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巷风声呜咽,破旧的屋檐遮住日光,仿佛把街巷外的喧嚣也一起遮了起来,只有两人并肩而坐的难得半刻安闲。 “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 “我心即我行,是为礼,亦是为诚。” 李昀声音轻浅,如同少时临窗手不释卷时的轻声吟诵。 “世间万般物理,书中自有答案。可这五年,我走过南境北疆,明白唯有行路历事,才能懂得朝政与民生。” “我对兄长的心思,书中亦有解答,可我仍无法释怀。我总是生气,并非对着你,而是因为我自己。”李昀微笑,“这么多年,我刻意去逃避,可那念头日夜折磨着我,无休无尽。这几日,与兄长相处,我方知,逃避无用。” “我肖想你。”李昀浅笑,“故而,我会乱,会慌,会生气,会逃避。” “这心思,就算是洪水猛兽,就算为世间所不容,可此乃我心向处,匪石不可转。” “就算此生终是南山有木,君心非我心,可我亦不会退缩。” “忘归。”李昀低声温言,心中如平湖和缓,“我能与自己和解了。” 他微微侧过头,看着那人昏睡的眉目,眸光一缓,伸出手,将五指缓缓插入那人的指缝中,慢慢合掌,彼此掌心再无一丝缝隙。 “心之所向,便是我脚下之路。纵使万般行路难,此生亦不改我心。”
第29章 阵法 玄初从医馆低调出来,将断了左臂的扶宽藏进了陈琛在外城的落脚处,那个破仓库的里。 刚藏好,便看见陈琛脸色发青地推门而入,手里抱了两大坛酒,还有一块木头和刻刀。 “你不是...殿下的人吗?”陈琛已经没有力气震惊了,跌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问,“殿下呢?” 玄初没说话。 陈琛拿着手里的刻刀,一笔一划地往那方形木头上刻着字。 “灵位?” 陈琛低低应了一声:“是啊。我供起来,别让他走得太孤单。” “还真是多谢了。” 陈琛无奈道:“不客气...” 他手里的刻刀一顿,木头和刻刀啷当落地。 他转头,看见角落里扶宽靠着茅草,朝他臭不要脸地笑。 “他娘的。”陈琛红了眼圈,“你怎么还活着?” “我真是长见识了。”扶宽想挪一下身子,却疼得龇牙咧嘴的,“牛犊子居然会为了我掉眼泪。” “不对啊。”陈琛抹了一把眼角,踹开那根碍眼的木头,怒道,“殿下从开始就没打算让你死?” “估计是吧。”扶宽笑眯眯道。 “那老子到底是为什么难受了这么多天啊!!”陈琛气得疯狂挠头,不能对着殿下的人发火,也不能对那个半死不活的独臂狗崽子发火,只能挠头,继续挠到秃瓢。 玄初冷淡地看着扶宽。 “你不能留在望台。” 扶宽点点头:“我懂,会给殿下添麻烦,我会走。” 陈琛怒道:“你左臂都没了,你还能去哪?” “我右手握刀,左手没就没了呗。”扶宽难得好脾气,没跟他呛声。 玄初不想插入两人之间的谈话,转身就走。 “唉,等一下。”陈琛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塞进玄初的手里,“我想了几个阵法,想请殿下看看,适不适合对付水匪。” “知道了。”玄初塞进怀里,没什么多余的话,略一点头,便消失在门口。 天色渐晚,暗巷狭窄的甬道早就黑暗一片。 初秋微寒顺着李昀的背钻进骨头缝里,又酸又疼。 长岭两年风雪,终究是留下了病根,丝毫受不得寒。 李昀攥着裴醉的手,试图从那人的手中获得一丝暖意。 “忘归。”李昀自言自语道,“若有一日,山河安定,我们找个南方温暖的小村庄,归隐田园如何?” “...好。” 裴醉略哑的嗓音淡淡响起。 “你醒了?!” “你手怎么这么凉?”裴醉反握着李昀的手,微微转头,看着李昀的双眼,轻声道,“冷?” “嗯,冷。”李昀吸了吸鼻子。 裴醉双手撑起身体,缓了一口气,然后抬手,将李昀揽进了怀里。 “委屈你了。”裴醉拉着披风,将两人都裹了进去,在李昀的耳边轻声道,“在这么脏的地方,一坐就是一下午。” “是啊。”李昀攥着裴醉的前襟,听见他的心跳,心中不由得觉得安定和妥帖。 “为兄以后补偿你。” “好。”李昀浅笑着答应了。 裴醉看见李昀白皙的手在自己胸口挠痒痒似的揉,喉结滑了滑,眸光微沉:“李元晦,你在干什么?” “替你治伤。”李昀从他怀里抬眼,义正言辞道,“杏林医病,书生医心。兄长心上的满目疮痍,总要有人一点点去治。” 裴醉捉住李昀的手,大拇指悄然摩挲着李昀白皙削瘦的手腕,声音放得很轻:“那我又该如何治你心上的伤呢?” “你好好活着,便是世间良药。”李昀笑道。 裴醉抬手轻轻拍着李昀的头,沉默了一会儿,哑声问道:“若是我...” 李昀正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却只听到了穿巷风声,和那人沉静的呼吸声。 “忘归?” “我在想,要选什么地方,陪着梁王殿下归隐田园。”裴醉轻声笑道。 李昀哑然失笑:“还早着呢。山河未定,家国动荡,你我怎么可能闲云野鹤?” “好,不急。”裴醉从地上站起,伸出一只手,语气里是难得的温柔,“还有时间。” 两人从巷中出来,远远地看见四处低调寻人的玄初。 “主子。”玄初疾走两步,硬声问道,“怎么会毒发?莫非,是反噬?” 裴醉微微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都处理好了?” 玄初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塞进裴醉的手里,再不提半字别的话,转身便要走。 “玄初,我还是那句话。”裴醉垂眼翻着手中的册子,淡然出声,“若你想走,我绝不会拦。” 玄初攥了攥拳。 “除非你死,除非我死。” “我也是。”裴醉合上薄薄的书册,转身,与他四目相对,“除非我死,除非国破。” 玄初死死握着手中的剑鞘。 “属下,知道了。” 裴醉点点头,抬眼问他:“地初呢?” 玄初手中握着的剑紧了紧,低声道:“他走了。” 同样的话,裴醉已经听过无数次了,只能无奈笑道:“又去喝酒买醉了?” 玄初垂着头,并不说话。 裴醉被地初那个老顽童骗了许多次,也不追究,只笑着道:“有伤在身,让他少喝点。” 玄初沉声应是,说完,便没入人流中,与百姓融为一处。 李昀拢着肩上的披风,抬手拽着裴醉的手臂,朝他淡笑:“明日回承启,要如何走?” “走漕运,我要亲自督运军粮。”裴醉扶着李昀的肩,从摩肩接踵的人流中,穿过高大的木牌坊,站在河边的矮石阶,望着城中的狭窄河道,“...这几日,陈琛带着驻军修补堤坝,基本将决口的裂损修好了,码头积淤的碎石瓦砾,还有泥沙也清理干净了。从南境来的漕船能停泊入码头仓库,算是暂时解决了不少问题。” “申行为着子昭的安全,也暂时不会轻举妄动。只是盖家...”李昀盯着河水里的灯火粼粼,忽得想起了什么,抿着嘴,淡笑不语。 “笑什么?” “没什么。” “嗯?”裴醉挑眉。 “真要说?”李昀忍笑,眼眸微弯。 “不会水,很丢人吗?”裴醉手臂一紧,将李昀揽在怀里,佯作怒道。 “嗯,丢人。”李昀噗嗤一声笑出来,“在陆地上无人可阻的裴将军,到了水里...” “嗯?”裴醉微微眯了凤眸,一点点朝李昀的脸庞逼近,声音虽轻,可压着力道。 李昀看着那逐渐贴近的面孔,浅笑垂眼,转了话题:“忘归,你觉得,盖家会善罢甘休吗?” “垂死挣扎罢了。”裴醉没追究李昀的顾左右言他,笑着放了他一马,“盖顿谋逆之罪,证据确凿。盖无常这次孤注一掷,没把我炸死,肯定不会罢休。清林不是铁板一块,且让他们狗咬狗一阵子。” 李昀笑着点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崔家和高家何必对盖家施以援手?盖家落败,少分一杯羹,他们也乐见其成。高家只想着将高功推上吏部尚书的位置罢了。” “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盖家在朝中还是有些势力。”裴醉淡淡道,“兵部,不就是盖家重点笼络的对象吗?” 李昀想起客船上那浑身金银的纨绔公子,无声叹了口气。 “区区驾部司掌固,竟养得起那般败家的兄弟。” “太过招摇,离死也不远了。”裴醉自嘲道。 李昀瞥他一眼:“裴忘归。” “是,是。”裴醉勾着李昀的肩,半是哄着半是玩笑,“为兄又开始胡说八道。” “走吧,你不是要去找陈指挥使吗?” 裴醉一怔,无奈扶额:“怎么什么都瞒不过你?” “兄长太好猜了。”李昀指着裴醉袖口里的书册,“你反复摩挲着那书册,显然是等不及想去和陈指挥使讨论上面的阵法,不是吗?” 裴醉二指捻出那黄页书册,内里八张熟宣,每一页用细毛笔画着八人小队,盾两人,长兵三人,长枪两人,火铳一人。 “你看。”裴醉眼神一亮,指着站在八人小队最后的两个手持长兵的兵卒,“此长兵与一般的长枪不同,并非前方一支银枪头,而是树枝般伸展,共五只分叉,上面倒刺与尖峰并行,能控制水匪手中的弯刀。” 李昀凑近了些,认真听着。 “我从前没有亲眼见过水匪作战,前日方得见。”裴醉刻意压低声音,可话语却比平日更急促,“水匪手中细柳刀二指宽,极锐利。普通兵卒手中的刀剑,不堪一击,常常从中折断。此长兵,有利于我军破敌制敌。” 李昀微微转头,看着裴醉微扬的眉眼,无声地笑了。 “只是,此盾牌的形状不利于长兵出阵,还有这阵法变换仍需与少贽商讨。”裴醉笑着看向李昀,正好看见那人唇边还没收起来的笑容。 “怎么了?”裴醉微怔。 “裴将军怎么甘心不上战场呢?”李昀忽得缓缓抱住了裴醉的腰,将侧脸贴在那人的肩头。 “元晦,你...”裴醉难得看见李昀这般主动扑进自己怀里,一时没反应过来,手臂扬在空中,书页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两人半束半披的乌发被夜风吹得飞扬,交缠在一起。 “忘归,你可是忍着毒发也要带兵剿匪的人啊。”李昀轻声道,“大庆边境一日不平,你就不会解甲归田的。你告诉我,昨日,为何会说那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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