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平安摔了一跤,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像头野兽一样继续跑。邢天忍着疼抬头望,墙上挂着明晃晃的指示牌,他要去的地方是太平间。 路平安从没进过太平间,他甚至没有来过这家医院。可他就是知道自己该往哪儿走。脑海里的声音牵引着他,像把他带出教室一样带他走向另一个阴暗的房间。 他一定要见她一面,因为她在等。 盖着白布的尸体停在中央,路平安伸手一揭,动作轻得如同幻觉。然后他看见了那张脸,所有五官都是扭曲的,拼凑在一起,让人看不分明。好像是一把错误的钥匙试图挤进锁眼,那张破碎的脸冲过他的眼眶,又狠又准地砸在心间。 浓重的铁锈味从嘴里泛起,他咬紧牙关,自虐似的不让自己发声。邢天对他说,他还有很多个“以后”,但他错了,他再也,再也没有以后了。 “平安!” 邢天只来得及喊出这一声,就看着路平安在他面前直挺挺地倒下去。他踉跄着冲上前扶住他,自己的腿却也跟着一软,两个人同时摔在地上。 路平安的脸被他用手护着,柔软的触感...还夹杂着一股腥热。 他颤抖着张开手掌,浓稠的血液顺着他的掌心边缘往下流。在那张糊满了血的脸颊旁,是路妈妈低垂的,毫无生气的手。 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 邢天紧紧抱着路平安,几乎是在勒住他的每一寸的皮肉。他没有办法了,他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如此无助。 “有没有人啊!救命啊!!” 过了很久他才意识到,这一声声犹如野兽般的嘶吼原来是自己发出的。凄厉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又变成更凄厉的回音反射过来。 他没有办法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路平安紧闭的眼睛,把他放在冰凉的地面,跑出去。邢天觉得自己一半的灵魂已经被劈开,正停留在原地,守在路平安身边。 另一半灵魂流窜在他空荡荡的身体里。他跑得飞快,好像必须这样,才能胜过四肢百骸的痛。 ----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高虐预警! 甜了好几章之后,我开始不做人了 第38章 输液一点一点通过细长的管子流进路平安的身体里,邢天每隔几秒就要神经质地看看他的脸,看看那片惨白有没有因为治疗而浮起一点血色。 没有。 还是没有。 他就这样战战兢兢地守在他身边,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也不接,像是在和铃声玩一场毫无意义的赌气游戏。 铃声一遍又一遍顽强地响起,最后是隔壁床的病人无法忍受,撑起身子对他骂了句脏话。他默默地看过去,几秒钟后拿起手机走出病房。 “你和平安在哪里?” 齐明的声音哑得厉害,还一个劲的喘着粗气。 “医院。” “地址发给我,我去找你们。这件事情...没这么容易收场。” —— 邢天站在医院后门的院子里。这儿原先是个小孩儿活动的休闲区,后来为了建停车场,把游乐设施铲得干干净净。建到一半不知为什么停下来,偌大的一块空地,只剩下一个五颜六色的喷水池,水早已干涸,一层浓黑的污垢积在表面,臭气熏天。 他就对着这臭气熏天的喷水池抽完了两盒烟。烟是齐明带给他的,烟盒底下还压了张照片。 照片里的男孩梳着鸡冠头,一脸天不怕地不怕的蛮横。 “秦双全,21岁,路清雨应该就是被他捅死的。现场有一个老太太和她的孙女出来指认。” 邢天用力捏着照片,大拇指的骨节周围泛起一圈白,“这不就结了?” “结不了。”齐明叹了口气,“他是副市长的儿子。” 邢天“唰”一下抬起头,眼睛死死地盯住他。齐明不自在地扭过脸,“你看我也没用啊,这个消息还是吴叔费了半天劲才搞来的。据说现在里面的人都咬死了捅人的是秦双全的一个小跟班,还未成年。” “杀人的时候那跟班也在?” “在。当时是秦双全和另一个男生看不对眼,两边的朋友都下场帮忙了。那把刀就是跟班递上去的,上面有他的指纹。” 邢天脸上的肌肉颤了颤,忍了好半天才没骂出脏话,“另一边的人也愿意帮他扯这个谎!?” “嗯。”齐明宁愿低头看着坑坑洼洼的地面也不愿直视他现在的表情,“指认的老太太说,路清雨是被人推出去的...应该就是那边的人干的,他们也不想坐牢,只能帮着圆谎。” 邢天把照片攥成一团,回身狠狠踢了一脚喷水池。钻心的疼顺着他的小腿往上蔓延,他却像失去知觉一样一动不动。过了很久,他终于问出一句:“那个跟班要是替罪了,会判多久? ” “他未成年,又是过失杀人,大概三年吧。秦家再找人疏通疏通关系,也许几个月就放出来了。” 出来以后秦家一定不会亏待这个“替罪羊”,换句话说,这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邢天在脸上扯出一个冷笑,“那要是秦双全认罪了呢?判多久!?” “他认罪了也是过失伤人,最多七年。” “凭什么?他妈的凭什么啊!?”邢天终于控制不住自己,转过身狠狠扯着齐明的衣领:“为什么是过失杀人?他拿着刀冲上去捅人,他妈的算哪门子过失?” 齐明握着他的手腕,没有用力推开,反倒安抚地轻轻拍着:“他喝酒了,脑子不清楚,而且刀是别人递的,路清雨是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他有很多理由。” “他有很多理由。”邢天喃喃地重复着,手里的劲一寸寸松了,肩膀也弓下去,整个人都是一副垮掉的姿态。“对不起,你先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齐明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留下,这才是一个哥儿们称职的表现。但他实在心虚得厉害,离去的脚步都不受控制地有些虚浮。即将踏出大门的瞬间他还是被叫住了,邢天冰冷的声音从后面追上来:“秦双全为什么会去路阿姨的店里,是碰巧吗?” 齐明的喉咙艰难地动了一下,那一刻邢天反应过来,这才是他整个晚上都试图回避的问题。 “不是,是肖山带他去的。” 邢天也不知道自己在寒风里站了多久,直到浑身上下每一个关节都被冻到麻木,他机械地往前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折返回来把地上的烟头一个个拾起。 一滴眼泪从他通红的眼眶飞出去,还没来得及滑过眼角便被风吹散。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路平安醒了,他转了转酸痛的脖子,一抬眼就看见坐在床边守着他的邢天,头发蓬乱,胡子拉碴,黑眼圈几乎要垂到下巴上。 “你怎么了?”他轻声问,话刚出口就被自己嘶哑的嗓子吓了一跳。邢天的手心搭在他的手背上,没有回答,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他渐渐想起来了,胸口猛然一窒,眼眶红得像随时都能滴下水来。但他没有哭。他茫然地望着天花板出了会儿神,然后晃晃邢天的指尖:“能帮我把通知书拿来吗?我想签字。” 路平安把那张薄薄的纸从头到尾读了许多遍,他从来没有这样认真地读过什么,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它的意思。邢天站在他身边,绞尽脑汁地想转移话题:“你...你有没有想吃的?我去买。” 路平安回答得驴头不对马嘴:“我想出院。” “好!”邢天干脆地应下来,转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却又慢慢退回来:“平安,路阿姨的尸体已经被警方带走了。” 路平安颤抖地“嗯”了一声,手中的笔不受控制地一滑,一个“安”字写得歪歪扭扭。 “还有,”邢天的双手在背后握成拳头,浑身的力气都集中在那一点上:“秦双全...就是伤害路阿姨的人,他爸爸昨天打电话来了。 ” 准确地说,那通电话是一个自称“李秘书”的人打来的。秦副市长在官场浸淫多年,如何玩弄手段又不留痕迹,也许是他最擅长的事情。 电话里讲的内容也很简单,先是对发生在路平安身上的“意外”表示哀痛,然后“李秘书”话锋一转,用邢天一听就觉得恶心的循循善诱的语气说,这场官司路平安注定得不到想要的结果,不如给他们一个顺水人情。“意外”了结以后,他们愿意按双倍价钱支付赔偿。 说到“双倍”时对方的语调甚至还得意地向上扬了一下,一条人命,似乎只是一个彰显他们“实力”的玩物。 邢天努力用最温和的言辞把听到的话复述了一遍,路平安全程都眼光黯淡地看着他,麻木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他的身体似乎变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容器,昨天崩溃的情绪正被牢牢锁在某个角落。邢天说完最后一个字,他伸手摩挲了一下已经卷翘的通知书边缘:“我要回家拿样东西,然后再做决定。” “好。”邢天的手覆在他肩上,像抚摸小斑点一样轻轻揉捏。 路阿姨卧室的房门敞开着,窗户也露了一条缝。她喜欢阳光,喜欢让家里充满新鲜的空气,所以一切都还维持着她离开前的样子。 邢天站在门口,突然从心底生出一丝妄想,或许下一秒这个狭小的房间就会走出一个笑语盈盈的女人,一半宠溺一半抱怨地问他和路平安:“又跑到哪儿玩去了?” 然而房间里只有路平安单薄的背影,他熟练地把手伸进床板与墙壁间的缝隙,掏出一枚小小的存折。 “走吧。”他垂着睫毛走到邢天面前:“带我去银行。” 存折的密码是路平安生日。 邢天看着路平安把一连串数字敲得飞快,这个动作再配上他那张冷静的脸,活脱脱一个不肖子的典范。但他清楚,路平安不是这样的人,也正因为清楚,心里的不安才一浪高过一浪。他不知道路平安要做什么,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能像站在电线杆上的麻雀一样,笨拙地守着他。 “电线杆”朝柜台走过去,“麻雀”扑棱扑棱翅膀也跟了上去。 路平安问银行要了妈妈两年以内的转账记录,很长的一条单子,折了几道握在手中,也许就是她一部分的生命。 单子里密密麻麻地记录了他们走的每一步——车票,租房子,买食材摆小吃摊,学费,然后又辗转一个地方,终于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店面。 但无论这些数字怎样变化,妈妈最后都会雷打不动地让金额保持在两万。 路平安轻轻点了点那个小小的黑色数字,“这是她给我攒的大学学费。” 然后他平静地把存折和单子塞进口袋,“请一个好一点的律师要多少钱?我想打这个官司。” 邢天用尽全力才把堆积在胸口的内疚压下去,这种时刻他必须保持理智,“平安,这是留给你读大学的钱,你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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