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远被带进来,看见会客室里还有一个人,有些惊讶。 叶潮生开口:“路远,局里已经正式决定,重新启动关于当年陈来涉嫌物证造假的调查。我们也掌握了一些证据,通过这些证据,我们认为当年陈来并不是死于自杀,而是谋杀。” 路远震惊到无法思考:“他不是自杀?” 叶潮生摇摇头:“不是。我们在他的头发上发现了超量的致死毒素,”他顿了顿,“陈来在看守所里被人杀害,我们有理由怀疑,他是在死之前发现了什么,才招来杀身之祸。” 路远瞳孔骤缩,呼吸急促,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叶潮生说:“廖局已经被停职,等候调查。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路远低头,狠狠地搓了一把脸:“他真的不是自杀?” 叶潮生看着他:“不是自杀。”他想了一下,又详细地说,“他是被人用超过致死剂量十八倍的芬太尼麻醉,然后伪装成了自杀的现场。” 突然,路远握拳狠狠砸向钢制的金属会客桌。 “梆”地一声巨响,旁边同事被吓一跳,喝道:“你干什么!” 路远眼角发红:“我……我还以为……” 叶潮生语气平静:“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路远深吸一口气,像下定了某种决心:“我有。” “曹会在法庭上翻供的第三天,市局开始重新调查温林的案子。” “当时我们都卸职了等调查。两天后陈来来我家找我,跟我说指纹和刀,都有问题。” “他走了以后,我立刻去找了廖局。廖局说,陈来这是想推卸责任,如果有问题,为什么现在才发现。” “接着第二天,我们就被羁押了。后来我才听说陈来畏罪自杀了。” 同事难掩震惊。 叶潮生对这个结果早有准备,又问:“陈来说刀和指纹有什么问题?” 路远回忆道:“他说刀和伤口可能对不上,还需要一点时间再研究一下。但是指纹绝对有问题。” 叶潮生:“指纹有什么问题?” 路远顿了一下:“他说太完整了。刀上指纹的大小,和手指握刀时与刀柄接触时应有的面积,不符合。陈来说,他觉得更像是……直接按上去的。” 叶潮生转瞬间便想明白了,又问:“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路远轻轻摇了下头:“我不知道陈来还给谁说了……我只告诉了廖局。” 话匣子一打开,剩下的话也变得容易出口了:“已经到这一步了,我索性都告诉你吧。” “当年我们不是没有过争议。温林一见到警察就什么都招了。他在审讯室里吓坏了,哭得太惨了,我觉得他不是在演戏。” “可是廖局很坚持。” 路远长长地叹一口气。 “那年正好赶上局里搞标兵评比,你知道的,对后面评职称什么的都很重要。张峰他爸和老陆局是战友;周立家境好。” “他们每个人都比我有后台,有靠山,有退路。我没有办法,我只能靠顺着我的领导。我没有和领导对着干,坚持自己想法的资本。” 路远抬头看着对面的人,生出一种不真实的荒谬感。 过去他与他们曾是同袍,是师徒,如今他却变成了阶下囚,带着镣铐,接受审问。 叶潮生听得心情复杂。 同事在旁边问:“这些事,你当时为什么不和调查组说?” 路远看着他一眼,又去看叶潮生,一侧嘴角扬了一下,嘲讽飞快地划过:“你联系过张峰周立他们吗?他们过得还不错吧?” 叶潮生没说话。 路远不介意他的沉默:“我想他们应该过得也不差。可是我呢?一个被罢职的警察以后能做什么?把廖局也拉下水对我没什么好处。”他低了低头,“廖永信说等我出来,他会帮我找一个满意的工作。再说温林死的那天,负责审讯的是我——白纸黑字的签名,这个责任我赖不掉。” 他看看自己手上的镣铐:“我能当队长,我心里清楚是他给我暗中使了劲。他那么照顾我,我不能出卖他。” 路远想起了温林归案的当日。 温林又是求饶又是哭,坚决不承认自己杀了人。 他出来碰上廖永信,随口抱怨了一句——如果有凶器,就算没口供也能结案了。 廖永信当时朝他笑一下,说会有的。 他在监狱里度过浑浑噩噩的三年后,终于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猛然清醒过来。 路远攥住手心,看向叶潮生:“那年……陈副局要退休,省厅搞了个考核,想在几个地级市局中间选一个提拔过来,顶上陈副局。” 他话没说完,叶潮生已经明白了。 康明马晴的死性质恶劣,如果不能尽快破案,被媒体传成入室抢劫杀人,会对廖永信的考核影响极大。 当时那样的关头下,就被温林恰恰好赶上了。他去过现场,还拿了受害者的财物。 他无辜,又没那么无辜——反正只差一把凶器而已,谁让他动了不该动的念头。 不过一念之差。 所有的人,都在那一念之间,行差踏错了一步。谁也没料到这一步就偏出了千万里,再也不能回头。 叶潮生回到局里,马不停蹄地找到郑望汇报。 郑望听完,脸色沉如一桶沥青:“我早上去开了会。省厅要派一个专员过来跟进这个案子。等专员一到,就开始对廖副局等人进行调查。” 叶潮生迟疑着说:“是不是先把人控制起来比较好?” 郑望眉头一皱。 叶潮生说:“两个人证的口供都能互相对的上。现在已经很明确了,廖副局是当时那把假凶器的第一接触人,法医也已经在重新比对那枚指纹了。我建议为了杜绝廖副局畏罪潜逃的可能,应该先把人控制起来。” 郑望啪地一拍桌子,气急败坏:“叶潮生!” 叶潮生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脸色都没变。 郑望这段日子也算摸到他的脾气了,这是个软硬不吃的主。他压了压火,缓下语气:“你不能这样做事,一点都不给自己留余地。如果最后结果不是那样,廖副局恢复原职,你要怎么面对他?面对别的同事?” 郑望语重心长:“你自己想一想,这样对待你的老领导,一点不都留情面,别人看在眼里怎么想?他们会不会觉得心寒,觉得你是个冷酷无情的人?”他叹口气,“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做事情要圆滑一点,不能这么赶尽杀绝。” 叶潮生没说话,反而抿嘴笑了一下。 郑望看在眼里:“你笑什么?” 叶潮生觉得这事争辩实在没意义,便敷衍地说:“郑局,您是为了我好,我都明白。那就先这样吧。” 他站起来要走。 “你等等,”郑望喊住他,“你们昨天车祸怎么回事?许老师严重吗?” 叶潮生已经瘸着脚走到门口,闻言回头:“还在查,个人猜测就不多说了,看查出来的结果吧。许月伤到腰了,医生说有脊髓震荡的可能,最近这段时间可能活动不利索。我想他这阵子就别来市局了,在家好好养着。” 郑望点点头:“这是得好好养着,不然到了我这个岁数就要受罪了。还有你也是,注意点,别到处蹦跶。仗着年轻,回头落下了病根,难受的还是你自己。” 郑望最后嘱咐他:“这么大的事,跟你家里也报个平安,别叫父母惦记。” 叶潮生没应,已经转身出去了。 他回到办公室,惦记着许月,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没人接,叶潮生又打到医院的护士站,被告知许月被推去拍片子了。 许月后腰那一块撞得确实严重。 叶潮生早上走之前,偷偷地掀开许月的衣服看了一下。 约有他半个手掌宽的淤青,横贯腰际,颜色紫红,甚是骇人。 叶潮生不放心,还是替许月约了进一步的检查。 他挂了电话,重新处理起昨天还没看完的案卷。 刑侦队里加班加点,把全部案卷过了一遍,算上之前的,一共十四个案子的卷宗,整整齐齐地放在叶潮生的桌上。 汪旭也已经从银行调来了当时那份贷款的申请文件。 叶氏当时竞标一块地皮,但资金有限,向银行贷款。 前台初步审核通过后,贷款文件被转到后台审核。 然而受害者所领导的后台审核小组认为,酒店业整体盈利下降,外加叶氏本身长期流动资金不足,完全依靠银行贷款周转,怀疑其盈利能力有限,还款能力不足,故而拒绝下发贷款承诺书。 拒绝还没发到叶氏,负责审核该项目的银行职员就出事了。 这名职员遇害以后,这事反而变得顺畅了。着重审贷款申请时,新的负责人很痛快就给批了。 叶潮生想了想,摸出手机给叶芸生打了个电话。 叶芸生那边不知道在干吗,过了好久才接起来:“哥,怎么了?” “我问你个事,叶氏在花禾区南边是不是有一块地?我印象里那边应该从来没有开发过吧?” 叶芸生捂着话筒匆匆走出房间,楼道里空无一人:“那块地早就转手了。” 叶潮生皱眉:“转手了?为什么?” 叶芸生回答得很含糊:“那块地根本就不适合用来开发酒店。谁没事想不开住到那个地方去啊。”她顿了顿,“哥,那块地有什么问题吗?” “没事,我就问一下。先挂了。” 叶潮生挂了电话,打开电脑。 土地转让都要在政|府的网站上公示。 他花了几分钟,就查到了叶氏竞标到手后,又转让出去的那块地的详情。 当年那块地打得是花禾区城中村改造的名义,表面上是政|府拆迁改造项目,在招标公告上写的也是“建筑用地”。 建筑用地是个很糊的词。 廉租房算是建筑用地,百货大楼算是建筑用地,酒店写字楼也算是建筑用地,但其中的区别却千差万别。 政府拆迁项目比商业拆迁项目的拆迁补偿要低得多,因为拆迁是出于服务公众利益的目的。 这就是为什么那家拆迁户说,他们拿到的拆迁补偿款比同地段的其它拆迁户每平米少了四千块。 叶氏千方百计地拿到了这块地,白白放了四年。三年之后,以比当年投标报价高了近一倍的价格,将这块地卖了出去。 一出一进,叶氏躺着赚了近亿。这就是叶氏当初宁可贷款,也要抢下这块地的原因。 叶潮生看明白后,反而生出更大的疑问来。 叶氏有如此的手段和眼光,怎么还会像芸生说的那样,连年亏损,甚至到了要做假账的地步? 他再度拿起电话想打给叶芸生,想了想,又把电话放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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