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孟舟不再自作多情认为自己在救什么深陷泥潭的小可怜,担忧这个瞎子夹在黑白之间该如何生存。这么聪明又这么狠心的人,忍辱负重拿自己,拿他孟舟当棋子,把锦绣的人骗得心甘入套,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他有什么资格担心人家? “是我太笨了,”孟舟嘴角翘起苦涩的弧度,“知道得太晚了。”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
第50章 贱不贱(二更) “别这么说自己,小孟。”老赵干巴巴地安慰着,“你不笨,是我们……隐瞒得太多了。” 孟舟却不想再听这些无用的话,他收了笑,目光鹰隼般锐利地刺在老刑警的身上:“那现在能告诉我了吗?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在花泉行馆的?” 闻言老赵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部手机,递给孟舟:“这个手机,可以定位。” “哈,”孟舟手里握着这部只有江星野联系方式的手机,颠了颠,“老赵,原来你说的都是真的,什么‘严进宽出’,什么你们的卧底都安排好了,就算换个傻子去行馆,都没有差别,对吧?” 他在去行馆的车上,还想了一堆狗屁计划,什么替江星野寻一条全身而退的路,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他怎么就那么傻?江星野是不是一直都在看他笑话?难怪江瞎子口口声声说不需要他救,难得这人嘴里有一句真话,自己反而没听进去。 “怎么会没有差别!”老赵嚷嚷道,拍拍孟舟的肩膀,真诚地说,“你是我手底下最好的线人,这次不也成功完成任务了吗?” 成功吗?孟舟心想,这是瞎子的大成功吧。 他骗他下了这个混沌的舞池,是出左脚还是右手,是跳跃还是折腰,江星野全都安排得一清二楚,而他只是他的提线木偶,跟随瞎子的指令,演那一场情天孽海,爱恨交织。 偏偏自己还是配合他,把戏演完了。 只有孟舟自己知道,那一池污浊的液体,他爬向江星野,他对江星野展露的笑容,有多少真意。 贱不贱呐? 江星野一定是摸准了他会这么做的,为了任务,也为了问出心里一点不值钱的诘问—— 你爱我吗?还是只是骗局? 宁愿让我恨你,也要骗下去,是吗? 眼里难以抑制地涌起一股酸涩,孟舟用被子盖住脸,不想让老赵看见自己此时软弱的表情,十分嘴硬道:“那可不,我可是……金牌线人。” 老赵不明就里,顺杆就爬地夸奖道:“对啊,原先星星说要换人,我就不同意,哪还有比你更出色的线人?” 嚯,又一个叫他“星星”的人,孟舟又想笑自己了,就自己每天江店长长,江店长短的,这些叫江星野“星星”的人,早都知道他是什么人,干的什么活。 “他什么时候说过要换人?”孟舟指出关键处,在被子里闷声问道。 回忆起这段,老赵也颇有些感慨:“就是那会儿他刚到东越市,接手那家新开的花店,他说你蹲点了那么久没有收获,能力不够,换个人算了,我说怎么可能,你的能力,我们组织内部都是很认可的,可他坚持要你走,你呢,则死倔死倔,非要跟这个案子死磕,我夹在中间,为难死了……” “后来你拿到那个有污点的跳跳糖,我才腰杆直了,和他灌了一堆你的好话,我说我们小孟还是很厉害的,这不就拿到证据了?他后来也就改了主意。” 不对,不是这样,孟舟想起来了,那个跳跳糖是江星野主动给他的。 那时候老赵叫他放弃这个任务,但他抹不开金牌线人的面子,死活不肯,缠着老赵,拜托老刑警再给一点时间和机会,于是几天都没去花店,那时江星野估计以为他自己放弃这个案子了。 江星野没想到,他会再去花店,也就是那时候,才下定决心把他拖下水,才会给他跳跳糖吧。 这个人……可真是一肚子坏水。而自己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掉进他设好的陷阱。 “星星一年前偷偷来过一次东越,不过很快他又被锦绣召回了,他在那里经营得很艰难,顶头的那个大老板,既要用他,又疑他,总是给他设下各种难题考验……” 老赵说着说着,自己也打开了话匣子,孟舟了解他,老刑警性情宽厚,和江星野那种骗人毫无负担的人截然不同,这些话估计早就想说了,只听他满怀歉疚地说:“我也不想让你这样不明不白地做这个任务,可是星星身份特殊,他比我们任何人都更了解锦绣,也比任何人处境都危险,这个任务是他做主,我也和他建议过,要不要和你透露一点,他说他自有主张,需要的时候,会和你通气。” 可不是嘛,孟舟冷笑,他确实是通气了,在最后自己濒临绝望的关头。 “你不用和我说这些,老赵,我不怪你。”孟舟拉下被子,脸上恢复了湮灭后的平静,他努力牵动唇角,不太熟练地模仿那个人浅浅的笑容,“都是一心为公,我理解,哈哈,我只是……恨我自己甚至找不到理由恨他。” 江星野算来算去,连他会恨他都算进去了,甚至那个装满证据的耳钉,也是借由“恨”的名义传递的,那他不会不知道,顶着卧底这个身份,叫人如何指责他? 既然不想恨他,那为什么口鼻心窍都好像被水泥封死了,憋得这么难受? 如果都是骗局,倒还是一笔清清白白的帐,江星野骗他多少,欠他多少,他就拿回多少,可他分明从二人相接的皮肤,感觉到了真实的让人苦痛的情愫,并不比自己的浅薄。 尤其是在那池温泉水里,那样的处境下,最为耻辱的融为一体,他却偏偏听见那瞎子对自己说,我爱你,我爱你,这叫他怎么计算他们之间的爱和恨? 这一身古怪的读心能力,原来不是上天给自己的恩赐,而是诅咒。 老赵察觉到氛围不对劲。这一趟秘密花园之旅,他只知道要伪装试药,却不知道其中细节。等看见孟舟的检查报告,他就知道,孟舟和江星野的关系不简单,事情棘手了。 虽然他是老直男,可做了这么多年警察,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还能不明白他们之间那点关系?可这两个年轻人,怎么就搞成这样? 他一直把孟舟当自己半个儿子看待,可一样心疼在锦绣卧底的江星野,江星野会设下这样的计谋,是原先就和组织打好了招呼,可锦绣的人也不是傻子,所以他们才想了这么一出让江星野亲自试药的法子,来试探他,杀他个措手不及。 “小孟,你还是怪我吧,”老赵还没退休,已经白发苍苍,他垂下头,低声道,“怪我给你这个任务,或者怪我没让你早点脱身,我没想到风险会这么大。” 墙上的时钟快要走到零点,时间已经很晚了,老赵却还守在病房,一双老眼都熬得通红,无意识地不停眨动。 孟舟都看在眼里,不再提自己那些糟心事,说道:“很晚了,您老还不去睡觉?” “我哪睡得着啊,”老赵揉了揉眉心,“先是担心你,再是搜查扑空,那座山虽然是让人守住各处出口了,但是没有证据,不能放开手脚搜山,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那现在有证据了,还待在这里做什么?赶紧去申请搜山啊,你们来得那么快,又守住了出口,说不定他们还在山里。”孟舟异常冷静地分析。 老赵手心里捏着那枚千辛万苦传递出来的耳钉,点头道:“好,你好好休息,我等会儿再来看你。” 他给孟舟掖了掖薄被,说:“白天你昏迷的时候,你姐姐来看你,想等你醒来,一等就到了这个点,我说太晚了,就让她先回去了。” 孟舟应了一声:“这几天,我也不太想见人,帮我都婉拒了吧,就说我还没恢复,恢复了也要配合你们调查。” 老赵听得心酸,重重点了点头,他走到门口,却听见孟舟忽然说:“老赵,也许我不适合再做线人了。” “什么?”老赵顿住脚步,不敢相信。 孟舟望着天花板,洒然一笑:“我已经变得感情用事了,于叔说过,这是做线人的大忌。” 他顿了顿,才说:“我还是想恨他。” 老赵摇了摇头,不知该说什么,也没再多说什么,这种事,只有当事人能决定选择什么,他说什么都是隔靴搔痒。 如果可以,老赵也恨不得现在就找到江星野,把他丢到孟舟面前,让他们二人好好谈一谈,哪怕看他们彻底吵一架、打一仗,也好过看孟舟这么低落的样子。 可江星野的任务还没有结束,他没有权限把人抓回来。
第51章 你欠我的 睡太久,大半夜反倒没了睡意。 可是孟舟也不想醒,自欺欺人地阖上眼,眼皮下却还是那些画面。 漾漾池水,起伏的碧青掺入白色的颜料,湿滑的摩 / 擦,鲜红嘴唇也是湿的,亲吻像是印戳,深浅不一的红,划过体表、陷进腰窝的苍白指尖,萦绕在耳边蛊惑的低语…… “我爱你”和“恨我吧”。 从未有过的复杂情绪,垒在胸口,比喉咙被锁紧还要难受。 这才是爱的真面目吗?并不是一味的甜蜜,有时也沉重,窒息,却又让人放不下。 他曾在那个浴池里呛过水,可似乎直到此时才有了溺水的实感,喘不过气,耳朵里好像咕噜噜灌进水来。 所有声音仿佛隔了一层水膜,隔壁病房病人痛苦的哼哼,陪床的亲属趁着夜深人静,在走廊小声啜泣,各类仪器发出微弱的运转声…… 这些声音嗡嗡作响,化作音波的河流,托着孟舟的身体顺流直下,人间的痛苦在这里具象化,他躺在这条河里,好像变成了他们的一部分,那些痛苦也因此分出去,融化在河流里,变轻了,变淡了。 他的意识渐渐变得混沌起来,一脚踏入了梦和醒暧昧的分野,模模糊糊看见山中高远的天空,正是破晓时分,太阳渐渐攀升,天际却还嵌着一颗启明星。 有人站在朝霞下,抬头向着的却是启明星的方向,不知站了多久,身形轮廓被映得金绒绒的,平添几分柔软。 是江星野,孟舟不知怎么的,心里肯定地这么认为。难怪他会把老赵错认成江星野,一定是因为这一幕。 他想起来,这大约是昨天江星野把他抬回客房后的那个黎明,那时自己的状态也是这样半梦半醒,眼皮掀动,努力想睁开,身体却疲累至极,周遭都看不真切。 像是午觉梦魇的状态,以为自己醒了,其实睡着,以为自己睡着,其实又醒着。 江星野靠着玻璃门,回过头来看着床上的孟舟,像一个清晨等待爱人醒来的普通男人,脸是模糊的,嘴唇动着,温言细语说了些什么,可声音也缥缥缈渺,让孟舟分不清,这些影像到底是真实发生的,还是自己给自己造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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