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年却是笑出声来,饶有兴致地瞅他: “裴法医今天怎么如此疏远,不是你前几天凑上来,撩拨我的时候了?” 裴郁眼皮也不抬,冷冷道: “我没有。” 随后,无论何年再怎样调侃,他都岿然不为所动,稳坐钓鱼台。 提取完足印,廖铭那边也记录得差不多了。裴郁听见卢鸿声称,最近白天黑夜自己都待在厂里,虽然没人能证明,却毫不心虚,反而理直气壮。 至于那个叫蒋凤桐的小姑娘,卢鸿始终表示,不认识,没见过,问也白问。 一行人离开库房,向厂子门口走去时,裴郁瞅准一个卢鸿安静下来的空当,不经意间问道: “你厂里,有没有女职工?” 这话问得卢鸿一愣,瞪圆小眼睛看了看他,才答道: “没了,年后就没了,以前还有几个算账的。” 说着,卢鸿又“嗐”一声,挠挠头: “别说女职工,男职工都跑没了。你们既然找到我,肯定也知道,年前那个案子,罚了我一大笔款子,厂子眼看着干不下去,能跑的都跑光了。” 裴郁点点头,不再言语。 廖铭却转过脸来,乘势问道: “所以,你恨上了蒋天伟?” “那没有!那没有。”卢鸿连连否认,一双绿豆眼睛尽可能睁到最大,好让廖铭和裴郁看清楚其中的诚意: “人家秉公办事,咱们没话说,没话说。什么恨不恨的,谈不上。” 看来,警察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裴郁想。 这个卢鸿,还远达不到亡命之徒的地步,说他绑架蒋凤桐,实在也不像。 比起他,裴郁觉得,自己更看不透的,是那个叫桑斐的女孩。 正暗自思忖,卢鸿把他们送出厂门口,便挥挥手,迅速闪人了。 上车前,裴郁注意到,厂子门口的围墙上,有一块新鲜粉刷过的痕迹,颜色煞白,和旁边老旧的墙皮,形成鲜明对比。 更惹眼的是,那块煞白的边角上,还有一道没有遮住的,滴落下来,又干涸在墙上的红痕。 没清理干净的红色在白漆衬托下,更显得鬼气森森,触目惊心。 他看到廖铭也在墙下停住脚步,便走过去,将那红色抠下一点,在指间捻一捻,又放到鼻端去闻。 很快,便抬眼看着廖铭: “血。” 廖铭眼底浮现一抹凝重: “人的?” “不能确定。”裴郁一边说,一边摸出物证袋,把抠下来的红色装进去: “要检验过后才知道。” ———— 又是一路颠簸后,几个人驱车回到局里。 裴郁刚要带着那袋疑似血迹的物证去化验,却被何年当面拦住,冲着他笑得怪不好意思: “裴法医,看在我受伤的份上,劳您大驾,把我送回事务所吧。” 裴郁微微昂首,扬起手中物证袋: “我要做鉴定。” 话音未落,就绕开何年,打算离开。 谁知,豆花儿这时却从车上跳下来,几大步来到他身边,一把将袋子夺了过去: “裴哥,鉴定我来,小何侦探受伤了,你就帮帮他呗。” 裴郁瞥他一眼,又望向廖铭。 “还有点监控没筛完。”廖铭仰头望望天色,破天荒地拍一拍裴郁肩头,嘱咐道: “你送完他,早点回来。” 说完,抬腿就走。 豆花儿自然也跟在廖铭后头,快步走开了,还不忘回过头来,朝裴郁做一个OK手势。 裴郁收回视线,望着眼前扶着后腰站在那里,冲他抱歉笑笑的何年。 想到这伤大半是由自己造成,一伤两人,只觉隐隐头疼。
第85章 好消息 “裴法医,帮我抹一下药再走吧。” 将何年送回初照人事务所,裴郁帮他掀开卷帘门,便要转身离开,却又被拦住去路。 他微微蹙眉,居高临下地看着何年,口气冰冷: “不管。” “你就行行好,送佛送到西。”何年却不依不饶,一瘸一拐地拦在身前,不肯放他走,“我一个人,上起药来也不方便呐。” 裴郁毫不客气地甩开他,避开那双和沈行琛同出一辙,却总是漾着纯良无辜神色的黑眸: “我不想说第二遍。” “裴法医。” 何年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像奔流的溪水骤然静止,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这种突如其来的霜寒之感,让裴郁不由得停住脚步,转眼望向对方。 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上,却出现了一种,他完全陌生的冷笑神情。 那神情不会属于沈行琛,可是,也不应当属于何年才对。 他将何年上下扫一眼,略带探询地看着对方。 何年唇角缓缓勾起,眼底却殊无笑意,反而一分一分冷下去: “对他,对我,裴法医的态度,倒是天差地别。” 裴郁轻轻昂首,眼神里也带上些睥睨意味: “与你无关。” “哦,是么?”何年腔调一扬,话音里带上几分挑衅,“你亲近他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这个壳子,我也在用?” 说着,还向前走了一步,定定凝视裴郁,眸中浮起一种天真的窥探: “你不是对他挺亲近的么,是不是,对他有感觉?” 裴郁见对方靠近,下意识后退,再次强调: “我对活人没兴趣。” 何年笑笑,唇边弧度温和,眼中寒意森然: “那如果我告诉你,他快要死了,你会有兴趣吗?” 裴郁目光一凛,音调也不自觉拔高: “你什么意思?” “嘘——” 何年伸出一根手指,抵着唇,勾出神秘莫测的微笑: “我能感觉到,他现在睡着了,小声点儿,别吵醒他。” 窗棂将照进来的阳光,分成笔直的几束,光里有浅淡的浮灰在跳舞。 其中一束,映在何年下半张脸上,将那张好看的少年脸庞,分隔成明暗交界的两半,一半暗影,一半光明。 那双总是熠熠灵动的漂亮眼眸,此刻在略显黯淡的光影里,流转着凌厉的精芒,笑容背后,有毫不掩饰的冷漠: “我说过,他那个人,这里,多多少少沾点儿毛病。” 何年视线不动,抬手朝头上轻轻一指,语气里的不屑,听得分明: “昨天划了手,今天伤了腰,要是明天杀了人,难道还要连累我,跟着他去坐牢?” 裴郁眸光闪了闪,明明是风动影长的融融夏日,他却从对方神情里,看出来自冬季冰河的严寒。 他心头渐渐涌起一阵不祥预感,不禁盯住那张脸,冷冷问道: “你想干什么?” “我早就受够了和他寄居在同一个躯体里,眼睁睁地看着他发疯,折磨这个壳子。一会儿动刀,一会儿流血,哪天血流干了,我也活不成。”何年面上的笑意一点一点收敛,“我阻止不了他,还得付出代价,承担所有的痛苦和结局。裴法医,你说,这对我,是不是很不公平?” 裴郁深深望着他,一言不发。 “在无可挽回的悲剧发生前,我得想办法拯救我自己。”何年轻蔑一笑,那双往常清澈见底的眼睛,也被一种狠戾的微光,徐徐侵占: “一副壳子,两个灵魂,实在太挤。我要和他争这副躯体,一点一点,把他挤掉,独占这个壳子。” “不行。”裴郁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行不行的,你说了可不算。”何年笑笑,望向他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可笑的小丑: “裴法医,别忘了,暗中行动,可是我的专长。” 何年伸手,从桌上夹起一张名片,横在他眼前,挑挑眉梢: “我比你,更了解他的心理动向,和身体状况。” 那张名片上,端端正正的黑字一如既往,分毫不乱,可此时看在裴郁眼里,却觉得无比刺心。 【小何侦探,能掐会算,料事如神,铁口直断。】 料的是什么事,断的是什么口。 难道对方早已算准,能挤掉沈行琛的人格,独享这具皮囊,才会有恃无恐,跑到自己面前来示威。 想到这里,裴郁骤然转眼望着他,眼底逐渐漫出几分不可置信。 “解决掉沈行琛,不是什么难事。”何年眨眨眼睛,举起另一只手,将那张四四方方的名片,缓缓,慢慢,一撕两半,发出“嗤——”一声冗长而沉闷的裂响: “裴法医,我还是应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不出一个月,世界上,就再也没有沈行琛这个人了。” 说到后半句,何年有意压低了嗓音,和着名片撕裂的闷响,幽深,缥缈,飘在他耳畔,像黑白无常唱起索命歌谣。 裴郁脑海中轰然嗡鸣,像什么东西突然倒塌,倾颓,却来不及扶上一把,只留下冰冷漆黑的一个空洞,深远,巨大,一眼望不到边。 再也没有沈行琛这个人了? 他应该松一口气的,不是吗。 如果沈行琛再也不会来纠缠他,不会口口声声叫着小裴哥哥,不会时时刻刻飞来撩人的眼风,更不会心心念念要爬他的床。 那种危险如情人鸩毒的香水味道转眼成空,那双波光流转,引%诱他坠入深渊的黑曜石,弥散不见。 从此,鲜活的,灵动的,温热的,都离他远去,剩下朽烂与他长相厮守,不死不休。 玫瑰枯萎,蝴蝶凋亡,世界重新归于清静,他与活人照旧划江而治,互不相扰,各自为政。 活人的爱恨纠葛,与他无关,他仍旧挥舞那把寒光闪闪的柳叶刀,多少尸体在他刀下来了又去,安静沉默,一如这无情更迭的光阴。 就像他当初为自己设好的预定轨道,兜兜转转,生生死死,离不开一座血肉白骨堆成的孤岛。 碧海蓝天,白浪枯岩,都是他一个人的风景。 这难道,还算不得好消息? 他应该……松一口气的。 可是。 可是。 “……如果遇到一个叫沈行琛的孩子,你要尽力,护他周全……” 谁的声音突兀浮现在耳边,萦绕不散。 对,是师父严朗。 师父交待过的,要护这个叫沈行琛的孩子周全。 师父对他有知遇之恩,他裴郁不能忘恩负义,不听师父的话。 他不能眼看着何年挤掉沈行琛,独占这具躯壳,辜负师父的期盼。 沈行琛不能消失。 一边想着,裴郁紧紧抿唇,将所有的“可是”,都安到严朗头上。 随即,便暗暗咬牙,盯住何年,冷冷开口: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那语调中的寒意,足以让望海城郊的十里春溪,瞬间冻成坚实的冰川。
第86章 你也别想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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