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走到一半,阿兰终于恢复正常,边走边讲还没来得及告诉伊恩的细节。 “在学校里,你听到了火灾的幻觉,我看到了我妈妈的眼泪。她死的时候和派翠莎年纪差不多,是癌症。” “那个年代,癌症确实是种灾难。”伊恩露出遗憾的表情。 阿兰微微点头,回应他的同情:“全家人做了一切努力,试图减少她的痛苦,但都失败了。死之前,她受尽了折磨,麻醉剂也不能减轻她的痛苦。先是杜冷丁,然后是吗啡,我父亲还为她弄到了海洛因……她平静的时间越来越短,痛苦越来越长。” 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我父亲曾经是个军医,他参加过越战。他说,有些士兵从战场上被抬回来时已经流干了血,有些只剩下半个身体,有些还活着就开始腐烂……这种时候,一颗子弹或一针吗啡就是最大的仁慈。” 这不是该对孩子讲的东西,伊恩想。幸福街上的一切已经足够黑暗,阿兰的父亲为什么要向他灌输人类最不堪的一面,太残忍了。 “有一天晚上,她睡得很沉。父亲给她注射了一种新型的合成麻醉剂,效果很好。我坐在妈妈床头,一直看着她。天快亮的时候,我把一支氯化钾推进她的静脉。” “天……”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死刑需要注射三种药物。我少打了一针肌肉松弛剂,也不知道氯化钾会让人那么痛苦,在她颈动脉上划一刀都能更快地结束……” “不,别回忆了。” “我父亲也许知道,但他什么也没说。葬礼上他和我一样平静,所有人都说这对我们也是解脱。” “解脱……”伊恩低着头,很久才抬起来,面对阿兰的眼睛,“我必须向你道歉,为我曾经对你过不好的想法。你砍掉派翠莎的头时,我以为你是那种非常冷酷的人,因为倾听过太多痛苦而磨灭了同情心……对不起,是我太狭隘了。” “你没必要道歉。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我不知道更好的办法。” “不,优柔寡断也是种残忍。我应该干脆地让派翠莎解脱,让她的灵魂安息。” “派翠莎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去世了,伊恩。” “我知道。” “这里的怪物是我们潜意识的实体化,你不忍心杀死派翠莎,是因为你内心过多的愧疚。而我……我才是病态的人,我在重复当年的做过的事。咨询师的伎俩对我不起作用,我又一次选择了最极端的方法,这是一种强迫性的重复。” 阿兰的眼睛和梦中的法斯宾德医生完全重合了。 他眼中那团灰色的雾包裹着忧伤和悲悯,嘲讽和落寞,像一滴冰冷的眼泪,落在伊恩心脏上,冻得他胸口钝痛。 但他依然张开双臂,抱住面前这个苍白的人:“不要纠结这种问题,不要像我一样,被过去束缚,你也该找个地方放下自己的痛苦。我希望能为你分担一点,如果你愿意的话。” 阿兰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伊恩,然后摇摇头。 “谢谢,不用了。” 再次经过学校,他们看到的是一片废墟。 胸膛着火的怪物在雾中徘徊,偶尔发出低沉的、啜泣般的呻吟。无论他们如何同情,理解,怪物依旧会无差别地攻击身边的活物。当它们再次围攻上来时,伊恩用十字镐劈开了怪物的头。 我在消灭潜意识里过多的愧疚,他这样想着。 然而,就像一个恶毒的玩笑,从怪物破碎的颅骨里喷溅而出的脑组织和血液和人类一模一样。他顿时有种亲手杀了人的错觉,胃部好像狠狠挨了一拳,差点吐出来。 “我做不到……” 伊恩用镐头支撑身体,冷汗沿着额角流下来,后背湿漉漉地冰凉。 就算它们是自己负面情绪的产物,这血肉模糊的画面也过于真实了。他在电影里拍过再多暴力,都比不上亲眼目睹一个接近人类的生命消逝在面前震撼。 “不要勉强。”阿兰扶住他的肩膀,“直面创伤不是容易的事。” 伊恩拒绝了搀扶:“如果这些怪物来自我的潜意识,我就有义务消灭它们,让一切重回正轨。” “把这里比喻成病人的话,怪异现象就是症状,我们弄清了病因,也不能靠意志解决问题。你可以杀死怪物,就像否定涌上心头的情绪,这很容易,难的是找出诞生怪物的源头。” “你是说,怪物的产生另有原因?” 阿兰沉吟片刻,望向学校的方向:“我不能确定。派翠莎的幻象是在我们的共同作用下产生,并且平息。可街上的怪物依然存在,这似乎说明我们还有没解决的问题,或者,还有更复杂的原因……” “什么原因?” “比如,这里还有别人存在。” 伊恩愕然。 阿兰安抚地摆手:“这只是我的猜想,既然这里的现实可以被我们的意识影响,那么别人也可以。所以伊恩,不要过度自责,就像造成校园火灾的原因不是你——即使你没有参与盗窃杂货店,柯蒂依然会被其他人诱拐。你只是事件的经历者,并因此产生了创伤。” 伊恩笑起来:“我听懂了。你绕了这么大的圈子,不会是为了安慰我吧?” 阿兰极浅地微笑,没有说话。 伊恩做了几个深呼吸,确实轻松不少。卸下重负的心脏柔软地发痒,他在胸口按了按,发现它跳得飞快。血带着心里的痒流遍全身,他浑身都有种要融化的酥痒。他需要一个热烈的拥抱,并且那样做了。 他们的拥抱以更热烈的接吻结束。 “真想就在街上和你做爱,”伊恩喘着粗气,“我从来没这么饥渴过。” “你了解‘吊桥效应’的。”阿兰也在平复呼吸,不过他在笑,手也还摸着伊恩的脸。 理论是熟悉的,脚边还躺着怪物的尸体,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个浪漫的时刻,但是—— “就算是‘过山车效应’,我也得说,你比我更擅长接吻。”伊恩沙哑地咕哝着,凑近阿兰的脸。 一个世纪那么长的吻结束后,他发出感慨:“我现在的感觉就像充满了电。” 阿兰摸着嘴唇低下头,被伊恩连吸带咬,那里的颜色应该相当色情,他不能再刺激对方了。 而此刻,伊恩正在思考另一个问题:“对了,我还没问,你是不是——” “你问得有点晚了。不过,我和你一样。”阿兰说完就别开脸,似乎在后悔又一次挑逗伊恩。 “谢天谢地。” 伊恩捂着额头叹息,心想要尽快找个有床的地方——当然,他只是想想,但这足以让他扫光积累的疲倦和沮丧。 性欲果然是强横无比的动力,他在心里向弗洛伊德致敬。 可惜短暂的温情终究没法驱散浓雾,当学校的废墟消失在视野中时,身体的热气就被无人街道的寂寥冷却下来。伊恩一路都在寻找其他人存在的迹象,走过几条街后,他放弃了验证阿兰的猜想。 “看来只有我们两个。” 街边有几辆不知道停了多久的汽车,玻璃上落满灰尘,看不清内部情况。伊恩随手按下一辆车的门,竟然没有上锁。车里和外面一样积着灰,应该是被抛弃很久了。令人失望的是,车里既没有他们用的上的东西,也没有什么能表明车主身份的信息。 在梦里,他曾试过偷车。现实中的驾驶室严丝合缝,没有专门的工具,只靠手是不可能拆开钥匙孔的。他钻出车厢,把这一段当笑话讲出来,阿兰却没有笑。 “怎么了?” “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阿兰侧着头,仔细分辨街道前方的声音。 伊恩屏住呼吸,专注地听了一会儿,也皱起眉头: “狗叫?” 阿兰点点头:“小心点。” 连人都没有的地方,哪来的狗? 伊恩把十字镐递给阿兰,自己迅速在周边打量。如果是野狗,通常不会是一只,两个人,其中一个赤手空拳,面对一群野狗会相当被动。 他以最快的速度翻查所有能打开门的汽车,然而毫无收获。有些车里“干净”得只有血迹,让他本就绷住的神经又绞紧了几分。 尽管动作已经放到最轻,一番搜索还是不可避免地发出响动,传来狗叫的方向忽然安静下来。伊恩和阿兰交换眼神,两人默契地同时后退。 他们刚刚转身,打算加速撤离时,身后传来一声人类的惨叫。 那确实是人类发出的声音,因为他们都听清了一个词: “救命……” 作者有话说: 感谢收看意识流恐怖片 (什么怪东西,越写越怪
第19章 是个男人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痛苦,他很可能正在被狗袭击。 伊恩看向阿兰,对方也在看他。在校园里他们曾被虚假的呼救声骗进教学楼,再听到这样的声音,很难不怀疑它是幻觉。可万一那是同样误入寂静岭的人,转身离开就等于见死不救…… “我去看看。”他抬手示意阿兰留在原地。 后者坚持跟在他身边:“英雄不是这样当的。” 伊恩并非逞能,他只是觉得阿兰这种斯文人未必有对付恶狗的经验。而自己出身街头,就算忘掉大部分经历,多少也留了点搏命的本能。他脱下价格不菲的牛仔外套包住左手,一直裹到手肘,他上身还有件贴身的长袖T恤,正适合做点运动。 阿兰看着他的手微微一怔,随即心领神会。 他的反应让伊恩有点意外——他知道这种方法?不过这会儿没有时间聊天,前方已经能看到一片黑影,轮廓像一辆车。车子旁边有一团低矮的黑影,应该是狗。 他做了个手势,阿兰贴着街边的建筑,自己绕到街道另一边。马路不宽,他们能看清彼此。伊恩能看到自己这边有三只狗,它们围成一圈,正在撕咬什么。阿兰那边也有一只,在他看到狗的同时,狗也发现了他。 四只大型犬对两个人,如果是普通野狗尚有一拼,可惜他们遇到了最坏的情况,它们是四只长得像狗的怪物。没有皮肤、裸露着骨头和筋肉的身体,肿瘤般的头,每一只身上都带着狰狞的伤口……伊恩在梦里和它们打过交道。 究竟是梦渗入了现实,还是人走进了梦,已经无所谓了,他发现自己的心态好得堪称麻木。第一只扑上来的时候,他没有躲避,反而把缠着外套的手迎上去,送进怪物嘴里。 动物飞扑时很难改变方向,伊恩顺利地把小臂横到它两排牙最深处,卡住臼齿,这个角度让它合不上嘴,锋利的獠牙也使不出力。怪物的后脚刚落地就要甩头,撕扯猎物的同时也找回牙齿的自由。 伊恩早看穿它的意图,和它同时放低重心,另一只手迅速抓住它外露的肋骨,双手用力,把它整个横抡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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