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一想,就是迟钝了一步,那李家人已然开了口:“钦差大人,你从上京远道而来,不知曾见过殿下吗?” 他说着,忽然苦笑,摸了摸自己的胡须:“说来惭愧,老夫算得上是殿下的舅舅,奈何在东南为官,寻常日子根本没办法替殿下分忧。再一想我那可怜的妹妹……她这一去,殿下岂不是没了知心的母亲?” 说到后来,他竟然挤出两滴眼泪。 这等行径,叫乌涂尔大为吃惊,更是心中怒火中烧。假模假式的关心太子,最后还要把已故的先皇后拿出来说事,只为自己的私情……这些人,若不是难以动手,根本就应该狠狠揍一顿出气! 乌涂尔想着,若是自己还像从前那般单纯,见了这场面,八成是要感同身受。 可现在…… 他将那人的话全听完,才说道:“还未请教大人姓名。” 那李家人擦了擦眼泪:“老夫李信宏,在钦差大人面前失仪了。” 瞧他这幅模样,乌涂尔就在内府冷笑一声,开口道:“李大人,那我问你,当时德王叛乱,你们李家为何不出面帮太子殿下?德王的动作那么大,你们应当是有些风声的吧。” “还有……即便当时不便做出反应,事后怎么也不出面安抚殿下?”乌涂尔说出口的话,叫人心惊胆战:“当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若没有陛下在一旁姑息,德王如何有胆子刺杀殿下!你李家作为殿下的母家,这会儿在这里哭先皇后,为何不出面劝阻陛下,更不说在事后为殿下讨一份公道来?” “我看你们根本就是只顾着自己。左右不想牺牲,只想着得利罢了!” 他话音一落,在座的人无不震惊,就连程束也惊讶起来。 这话说得未免露骨,却又的确如此。直到现在,李家仍旧处于两方谁也不愿割舍的局面。皇帝能给的,是世家永远的稳定,而太子能给的,则是他们未来皇帝母族的至高荣耀。 李信宏被乌涂尔说得脸皮涨红,指着乌涂尔“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下一句来。 乌涂尔仍旧说道:“朝廷派我来,自是为了东南流匪一事,别在这里和我搅混水!” 他一拍桌子,几年在军中磨练出来的杀伐气顿显,立刻叫桌上几个人震在当场。 本是一场给乌涂尔下马威的鸿门宴,不知不觉间,因为他的几句话,居然局势反转。额上冒汗的成了几个世家。 这些人心里都讶然,看着这位钦差如此年轻,还以为是个好糊弄的。没想到如此油盐不进,是个十足十的硬点子! 就在这时,那雅间内,屏风后,忽然有人开了口:“够了。” 几个世家,包括李信宏在内,都变了变脸色,齐声道:“卞大人……” 乌涂尔投眼过去,看着那屏风被人一撤,后面稳稳坐着一个上了年纪的白须老者。 此人正是东南最大家族——卞家的老太爷。 也是曾经辅佐过两代帝王的重臣。 见他终于露了脸,乌涂尔不着痕迹的一笑。 很好,自己的激将法果然有用,什么李信宏,都是些小鱼。 这位,才是大鱼啊。
第48章 根据段二牛所言,这位卞大人的小儿子,正是和他经常对头的神秘人。段二牛的妹子,就是给这个人做姨娘的。 段二牛说起来,好像是为了自己妹妹,其实根本不顾她的安危死活,只要有了些钱财,亲人早忘到一旁。也不知道两家人交恶之后,他这妹妹到底有没有出事。 而这位卞大人一开口,周围的人果然安静下来,瞧着就是唯他马首是瞻。 卞旭辉毕竟年纪大了,身子骨不算好,说了一句就要停下来歇歇。他身后跟着一个小厮,见此就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这才算让卞旭辉顺过气来:“都吵什么?老夫听着,这位李参将也没说错什么!” 他唬完那群世家,又转过头来对着乌涂尔。面对着乌涂尔,他竟然微微笑了,看起来居然有些慈祥:“李参将,老夫知道你心里对李家有怨,也的确是他们这些小辈做错了事情……但,朝堂之上的事情纷繁复杂,我等世家总也不好插手,否则到时候岂不是惹得更加血雨腥风?对谁也不好。” “孩子,你太年轻,想事情总归是有些简单啦。” 他说起话来,真想是个和蔼的长辈,对小辈的关爱。可乌涂尔却听出了浓浓的,什么都无所畏惧的感觉来。 乌涂尔没忍住,和程束又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老狐狸”三个字。 卞旭辉见乌涂尔没什么反应,还和那个“柳效云”眉来眼去的,不知道心思动了什么,也不觉得尴尬,反而继续说道:“李参将要是不嫌弃的话,往后莫要住在驿馆里啦。总归是上京来的贵人,又在东府生活过,住在驿馆算是怎么回事?老夫家里还算方便,不如李参将和柳大人,来老夫府上凑合凑合?” 他这打得什么算盘,乌涂尔一时没有想明白。但若是想接近核心人物,拿到账册,住进卞旭辉家中,也算是近了很大一步。因此到了这会儿,他也未曾推辞。一时间酒席上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不少,大家都纷纷变出假面,挨个敬了酒。 乌涂尔作为钦差,自然也要被人灌酒,他多少不能拒绝。可又酒量很差,在军营待了四年都是如此,才不过过了三轮,就已有醉意,等到酒席最后,整个人都要瘫在了桌子上。 幸亏是有程束在一旁,他看着乌涂尔十分无奈,旁人想要上前来帮忙,都被他阻止。最后是他亲自架着乌涂尔离了场。等到了人少一些的地方,他伸手偷偷掐了一把乌涂尔腰间的软肉,才算是让人稍稍清醒。 “嗯……?”乌涂尔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随意,每个音出来都是粘稠的:“殿……唔,怎么?” 程束眯了眯眼睛,低声道:“嗯,还算没失了神智。你醉成这样,我若是不来,你也要柳效云拉扯你回去吗?” 在这等有些诡异的环境中,乌涂尔竟然隐隐听出了太子殿下的不满。他心里觉得有些荒诞,却也觉得有些暖意。他本以为那些人如此恶劣,太子瞧见了肯定心情不畅,更别说其中还有李家人。但他还能和自己开玩笑,看起来还算不错。 乌涂尔不敢直接趴在他耳边细语,只好稍微贴着他说道:“就是因为殿下在,才敢……才敢这样的。” 他说完,到底是有些醉得厉害,实在支撑不住,有些头昏脑涨的哼唧了一声,借着醉酒,直接倒在了程束的身上,正大光明的“占便宜”。 程束察觉到他这点小伎俩,也不推辞,抱着人就往已准备好的马车上走。 马车旁站着候在那里的卞府小厮,见乌涂尔醉成这样,想要上前搀扶:“柳大人,我来吧。” “我与他同乘。”程束浅浅说了一句。那小厮微微一怔,觉得这位柳大人明明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可为什么说出来的话那么叫人不可置否?倒像是什么身居高位之人。 也就是这么一愣神的功夫,这俩人已然上了马车,小厮便不好再说什么。 摇摇晃晃的不多时就到了卞府,小厮在外头驾马,听着车内时不时传出来一些低语。虽然听不太真切,但这里头夹杂着一些其他声音,倒是怪得很。小厮牢记着自家老大人布置的任务——好好盯着这两位,特别是那位钦差大人。 小厮自然将这些记在脑中,等卞府其他下人引着这两位去休息的时候,他动了心思,专程跑了老大人身边,把这些异样全全告诉了过去。 卞旭辉听着呵呵一笑,摸了摸自己的白胡子,显得十分意味深长:“小狐狸还以为自个儿藏得好,这不全叫老夫看出来了吗……” 小厮没懂自家老大人打的什么哑谜,却见他招呼了一个厨房的厨娘过来,在她耳边低声嘱咐了两句。这厨娘脸上微微闪过惊讶,过一会儿又恢复正常,脚步匆匆往厨房去了。 这厢,程束架着乌涂尔,把他好生放在了塌上。想着出去给他要碗凉茶来醒醒酒,却被醉酒的乌涂尔忽然扯住了袖口。 这人去了军营四年,除了改了一身的脾气,还留下了一大把的力气。从前在东府的时候,程束尚且能挣脱开,这会儿却是全然扯不动自己的袖子。若是再大力一些,真就要成了“断袖”了。 他不由得想起上一回这等场面。那个时候,自己只当乌涂尔是个可怜的孩子,这才割下袖子离开。可现在呢,他心软得很,瞧见乌涂尔因为醉酒唇红齿白,又有自己送的翠玉耳坠在耳垂见晃悠,一闪一闪的都叫人不舍离开。 程束不再挣脱,反而坐在了塌边上,一动不动的瞧着乌涂尔。 直到厨房那头有人送来醒酒汤。 程束被人打断,才悠然抬起了头:“何事?” 送汤的厨娘连忙道:“这是专程给钦差大人熬的醒酒汤……” 程束点了点头,示意她放在小桌上:“有劳。” 厨娘也不多话,放下汤就走,走出门外才拍了拍胸口,想起刚才老大人的话,明白了不少。她是个粗人,也传统得很,走出老远才敢低声骂道:“堂堂钦差,居然是个爱好兔儿爷的东西!”她再想想“柳效云”那张波澜不惊、平平无奇的脸,又想到自己刚进去,见这位柳大人对着钦差那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眼神……吓得她出了一身汗。 厢房内,程束端起那碗醒酒汤闻了闻,没什么怪味。又简单试了试毒,没发现什么端倪,才将碗沿凑到乌涂尔唇边,低声哄道:“乌涂尔,乖,将这汤喝了。” 乌涂尔分不清东南西北,像是个布娃娃一般被他摆弄。有些喝得急了,从唇边就淌下一二汤水。 程束也喝了些酒,但没他喝得多,也不易醉。可他见着那点点汤水,却是凑上前去,将汤汁舔掉:“喝个东西也不叫人省心。” 乌涂尔怎么可能回应他?将一碗醒酒汤喝下去,又是舒舒服服躺在塌上,一点身在“敌营”的危机感都没有。 伸手将他唇边最后一滴汤汁抹去,程束无奈笑笑。无不想着,若这里不是卞府,是东府该有多好。如此美景,怎能不上前一亲芳泽? 他盯着乌涂尔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微微叹了口气,准备出去到他自个儿的厢房中。没想到的是,正在这时,乌涂尔忽然又是一伸手,再次拉住了他的手腕! 程束轻笑道:“事不过三,怎么还像个孩子……” 可他话尚未说完,感受到乌涂尔手掌中传来的热度,猛地就是一边脸色。乌涂尔这体温,和刚刚根本不同!就像是发了高烧一般! 程束赶忙转身,立刻近了乌涂尔的身子。额头贴在了他的额头上,果然是传来热度! 怎么会这样?乌涂尔身子不弱,也未着风,怎么可能忽然就发了热?难道,难道是那碗醒酒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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