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名字文绉绉不好叫,兄弟们向来直呼其绰号孟三儿,时间一长,倒是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名了。 裴郁点点头,也不揭穿对方将打手说成保镖的把戏。 郭腾还说,自己也一个多礼拜没有见过孟三儿了,联系不上,最近正在找他,目前还没消息。 裴郁问到那个被写在笔记本上,叫丁胜的人时,对方倒痛快承认,丁胜在他这里打台球欠了钱,孟三儿作为自己的员工,有时会去催促一下其还账。 郭腾告诉他,自己和丁胜基本不会直接联系,而是全权交给孟三儿去处理,距离上一次见到丁胜已经过去很久,记不大清了,只知道是个年轻男子,似乎还是个无业游民。 能把高利贷欠债逼债说得这样冠冕堂皇,避重就轻,还只字未提地下赌场的事,面不改色心不跳,裴郁暗想,这郭腾也是根久经沙场的老油条。 没用多长时间,裴郁和沈行琛便在郭腾和一串小服务生的簇拥下,走出台球厅大门。 裴郁看到,刚才那位叫李泽飞的小服务生,转身回去之前,还朝沈行琛快乐地挥挥手,笑容灿烂地告别。 沈行琛也扬手致意,报以友好而诚挚的微笑。 裴郁在身后淡淡瞥他一眼,手插衣兜,大步走开。 没走几步,便听见沈行琛从后面追了上来,兴致勃勃道: “所以,我们现在又多了一个要找的人,丁胜,是吗?” “我们?”裴郁反问,头也不回,“你还真没把自己当外人。” “谁说我是外人。”沈行琛笑嘻嘻赶上来,与他并肩而行,“我可是要当你内人的。” 裴郁轻嗤一声,又听对方继续说道: “众所周知,私家侦探可是刑警队编外人员,对不对,我帅得惊天地泣鬼神的裴斯垂德探长?” 裴郁懒得理他,抬手叫停一辆出租车,长腿一迈,跨了进去: “我要回局里,你去哪儿?” 沈行琛却立在原地没动: “小裴哥哥,我得回趟事务所……” 没等对方说完,裴郁便砰一声关上车门,将他的声音身影,都隔绝在钢化玻璃之外。 ———— 回到局里,廖铭和窦华还在开会。裴郁去了趟户政科,从浩如烟海的户籍信息里,寻找望海市名叫丁胜的可疑人员。 这个名字本就不多见,没一会儿,其中一个二十七岁,下颌处有一颗小痦子的青年男子,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信息显示,这位丁胜出生在望海市下辖东流村,高中没毕业就辍学来到望海市居住,虽然没登记过什么具体工作,但也没有违法犯罪记录,至今未婚。 从照片衣着和个人履历上看,他的经济状况不是太好,倒是符合郭腾口中所说的“无业游民”印象,存在会借高利贷的可能性。 裴郁留存了他的资料,又回去在廖铭办公桌上发现了装着监控视频的文件袋,根据时间判断,是一周之前的海滨公园附近。 暂时没法讨论案情,他只好坐下来,不抱太大期望地筛一筛监控,看看是否能发现孟临溪或者丁胜的身影,寻找他们最后出现的时间地点。 长久盯屏幕盯得眼花缭乱,心浮气躁,裴郁索性放弃监控,将自己反锁在解剖室里,专心致志地研究起那只属于孟临溪的残肢来。 只有面对这些萦绕淡淡福尔马林味道的骨骼血肉时,他内心才感到一种纯粹的安稳与宁静,连呼吸的气息,都变得和缓而均匀。 解剖台上,柳叶刀下,都是他习惯与认可的生命形式。 他听到那些一动不动的尸体,接连不断向他喁喁低语,诉说自己的今生前世,死前的牵挂,死后的叮咛。 每一滴鲜血,每一片骨肉,每一颗头颅,都在解剖室的昏黄光线下复活,起舞,低沉而稳妥地,合奏一曲勾魂摄魄的挽歌。 他沉醉在死亡的国度里,解剖台是歌舞场,柳叶刀为指挥棒,音符从指尖倾泻,流向深不见底的长眠渊薮。 一场盛大,腐朽,酣畅淋漓的交响乐。 他在无声的乐曲中闭上双眼,微微颤栗,感受这种已陪伴他许多年的,从指尖一路传导而来,不可言说的,奇妙的亢奋。 骨中无岁月,昼尽不知年。 “小裴哥哥,怎么还没下班呀?” 一道同样魅惑,却多了几分清朗的声音含笑传来。 裴郁骤然睁开双眼,看见斜倚在解剖台边的沈行琛,歪着脑袋,唇边噙半支未燃尽的烟,专注又愉悦地,笑盈盈打量着他: “是不是……在等我接你回家?” 沈行琛的眸光迷离,善诱,嗓音轻佻,多情,像摇晃的红玫瑰洒出花蕊,误认作深红酒液挂杯,与交响乐完美契合,致命不见血色。 裴郁怔然许久,连眼睫也忘记去眨,直到手中的柳叶刀当啷一声掉在解剖台上,才如梦初醒,回过神来。 这才发现,窗外月上枝头,原来已经到了晚上。 窗扇被夜风吹得微微摇摆,沈行琛又是翻窗户进来的。 裴郁定定心神,重新拾起台上的刀,一边仔细清理薄刃上勾连的碎肉血丝,一边状似不经意地说: “你好像,总能知道我在哪儿。”转bsi “当然。”沈行琛眉眼弯弯如新月,被袅袅轻烟缭绕,“我们住一起啊。” “没住一起之前,你也是。”裴郁没有抬眸,只专心于手下的工作,口气平淡如常。 对面静默良久,久到裴郁以为沈行琛对他的话选择充耳不闻时,才听见对方轻轻笑道: “那……就是缘分咯,妙不可言的,缘分。” 晚风送来清新好闻烟草味道,裴郁抬头,望见沈行琛笑意辽远,指间一闪一闪的星光,像某种心事忽隐忽现。
第126章 另一块碎尸 “所以,小裴哥哥,这只手,有什么新发现,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裴郁小心收拾着柳叶刀,就见沈行琛掐灭烟蒂,手指一弹,精确投入墙角垃圾桶,饶有兴致地问道。 他放好刀,将那条逐渐腐烂的左上肢展示给对方: “断端非常烂,应当是经过锐器多次砍切造成。” “多次砍切?”沈行琛眨眨眼睛,“有深仇大恨?” “不一定。”裴郁道,“砍创都集中在一处,有可能是凶手力量不足,不得不砍很多下,才能完成分尸。” 他拿起断肢,把上面包裹的层层叠叠黑色塑料袋和胶带收集在一起,分别放进冷冻柜: “还有,断裂的地方不是骨关节,也没有避开大血管,凶手似乎缺乏一定医学知识,基本可以排除专业人士作案。” “专业人士?”沈行琛笑了,“是说你这样的法医吗?” “不止。”裴郁关上柜门,利落摘掉手套,脱下白大褂,“法医,医生,屠夫之类,经常与肉和刀打交道的职业,都算。” 一面说着,他已经洗完了手,示意沈行琛跟出来,准备回家。 锁上解剖室门的刹那,他听见沈行琛的声音轻而幽旷,回荡在渺远无人的走廊里: “其实,这个孟临溪不是什么好人,对吗?” 裴郁不答,双手插兜,朝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他年纪轻轻就参与毒品犯罪,坐牢七年,遇到形形色色的罪犯,近墨者黑,只会更加不堪。”沈行琛跟在他身边,自顾继续说道,“出来后没有谋生手段,给人当打手,逼债,所有人对他的印象都是凶神恶煞,远离保平安。” 裴郁不去看对方,只淡淡道: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这样的人即使活在世上,也是为祸人间。”沈行琛轻轻一笑,空气中有无尽孤凉的萧索,悄悄弥漫开来: “现在天降正义,有人悄无声息处理了他,也算是为民除害。况且,根本没人为他的突然遇害鸣不平,连报警的人都没有。你们警察辛苦奔波,要找出凶手,为一个坏人讨公道,值得吗?” 裴郁沉默半晌,耳畔只有夏夜喧嚣的虫鸣,和皮鞋踩在水泥地面,清晰而稳妥的脚步声。 “没有值不值得,只有应不应该。” 他开口,嗓音中的质感,比夜幕更低沉: “私刑不算是正义,个人也不能当判官。决定一个人是否有罪并进行裁决的,是法律,不是情感。我们不是为孟临溪这个人讨公道,而是为了他背后,保证活人世界正常运转的秩序——众生平等,无二无别。” 沈行琛微笑望着他,如玫瑰静静舔舐夜露: “可你明明知道,平等就是个笑话。” “那不是我们能改变的。”裴郁说,“我们力所能及的,只有眼前的案件。尽快侦破,才能给所有人一个交代。于我而言,法医的职责是替死者说话,除此之外,与我无关。我们是传声筒,不是审判团。” “哪怕,这个死者是坏人?”沈行琛笑容轻浅,眸中有星光坠落。 裴郁点头,将对方身上飘来的香水味道,佐着月光,悉数收入呼吸道: “坏人也有开口说话的权利。但他一定要为做过的事,承担相应后果。” “那我倒是绝对赞同。”沈行琛笑笑,一双黑曜石缱绻而灵动。 说话间,裴郁已经走到车旁。 他伸手刚要拉门,却被沈行琛一个侧身挡住,隔在他与车门之间。 他的手从沈行琛腰际越过,搭在把手上,两人距离猝然拉近,咫尺之遥,呼吸可闻。 裴郁正想问对方又要发什么疯,就见他微微仰头,直视自己,莞尔一笑: “哎,小裴哥哥,忘了告诉你,今天你在台球厅装肚子疼的时候,喘得可真好听。” 裴郁双唇抿紧,目光肉眼可见地冷下来。 偏偏沈行琛得寸进尺,存心勾%引,抬手扶住他肩头,一个十分亲昵又无比暧昧的姿势: “劳烦小裴哥哥受个累,再叫两声,给我听听?” 看着眼前人漂亮的上扬眼尾,精致的少年轮廓,裴郁忍不住暗想,好好一副皮相,怎么就长了张这样欠揍的嘴。 他压抑住抡拳的冲动,一把抓住沈行琛手腕,从自己肩膀上拉开,语气森凉: “再不知收敛,你信不信,就在这儿,我让你把嗓子叫哑?” “嘶……”沈行琛低呼一声,听见他的话,眼中又瞬间亮起来,饶有兴趣地轻笑,“那我真是荣幸之至,都有点儿迫不及待了……” 说着,便朝他靠得更近,整个人都快贴到他身上来。 裴郁一手抓着人,一手撑着门,从背后看,还真像将沈行琛压在车门上,打算做点儿什么的样子。 他尽量伸直手臂,将人推远,微微蹙眉: “伤养好了吗,就在这儿发浪?” 沈行琛对他的讥嘲浑不在意,笑得波光潋滟: “你试试看,不就知道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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