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清渡的眼睛慢慢冷了下来。 经过这段日子的观察,他早已明白,格尔北辰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聪明、勇敢、果敢、冷血。这样的人最好不要与他作对手,因为你不一定能赢过他,即便赢过了,也会是个两败俱伤的结局;但这种人也不能做朋友,他胸腔里装的不是心脏,而是冷冰冰的石头,太容易被反咬一口了。但是太难了,他们总有一天要遇上,避也避不开。 最好的方法是…… 华清渡捏紧了拳头,默默皱眉。他不愿意做这种事,能否做成姑且不论。倘若做成了,蛮蛮怎么办?她肚子里的孩子又该怎么办? “这个味道很好,你吃一点吗?” 蛮蛮叫了华清渡两声,他才回了神,拿起碟子里的那块方糕。戎国干旱多沙,不产甘蔗,但这糕点很甜,这是只有贵族才能用的。 华清渡觉得它甜得有些过分,用咸奶茶送了送,没有再动那盘点心。 火炉内的暖气烘着,两人随意地谈天。 突然—— 一个人影慌慌张张地跑进大帐,或者说是跌入了大帐,“娘娘,娘娘!不好了!” 华清渡的心脏剧烈地收缩了一下,他隐隐预感到,有人已经出手了。 跑进来的人是那个姓索的近臣,头发跑得散乱:“娘娘,黑熊突然暴走,围猎的队伍被袭……” “北辰如何了?!” “陛下怕是……不好了……” 蛮蛮脚下一软,猛得从榻上栽了下去。
第73章 匕见 格尔北辰被移回大帐的时候,已经昏厥了过去,他胸膛深深凹陷,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一股浓重的血气。 所有人蹙着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甚至连礼节性的悲伤都来不及表现出来,格尔北辰倒下地太突然,像是一张上好了松香的大弓,还没来得及射雁,便被一只小老鼠啃食地裂了开去。 华清渡瞥见一抹苍白的颜色,蛮蛮用力崩着眼皮子,脸上没有一点血,像风一样跟了进去,帐子里一片忙乱,隐隐传来断断续续的痛吼声。 “清渡!”蛮蛮又突然冲了出来,紧紧攥住他的袖子,“清渡,”她的手一直在抖,“这不对,这不对……” 她撑着他的胳膊,过了一会儿,才堪堪冷静下来,哽咽着道:“他赤手空拳就能打死大狼,怎么会躲不开一只熊?这有问题……这不可能!” 她如陷入了梦魇,口中不断重复着“这不可能”四个字,语言颠倒,显得十分怖人。 “你别急,”华清渡道,“不要着急!” 他这一声更像是喝令,蛮蛮怔了一会儿,声音慢慢矮了下去,她张着嘴巴,好久才说出一句话,“我……我不信这是意外,我不相信!这背后一定有问题。” “别哭了,”华清渡叹了口气,抬手抹掉蛮蛮眼角的眼泪,“我去围猎的地方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回来就告诉你。” 蛮蛮忙不迭点头,“好,好好。” “这儿风大,你还怀着孩子,先回大帐去吧。” 蛮蛮游魂一样飘走了。 华清渡回自己的帐子里,带上措达拉,向密林里去。林子已经被高大的戎族军士包围了起来,他们手里的火把将四周照得通明。 “什么人?” 华清渡将手里的令牌往侍卫眼前亮了下,“我奉皇后的命令前来,带我去看那只黑熊。” 如今皇帝不能理事,整片猎场皇后最大,侍卫自然不敢阻拦,简单检查了下令牌,就将华清渡带到后面的柴房。 那只黑熊被射成了刺猬,半倾斜地杵在屋内,血已经顺着箭洞流尽了,屋内一股腥气。 侍卫守规矩地离开了,只留了他们两人在室内。华清渡自怀里拿出一副蚕丝手套,吹鼓了套上。他让措达拉扶住黑熊,顺着它的头顶一寸寸摸了下去。戎族经过这些年的演变,身上游牧民族的气息已经淡了,这熊不算什么野物,不过是围场里面养着供骑射玩儿的,因而一身皮子喂得又肥又亮。 他沿着脊柱,一只摸到了熊后颈的位置,伸手对着跳动的烛火一照,瞥见指尖上的一点血迹。 “措达拉,你把这里的东西拔出来。” 措达拉依他的指示按上去,深挖,手指果然被扎了一下,他不禁暗暗奇怪,究竟是怎么发现的? 扎进黑熊身体里的东西,是一根细针,看着像是骨头打的,上面凿了两颗血槽,有食指那么长。 华清渡顺着向下,又找到了两根。 这三根针落的位置间隔相等,想来这出手的人也是个中好手,措达拉看着那些针,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捂了嘴。 “嘘。”华清渡说。 房门发出轻响,下一秒就停了下来,似乎只是风吹的。 屋内屋外一片静谧。 “呵,”华清渡突然笑了起来,“牙齿都露出来了,还要装羊羔子吗?” 他幽幽地看向门口处,那里不知道何时站了一个人,极清极淡的一张脸,施施然行礼道:“恩公。” “当不起!”华清渡道,“七殿下苦肉计耍得好,将我们都当猴子耍。这句‘恩公’,我听着心虚。” “苦肉计?” “宣庭权斗纷繁,血流成河,究竟是谁保的你?宣后在你年幼的时候,曾经给你灌过一剂药吧?喝下去之后的第七天,便会穿肠破肚而死。不想令堂交游如此之广,竟能请到神医济世先生为你拔毒。” 华清渡冷笑一声,“你背后究竟是谁,竟敢潜入皇家猎场,刺杀戎皇……请英阁吗?” 亓官逸眼底的暗色一闪而过,“你也一样大胆。” 两双眼睛在烛火下对视,他们都是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华清渡见他早知道自己身份,索性揭了脸皮,“我摘了,该你了。” “什么?”亓官逸面露不解。 华清渡:“叫你背后的人和我说话。” 亓官逸叹了口气:“现在是我站在这里,你就该知道,他不想见你。” “我只是很好奇,是什么样的人,竟能让一位皇子听他驱策。他许了你什么?封赏?兵马?哦……” 华清渡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亓官逸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苦笑道:“你是明白人。” “我愚钝,看不明白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我们想要做的,你已经都看到了。” 格尔北辰是一颗休憩的杀星,一旦他醒来,将利爪伸向宣国,便是绵延不断的战火兵灾。 索性叫他一直睡着吧。若是在格尔家兴旺的时候,亓官氏或许还不敢轻举妄动,毕竟儿子这种东西,死了一茬,还有一茬,先戎帝格尔塔里克的儿子各个虎狼,换谁区别不大,但格尔北辰偏偏雷厉风行,将兄弟姊妹都杀了个干净。 亓官逸逼近了他一步,“城主,我们想要的,不是一样的吗?戎之厚,你我之薄。在格尔北辰兴兵之前杀了他,防患未然,高枕无忧!别说你没想过……” “我确实想过,”华清渡大方承认了,“但你们现在动手,预备如何收场?格尔北辰只有一个儿子,是和卓氏生的!他继承皇位,生母卓贵妃临朝,这西疆万里,都是化骨环的天下了!” “卓家的儿子不能做皇帝?” 华清渡冷冷地看着他,“他能做?你不知道他们手里有什么吗?” 亓官逸道:“别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很想要回西京。” 华清渡气得干笑了两声。 “如果不想将皇位让给卓家的儿子,其实也没什么难的,”亓官逸眨眼,“皇后已经七个多月了,瓜虽然不够熟,但是蒂可以落了,城主觉得呢?化骨环卓家谋反杀害皇帝,瀚沙王女之子为新任戎帝,戎军围剿卓家,风息铁骑横空出世,与戎军夹击,攻占西京,您以为如何?” 华清渡嗤笑一声,仍面有薄怒,“如今猎场之内只有皇后,卓贵妃及皇长子在宫内,不知晓此处的情况,格尔皇后自然想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定下卓家谋反,扶持嫡子登基,然后卓家大怒,不惜一切调动樊都势力反抗新帝,新帝刚刚继位,内外交困,你便带着手中请英阁的人雪中送炭,你的势力与戎国勾连在一起……等到你回朝,一有杀戎帝的大功,二有戎国的外援,三有你背后那位,想不翻起风浪都难,真是好算盘!” 亓官逸不错眼地看着他,“彼此彼此。” 华清渡眼色晦暗,亓官逸把话说得透,他再看不清就真成傻子了。他盯着对面的人,道:“可如果格尔皇后所生是……” 他猛得停住,卡顿在这里,没有继续说下去。其实他和亓官逸都明白,蛮蛮只有生皇子才能化解掉这一切,也只能生皇子。 空气中死一般的沉默。 良久,亓官逸不徐不疾地道:“恩公,我们算是成交了吧?” 华清渡突然感觉到身体很疲惫,不是寻常的腰酸背痛,而是从心口处蔓延开来的,让整个人都恹恹的。 亓官逸很有礼节地向华清渡拱了拱手,就要转身离去。 “替我向他们问好。”身后的人突然道。 他扭过头,“向谁?” 华清渡对着跳跃的烛火,眼神像直透过了他的身体,竖起两根手指,“你老爹。”
第74章 凰 亓官逸面有震动,咬紧了嘴唇,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华清渡想了好一会儿,长叹一口气,将那三根针收进了袖口,回到营地之后,便将所有的事情都与蛮蛮说明了。 “他……他竟然!”蛮蛮的眼睛气得发红,“我杀了他!” 她向前冲了几步,却又猛得后退,靠在石柱上,死死捂住自己的肚子,缓缓地滑了下去。 华清渡看见她的肩膀一抖一抖的,格尔朵哭了。 他心里突然升起一种深深的不忍,蹲下来,扶住了她的肩膀。蛮蛮将额头抵在他的手臂上,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 宣国的质子刺杀了她的丈夫,现在居然要她矮下身段,向敌国摇尾乞怜? 这个世界上,还有讲道理的地方吗? 蛮蛮哭了很久,泪水打湿了他的衣服。华清渡轻轻抬起她的头,抹掉她的眼泪,就像看着自己的小妹妹,柔声道:“别哭了啊。” “你要是答应亓官逸的条件,今天晚上我就安排人给你催产。男孩我会叫人准备好,蓝眼睛的,如果是女儿,马上就可以换过去……如果你不答应……” 华清渡咬了咬牙,“立刻启程回瀚沙去。” 就像一年前那样,他又将选择摆在她眼前了。 说罢,华清渡没有等她的应答,转身离开了。蛮蛮一个人倚在柱子上,抬眼望向长天。 这注定是个不眠夜。 对于她、他、他……都是一个不眠夜。 不知道过了多久,蛮蛮听到大帐内传出一点喧闹的声音,她的贴身侍女迎出来,告诉她格尔北辰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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