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路河才拨了报警和急救电话,一抬头就见到了这一幕,脑袋嗡了一声,翟诚岳苍白的脸和满地的血污同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像要把太阳穴爆破,目之所及逐渐被刺眼的红色所填满,他单手截下钢管,另一只手已经紧攥成拳迎面击上混混的鼻梁,鼻血溅出,沾染满了他的骨节。 他手上沾血了。 翟望岳抬脚踩住,防止他们不甘心地爬起来,大声道:“抢劫是不是?警察来了!” 这时警察才匆忙地从街道另一头赶过来,申路河攥着手机正要上前帮忙,被挡了回去。 把小混混拷走后,其中一个警察凑近意识模糊的苟通海,叫他:“还能动吗?答应一声?” 申路河观察了一会儿,转向民警,温和道:“我看他情况蛮严重的,我叫了救护车,送月城市里去治吧。” 民警挠头:“那谢谢你们见义勇为啊同志。”说罢他又看了两眼满脸血的男人,竟认出来了他的身份:“这不是苟通海吗,他回来了?” 见民警认识他,申路河立刻装出八卦的样子,将求知的欲望堆满了双眼,嘴上却做出随口一问道样子:“你认识他?他不是修车的吗?” “他啊,老光棍一个,学过修车,之前一直赌,几次进了局子,以为他去借了一笔钱,去月城市打工会安分一点,没想到突然又回来了。”民警无奈地摇摇头,站起身离开,“也可能是老毛病又犯了。” 这么说来,不管后来发生什么,至少他在离开若水县时,应该是想要重新做人的。至于后来情况如何变化,申路河不知道。 翟望岳和申路河一起到若水市半天,居然就有了收获。最重要的事取决于,苟通海自己能不能醒来。 苟通海的情况很差,昏迷不醒,从若水县送到月城市,翟望岳和申路河跟着复盘了一遍现有的线索。 就算苟通海能够暂时地清醒,能回答的也不多,所以那些问题必须精简而像诱饵一样,迅速地吊出苟通海的真实答案。 不断移动的车厢里,申路河捏着纸巾,来回地擦拭右手骨节上的血,近乎神经质地重复一个动作,将白净的皮肤都蹭破了一层,”他能回到若水市,一定是月城市发生的变故让他混不下去“ 翟望岳:”刹车片?“ ”有可能。“申路河依然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手背上的表皮翻卷起来,看着都疼,而申路河竟然浑然未觉的样子,他眼神锁在手背上,眉毛聚拢在一起,些许厌烦从他眼瞳的深处漏出来。 翟望岳终于看不下去,捏住了他的手腕:”申哥,要我给你一张湿纸巾吗?“ ”哦……“申路河这才反应过来一样,将纸巾团成一团。握在手里。他感觉到翟望岳的体温很低,就连指尖都没有多热,按在淡青色的脉搏上,让那处飞快的跳动更明显了。申路河移动了一下手腕,肌肤拉开一小段距离,他笑笑:”没事儿。“ “你是洁癖?”翟望岳并不是一个喜欢和人聊天的人,然而申路河是个例外,这个男人看似柔软而完美,但不知里面包了什么东西,仅仅是短暂的相处,吸引着翟望岳去寻根究底,“还是晕血?入殓师也会晕血吗? 他眼睛睁的大了一点,而浓密的睫毛依然盖着,透过帷幔一样的黑色影子,他的眼神多了一分无辜。 也许他还有点小私心,就是通过自己的发掘,翻出申路河表象下证明他阴暗的未知一面,验证他也并没有那么好,这样会让翟望岳的心里得到一点阴暗的满足。
第7章 申路河看着翟望岳的手,他这才把搭在脉搏上的手指收了回去,申路河没有回避他的问题,反而把整张脸转向他,坦荡道:”我只是讨厌手上沾血。工作的时候都会戴手套,这样对双方都是尊重。“ 翟望岳点点头,奔波了一天,疲惫不由自主地涌上来,他晃晃脑袋,试图把粘稠的睡意从大脑甩出去,而结果是让那里越发地混沌。申路河注意到他惺忪的黑眼睛,缓缓道:”困了吗?“ ”嗯。“翟望岳的嗓子里发出含糊的一声,刘海散在额头前,开始一点一点的宛如鸡啄米,申路河伸手扶住他的额头,省得他失去平衡栽倒下去,然后放轻动作把他按回椅背。翟望岳的眼睛只剩一条缝,依然不放心地喊了一声:”申哥?” 他生来就是敏感的孩子,从小就需要观察风吹草动,父母会在什么时候开始争吵,怎么让哥哥回来,窃窃私语的同学是不是在背后说他的不是。他太不容易安心了,尤其是这个动荡不安的时候,就连困倦,一根弦也是紧绷的。 “我在。”申路河换了手上的姿势,轻轻抹平他翘起的刘海,他的头发是细软的那种,像初长的柔弱的草茎,会被风弯折成各种形状,很轻易地粘在他的手指,申路河小心地拨下那些碎发,以免拉扯到他的头皮,把他的睡意打散——翟诚岳死后,他越发明白一个安稳的觉有多么奢侈,“睡吧,到了叫你。” 倒不是他对翟望岳有多么好,而是他本来就挺会照顾人——不管是什么样的人。 不知申路河的这句话有什么魔力,翟望岳的眉目立刻舒展了下来,眼睑垂下,进入了他此生最沉的一个梦境。 幸运的是,第二天,苟通海就恢复了些许意识。转到了普通病房。 申路河装作他的亲属,拉开白色的帘子,特意站在不让他看清脸的位置,道:“是那个人派我救你的,还垫付了治疗费用。” 苟通海似乎什么也没听见,只有掀动的嘴唇告诉申路河他把一切都听进去了,申路河没有被他影响,依旧保持着匀速:“但是你的事情干得不利索,刹车片上的手脚被看出来了,给那个人带来了点麻烦。所以我来了。” 说着,把一只手放在他身上的被单边角,苟通海下巴的颤抖更重了,但依旧不能发出有意义的字句,嗓子里漏风一样发出“嘶嘶”的声音,他现在是砧板上的鱼肉,生死都在他人的一念之间。光是看他的反应,都能感觉到浓重的恐惧占领了他重伤的大脑。苟通海终于发出了急切的声音:“彭哥……你转告彭飞哥,我换了……没留下痕迹……别!” 仿佛是医学奇迹,他的声音在最后猛然抬高,因为那个男人的手已经接近他的咽喉,指缝间细细的银色一闪而过。 然而申路河只是轻轻地帮他掖平被子,收回了手。他面色如水地走出病房,期间还和一个端着托盘的护士打了招呼,同时按下口袋里的录音笔。 这么说,造成他来到月城后一系列转变的,就是那个叫彭飞的人。 翟望岳在外面等着他,听完录音后,也没有理出什么头绪:“申哥,你认识叫彭飞的人吗?” 申路河紧急地搜索记忆,想必想得很辛苦,额上都有了些许汗珠,他明天就要回去上班,实在不甘心线索就断在这里。 然而不是努力了就有收获。他呼出一口气,暂时放弃了这个问题:“饿了吧,小望,去过早?” 对于南城的了解,申路河比他多太多了,他带着翟望岳步履匆匆地走街串巷,上台阶又下台阶,前方看似没有路,但一转弯又是柳暗花明。 翟望岳乖乖地跟着申路河走,他一向都有自己的节奏,很少在漫无目的的时候,把自己全身心地交给别人,但此刻他却没有怀疑,与申路河前后缀着,似乎真的相信申路河指引的方向。 他见过的骗子多了,也不明白,申路河有什么值得他相信的? 可他还是凝视着申路河的背影,申路河的肩不算宽,但平直,显得很有力,汗水湿了短袖的后背,布料贴在两片肩胛上,随步伐拉扯出各式的形状,像扇动翅膀的蝴蝶。无尽的台阶上绿影婆娑,阑珊的影子和碎裂的阳光落到他的发丝和肩上,像铺展开一张地图。 拐过最后一个弯,申路河径直走向一个摊位,对忙碌的老板道:“两碗卤水热干面。” 店铺里的风扇旋转着,人声和炸物出锅的声音比着热闹,折叠的塑料凳已经被人占满,翟望岳和申路河干脆不往里挤,站在马路边等着热气腾腾的热干面出锅。 烈火烧燎过的焦香一丝一缕地往翟望岳的鼻子里钻,像牵着钩子一样,把翟望岳牵得饥肠辘辘,眼神直勾勾地对准根根分明,每一根上面都裹着亮亮的油花和浓郁流动着的酱汁,放到纸质的圆形小碗中,分别递给两人,还添上一句:“小心烫。” 离炉灶的火太近,眼前是一捧香气袭人的热干面,隔着一层硬纸烫了手指,以至于不能长期地端着,要时不时换一个姿势。翟望岳拿麻酱浇过,挑起一大口塞进嘴里,他竟真有了一线回温。 在街头随意地蹲着,嘴里咬着刚出锅的小吃,这对于翟望岳来说是罕见的回忆。和食堂角落无人问津地塞着铁盘里凉掉的饭,和家里饭桌前听着父亲的问责和母亲的抱怨,保持礼节,食不下咽都完全不同,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向申路河的方向移,一簇太热烈的温度和面条一起,顺着他的喉咙咽下,滚烫在五脏六腑里。 很多月城市的美食,都是和翟诚岳一起发现的。申路河忽然被回忆撞了一下,他们的过去消耗了大量的时间在漫无目的的走街串巷里,卤凤爪,水饺,清甜的藕粉。于是,与之相关的,笑语和插科打诨都轻易地纷至沓来。 味道比声音和故事都更容易记住,也更容易留下浓墨重彩的痕迹,埋伏在申路河记忆里的角角落落,随手就能把平静的画面倾覆,变得暗无天日。 麻酱放多了。申路河用力眨了眨眼,所以嘴里嚼久了才会有一股苦味,在口腔里回环荡漾不说,还蔓延到更深的地方。然而隔着蒸气,他依然察觉到,翟望岳正在望着他。 这家伙,看人悄无声息的,还一动不动,黑油油的眸子像无机质,令人猜不出他那张皮下面藏了什么妖魔鬼怪,竟打心眼里生出几分毛骨悚然来。 “申哥。”翟望岳叫他的语调一直都很平,甚至像张轻飘飘的纸,风一吹就会飘飞走,但只要引起了申路河的注意,他的语气立刻就会变得又硬又冷,“你是不是想到我哥了?” 他差点忘了,同样的画面,在申路河和翟诚岳之间,大概率已经发生过一次。 他好像能看穿人心。申路河很不想对翟诚岳的弟弟说道他们之间的事情,只是把碗和一次性筷子都塞进了旁边的垃圾桶,给了翟望岳充足的冷静时间——同时也是给自己的。回到翟望岳身边时,已经恢复了惯常的神态:“是有点。” 翟望岳的表情很是促狭,然而他开口了,却是与案件相关的事情:“我想到那个彭飞是谁了。我哥葬礼那天,有个记者一直缠着我和我爸妈问,那个人就叫彭飞。” “诚岳的同事?”申路河也回忆起来,当时他还拉开了那人,没想到,他也能和这次的事扯上关系,“要真是他买通了苟通海,那……他的脸也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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