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哗哗的水声在隔壁响起,躁动不安的心绪,才稍稍冷静下来。 自己真是疯了,他想,引羊入室,自寻烦恼。 暗暗自嘲一声不争气,裴郁抄起桌上的柳叶刀,重新修整起那只零落的小骨盆模型来。 锋利刀刃划过油泥的手感,让他渐渐心平气和,自觉降温。 谁知,还没划几刀,浴室里又隐约传来沈行琛的唱歌声。 唱的什么他不知道,但那少年声线,却是一如既往地清朗动听,和着泠泠水音,像一枝与夏夜晚风调情的玫瑰,在水面上温柔绽放。 那声音听在耳中,下刀的手指,便不知不觉偏了一分。 也不知过去多久,好容易等到那歌声渐熄,水声停泊,整个世界回归安静时,浴室里又忽然“咚”地一响,似是什么重物摔在了地上。 裴郁暗道一声不好,还没等想出个由头推辞,就听见意料之中,委屈巴巴的声音响起: “小裴哥哥——” 带着空荡回声的音调,听上去还有几分楚楚可怜。 裴郁把牙咬了又咬,没办法,只好放下刀,起身去救援。 将只披了条浴巾的沈行琛扶着腰架起来,他半抱着人往卧室走,短短几步路,额头上竟然已沁出细密的汗珠。 他告诫自己,一定是因为浴室水温太高,才凝了他一头水蒸气。 偏偏这个该死的沈行琛,走个路也不安分,被他架着,有意无意地往他身上贴过来,双腿扭扭结结,仿佛拧麻花。 沈行琛身上挂的浴巾,随着其动作颠簸,早就裹不严实,滑落一半,雪色布料和玉白皮肤交相辉映,简直如同小电影身临其境。 更要命的是,一缕久违的熟悉幽香,从他周身散发出来,徐徐攀升到裴郁鼻端。 雪松,海浪,橙花油,麝香。 情%欲交缠禁欲,危险借名诱惑,清新,妖娆,冷冽,炽热。 许久不见的,令他沉醉的气息。 裴郁骤然发觉,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正在悄无声息地抬头。 快要贴在他身上的沈行琛,似乎也感知到这个变化,唇边笑容立时暧昧起来,扭动一下,明知故问: “小裴哥哥……嗯……你怎么了?” 顾不上理会对方眼中流转的光彩,裴郁抿一抿唇,三两步把人拖到卧室床边,也不管他被疼痛激起的轻呼,一甩手,将人扔在床上。 而后,落荒而逃似地,闪身进了浴室。 这个澡,是裴郁有记忆以来,洗得最长的一个。 ———— “小裴哥哥洗了这么久?” 从浴室出来,裴郁刚走进卧室,就看见沈行琛斜倚在床上,笑盈盈地望着他,眸中朦胧又勾魂的光华昭然若揭。 他也不看对方,抬腿上了床: “洗头。”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这种行径,实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然而覆水难收,此时再解释只会越描越黑,他索性将高冷进行到底,一抬手,熄了灯,房内霎时陷入一片黑暗。 在属于自己这一半床上躺好后,裴郁刚合上眼没两秒,便嗅到一阵辛辣又清凉的刺激气味。 不用睁眼,他就知道,是沈行琛在擦红花油。 洗完澡这么长时间不擦,偏偏等他回来再擦。 裴郁心底无声轻嗤,不理会对方的司马昭之心。 果然。 “小裴哥哥,你帮我上一下药再睡么。” 耳畔传来的腔调,一如既往,天真纯良中漾着不自知的媚惑,无风暗夜里,如玫瑰花瓣轻轻摇曳。 裴郁眼皮也不抬,一动不动躺在那里: “不管。” 经历了方才尴尬的生理冲动,他就决定,即使这个人死在床上,他也要等着120来抬人,再不上手了。 也许是他态度够决绝,静默良久,那阵药油的味道微微淡了些,他感到身下的床发出微微窸窣声,是沈行琛稍稍挪开一点,自己上药去了。 听着身旁的人嘶嘶嗯嗯地上完药,又自顾自地朝他轻笑说句“小裴哥哥晚安,祝你做个有我的好梦”,裴郁始终不发一言,连呼吸也控制着,没有紊乱一分。 好容易周遭再次安静下来,窗外月亮也隐在云梢,偷偷躲懒浅眠,只留下一层淡淡银光,流泻于床头身上。 如蜡像一般,原封不动躺着的裴郁,却无论如何,难以入睡。 身边这个活人,不仅在行动上处处影响他,还将他原本古井无波的心绪,搅扰成一塌糊涂的一团乱麻,实在令他心浮气躁,扼腕不已。 就像一列行驶在既定轨道上的火车,受到某种不可抗力,一点一点偏离路线,朝着未知的危险奔去。 他的生活,从遇到沈行琛那天起,就开始了这种失控的离轨。 最可怕的是,他居然对离轨的后果,产生出一丝隐秘的,只有自己知悉的期待。 他不能,也不该对活人产生期待。 裴光荣那双瞪得血红的眼睛,在窗边望着他,十七年过去,还历历在目。 方婉莹冲他高高扬起的巴掌,数不尽褪不去的淤青,状若疯癫的歇斯底里。 还有韩采薇,花海铺陈中,灯光映红她发梢,像倚身在血河,塞壬高歌。 他们,都说过爱他。 活人的爱,是世界上最可怖的东西。 它在裴光荣四溅喷射的精%液里,在方婉莹身下蔓延的血泊里,在那截血肉模糊,森森白骨也被鲜血染红的断脖子里。 可唯独,不在他裴郁的心里。
第82章 玻璃罐里的蝴蝶 为了让自己心无旁骛地快点入睡,裴郁开始在心里,默默背诵起解剖学知识来。 颅骨二十三块组,脑颅八块面十五,颞骨顶骨成双对,额筛蝶枕各单独,面颅单数下舌犁,上颚鼻泪甲颧骨…… ……沈行琛的颅骨就很好看,正面轮廓柔和饱满,又不会圆钝得过分,侧脸鼻峰精致凌厉,看上去也并不咄咄逼人,线条流畅,比例完美,非常漂亮的骨相…… 椎体连结椎间盘,中央髓核周围环,纵行韧带分前后,椎盘共有二十三…… ……沈行琛的椎骨修长挺拔,单薄却不嶙峋,曲度优美,弧线合宜,整个人像枝从油画里开出的玫瑰,亭亭玉立,峰峦窈窕,清新而媚惑,野性又风流…… 不行不行,怎么总绕到沈行琛身上。 裴郁闭着双眼,微微蹙眉。 骨骼不行,换肌肉。 髂腰腰大髂组成,腰大起自腰体横,髂肌位于腰大外,起自髂窝呈扇形…… ……沈行琛腰身倒是纤细,半俯卧在床,总让他想起一个词——玉体横陈,上药时手感也是细腻光滑,起伏弧度如云山雾罩,曲径通幽处,峰尽花木深…… …… 当裴郁意识到,脑海里那些骨肉肌群,关节构造,字字句句,全都应在沈行琛的骨血皮囊上时,窗外月亮早已过了中天,已是夤夜时分。 他在一片漆黑中,悄无声息睁开眼睛。 身旁沈行琛睡得安稳,一动不动,浮花浪蕊尽沉眠。 他这边却是辗转反侧,心悸如雨,大珠小珠落玉盘。 足以掌控他情绪的活人在侧,裴郁无论如何寻不到周公,又不愿翻来覆去惊醒对方,被其发现自己的窘态,只好直挺挺躺在那里等天亮。 他心头浮起前所未有的燥热,面上始终维持不动声色的冷静,像只被关在透明玻璃罐里的蝴蝶,视野分明,却脱身不得,额上已渗出一层细小的薄汗。 他发誓,这辈子也没睡过这样难捱的觉,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今夜一时不慎,着了这个小浪货的道儿,可谓奇耻大辱。 他轻轻咬牙,徐徐与外界做着温度渐升的气体交换。 因而,当手机铃声在黑暗中突兀响起时,裴郁几乎是如蒙大赦一般,从床上一个激灵弹起来,还没看清楚屏幕上跳跃的是谁,手已经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是廖铭打来的,转述蒋天伟报的案,说他家车库门口忽然出现一具裸%体女尸,长发委地,看上去倒不像蒋凤桐,因此没敢告诉李颖,自己也不敢上前查看。 裴郁收到廖铭发来的地址,让他去之前顺便拐到局里,拿上工具箱。 挂掉电话,裴郁悄悄呼出一口气,望望窗外黑沉沉的夜幕,心头的躁动,才慢慢地平静下来。 衬衫扣子系到一半,身后又传来一阵窸窣声响,是沈行琛听到他接电话,爬起来也要随行: “带上我,小裴哥哥。” 裴郁犹豫一下: “你受伤了。” “伤的是腰,又不是脑子。你放心,我会假装我还是何年。”沈行琛微微一笑,“再说,三更半夜的,你忍心让我独守空房么。” 裴郁系扣子的指节一顿,故意嗤一声: “我怕你烧了房子。” “那就更得带上我了。”沈行琛一边说,一边艰难地往身上套衣服,百忙之中还不忘朝他飞个眼风,“要烧,也要挑你在的时候烧,这样,我才能和小裴哥哥死在一块儿。生同衾,死同穴,永远不分开,这一生也算圆满了。” 瞥一眼那双在暗夜里熠熠生辉,炙热与冰封参半的黑曜石,裴郁压下胸腔里那阵微妙的,莫名的悸动,冷冷开口: “想死请自便,恕不奉陪。” 说完,却有意放慢了动作,余光瞟见对方衣服穿得差不多,才下床去洗了把脸,准备出现场。 ———— 裴郁带着沈行琛来到蒋天伟家车库门口时,正是夜里三点钟。 他们刚从车上下来,就看见廖铭和窦华也赶到了,略一点头致意后,便朝颓然坐在地上的蒋天伟走去。 蒋天伟几米开外,便是那具赤%裸的女尸,长发散乱一地,凌乱的衣衫随意搭在身上,也不知是穿着,还是盖着。 裴郁拎着小工具箱,不等走到近前,就一扬手,笃定道: “假的。” 话音落下,连蒋天伟也站起身,向他们这边走过来。 “又是假的?”豆花儿惊讶道,眼睛瞪得滴溜圆,“难道,还是……” 裴郁点头: “充气娃娃。” 说着,他迅速戴好手套,走上前,一眼扫见那娃娃左臂缺失,断面撕裂。 触到它的一刹那,裴郁头也不抬,向廖铭等人沉声道: “上次那个。” 被埋在海滨公园长椅之下那截断臂,主人却躺在这个地方。 也不能怪蒋天伟眼花,这种娃娃外形做得很逼真,肤色也尽可能还原真人,夜里遥遥一见,实在很像横死街头的尸体。 只不知,是被谁扔在这里。 他扒拉扒拉娃娃,所幸,这次没有任何血迹。 裴郁半蹲下去,取出工具,在豆花儿协助下,一面提取娃娃身边的足迹,和阴%道拭子,一面听着身后,廖铭对蒋天伟的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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