让他们先待命,我们几个先走。” 江星野见他去意已决,点头道:“行,我去叫阿照带路。” 说是不担心自己的腿,秦知俊还是把车若叫上了,让他扶着自己。等到了地方,手电筒往下一照,秦知俊只是探头看了一眼,就感觉头晕目眩,脚底发软了。 近来雨水多,眼看台风季要来,这条小径不仅杂草丛生,坡度陡峭,还到处都是湿泥。 秦知俊真踩下去的时候,就后悔了,他腰上系着保命的绳索,时不时拉一下,确定另一端还牢牢绑在树上。 脚下忽然嗖的一下,爬过什么凉飕飕的动物,秦知俊以为是蛇,顿时一慌,脚下猛地打滑,好在腰上绑了绳子,滑倒了也没关系,可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滑,他整个人都往后跌去,绳子另一端跟着急急往他这边坠?! 绳结竟然松了。 电光火石之间,坡顶的车若伸出手,拉住了下坠的秦知俊。 秦知俊吓得脸色惨白,心脏都跳到嗓子眼:“车、车若,干得好……快、快把我拉上去。” 车若却岿然不动,仿佛变成了聋子。 “车若?”秦知俊叫着属下的名字,声音越发颤抖,“拉我上去啊!” 没有人回应他,寂静的山林只闻风声呼呼,刚才还热情建议秦知俊绑上绳索的江星野和尹照,也变成了哑巴。 一道光束扫到秦知俊的脸上,刺目的光线让他睁不开眼睛,他满头大汗,感觉到抓住自己的手正在缓缓松开。 “车若你要干什么!” 他色厉内荏地喊着,却见白光的尽头,浮现出一张似妖如鬼的白脸。 “秦老师,”江星野微笑起来,叫着秦知俊曾经的称谓,手中的花艺刀抵在老绅士的额头,冰冷地划下休止符,“再见。” 鲜血从秦知俊的额头涌出,他张口结舌,忘记了疼痛,一句“你到底是谁”还没喊出口,便彻底坠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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