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长枪冲破火光,白虹般横贯,直逼卓尔哈喉头,卓尔哈侧身一挡,抄起自己的大刀,高劈向来人。 长枪横扫,划穿一众小兵的喉咙,是如假包换的斩岳枪法。持枪的人狠狠扛住卓尔哈的大刀,黑色的头盔之下钻出几缕白发。 二十年重过南楼,少年人已然皓首,这把枪却还是依旧模样。 渠月冷笑一声,一下子抵开卓尔哈的偃月长杆刀,将人避得连退十几步。卓尔哈面色铁青,大喝一声:“你个老不死的!” “不送你下地狱,怎么舍得死!” 卓尔哈被他逼入墙角,身边的亲军们见大势已去,拼着自己被扎成肉串,冲到他面前:“将军!城要破了!我们快撤离吧!” 卓尔哈脸上拧着深壑,抓住亲军的手臂,“三公子呢?快把三公子送出去!” 这卓铭是家主嫡亲的亲儿子,说不定是未来家主,可不能弄丢了! “卓贼在此!” 一匹白马穿过火海,蹄子高扬,马背上的绝色女尼额点朱砂,白面染血,提着一颗人头冲到守军面前:“卓铭已经被我杀了!还不快快投降!” 与此同时,卓铭为剿灭渠月精心开挖的地下道口,也涌出大片大片的西京旧军。 华清渡放下长弓,率大军进入仰京城,迎面就看到了双膝跪地的渠月老将军,将一颗首级高举过头顶。 “……仰京守将、风息国西京兵马将军渠月,拜见主上!”渠月流着眼泪道。 他翻身下马,一把将人搀起来。 “渠爷爷,”华清渡低声道,“我叫华清渡,我爸爸是华舜,我爷爷华图,该叫您奶哥哥。您不要叫我主上,叫我清渡吧。” “好好好……”渠月伤心地难以自抑,颤抖着抚摸华清渡的脸颊,轻声道,“长得真像啊。眼睛像阿图,鼻子也像,嘴唇圆翘,像大夫人……” 黄鹤断矶头,故人今在黄泉口,旧江山浑是新愁。 终不似,少年游。 “好孩子……” 华清渡看着渠月苍老的面容,亦不免一阵心酸,手掌反握住渠月的胳膊,却摸了一手液体,怔道:“您受伤了?” “这点小伤,不碍事……”渠月片刻不错眼地看着华清渡,先前他还心有疑虑,此刻看着这双别无二致的绿眼,便只剩了长辈对小辈的疼惜,“老头子终日熬筋打骨,身强体壮,少说能为主上再当几十年的牛马。” 华清渡扶着渠月去军医处,“那也得好好养着,可不能不仔细。往后这几十年的,我还仰仗您呢。” 将渠老将军送到了帐里,他向四处望,不知道在找些什么,但没找到。他从风息军驻扎处一直去到西京军那里,找了好几圈,几乎将仰京城去遍了。 他看到沈矇与屈凤鸣二人在商量事情,走过去便拉住沈矇,连声道:“老师,阿荆呢?我找他几圈都没找到,不知道去哪里野了。这个家伙,也不知道来找找我,我好想他。” 沈矇和屈凤鸣对视一眼,像是早就料到命里终究有此一劫,一副提心吊胆的样子。 华清渡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怎么了?” 两个狗头都没说话。 “阿荆怎么了?受伤了吗?”华清渡高喊了一声,转身往军帐里疾走,“我去看看!” 两个人上前一步,一左一右地把华清渡牢牢夹住,屈凤鸣还虚握着华清渡的手,害怕他轻举妄动。 沈矇知道自己这个糟心学生一遇到这些事儿就难缠如疯狗,闭了闭眼,杀身成仁地道:“……阿荆,他不在这儿。” 华清渡面露不解:“他不在这里?什么时候不在这儿的?” “……两个月前。” “胡说,”华清渡道,“他每十日都会给我写鸽子信,每次都在仰京老将军这里。” 沈矇一阵牙酸,咬牙道:“……信是我写的。” “他的笔迹我认不出来?他的语气我不知道?” “我仿的,我仿的!”沈矇每次看华清渡的酸诗看的脸都臭了,豁出去了一样,“都是我写的!” 华清渡脸红耳热,气道:“你仿他的笔迹干什么!阿荆呢?!” 气氛一片凝滞。 “主上……你记不记得《宿昭子国史》里提过,先祖华岱得神赐福,率风息先人前往‘帕蒂塔克’,途中经过‘狼尸峡’,便有种说法,进出狼尸峡自由者,为狼血神军,率众渡峡者,为狼血战神。” 华清渡像是预料到了什么,脸色由青转白,“……你说这个干什么?我问你阿荆呢?” “阿荆去为主上取一样东西。” “……什么?” 沈矇不敢看他,稍稍启唇,“狼血。” 华清渡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嘴巴张了又合上,好久才说得出话:“……那是传说!传说能信吗?狼尸峡是人能去的地方吗?他疯了你们都疯了吗?为什么不拦住他!” 沈矇“扑通”一声跪下,“我们都劝了,但是劝不住啊!阿荆带了一千精兵,最好的兵,他说他能回来的,多少次了,他说他回来,他就一定会回来……” 他的脸上一片晦色。 “主上不要冲动啊,公无渡河,公竞渡河……” 华清渡将手里的东西狠狠往地上一掷:“我他娘的渡你祖宗!”转身向自己的马去,大步流星、速度极快,谁也拦不住。 “主上你去哪里!” 华清渡置若罔闻,跨马提弓,向城门外奔去,气急败坏:“这个骗子!”
第76章 狼尸峡 从宣国的群英关再向西去,经过风息城,明珠河分流两路,向西南穿过大片的沙漠,滋养海子绿洲,星盘似得连起三十二部;向北直经西京乌云岭,与采薇河汇合,又继续向北远走天罗各城。 马儿已经跑了三日,马鞍上的青年举起水囊子,嘴唇拢在皮口处,克制地抿了一抿便放了下去,丢给身边的高壮男人,然后对身后饮马的部下道:“你们润一润就好了,肚子里装太多水,跑马跑不快。” 这是明珠河的上游,没有清晰的河干,只有一片广辽的滩涂,雪水从上顶流下,在湿地里蓄成大小不一的水坑。 措达拉抬手拭去了额角的汗,轻轻将臀部抬离马背,登时感觉到腰背处的骨节发出了清脆的响声,他稍稍活动了下,快走两步追上前面的人,“主上,我们就快到河源了。” 华清渡高挑清瘦的身影向前倾了倾,但仍是稳稳的,他背上背着一副长弓与箭筒,扬鞭策马,“驾!” 众人追随他的脚步,马队像利箭一般飞了出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面前的景物慢慢模糊,无论是草甸、滩涂、还是河流,都不见了踪影,甚至连长天都失去了踪迹,周匝的一切,都笼在一团白汤似的浓雾里,仿佛万物都回到了初始的状态,变为亘远的混沌。 只有一痕青山悬置在白雾之顶,闪烁着幽绿色的光芒。 高耸的岩石巍巍,如同青铜器的鼎壁,旁人眼里如罗刹鬼面的峡谷,在他眼里却肃穆庄严,那些雾气环着他的身躯,引他一步步向前方走去。 华清渡恍惚间听到山崖的声声回响,如有人在鸣钟敲鼓,一下一下落在他心里。过了一会儿,他稍稍错愕,声音仿佛又变了。 白雾深处传来战马的嘶鸣声、铁掌击地的声音,仿佛正在进行一场恶战。他愣愣地望着前方,但在别人眼中,他的眼睛却是紧闭的,仿佛深深地陷在一场梦魇里。耳边响起磨刀的声音,他看见高壮的汉子徒手攀上山脊,用插在腰间的铁器撬下大片的岩石,青色的岩石在石英上摩擦,渐渐利如刀锋。 无论是男人、女人还是老人、孩子,都衣不蔽体,山谷间胀起的飓风将他们裸露的皮肤吹得干燥龟裂,如同大旱后干裂的河床,只需轻轻一碰便会脱落下来。毛皮制的衣服边缘碎成絮状,在风中无力地摆动。 他侧过头,一股狼骚味贴着他的鼻子刮过,眼前是一个手里握着石刀的少年,少年有一双很美的眼睛,沉静如水,无情地锁定了对手。 他手里的石刀削得极尖,刀尖呈锥形,青色的石刃被淋上又干涸的红血浸得发黑。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眼前比人还要高大的青狼,悄然发力。 在狼腾起的一瞬,少年的身子矮了下去,石刀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狠狠刺向青狼的心脏。华清渡没有看清少年的动作,面前只有青黑色长刃与寒光闪闪的狼爪抗击形成的虚影,随后是骨骼和肌肉撕裂的声音,空气中绽开大朵大朵的血花。 鲜红的狼血几乎要溅到他的脸上。 “主上!主上!” 华清渡被惨烈的战局晃得失神,愣愣地与屠狼的少年对视,却突然听到了耳边呼唤他的声音,他猝然睁眼,只看到脸前放大的措达拉的脸。 “主上,怎么了?”华清渡推开他握住自己胳膊的手,向四周望去,人群、青狼、少年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依然置身混沌的雾气之中,甚至远处青山的影子都没有了。 他左顾右盼,“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人?” “没有看到什么人啊,”措达拉道,“主上你没事吧?刚刚你突然就停下来,闭着眼睛,皱着眉,怎么叫也叫不醒。发生什么了?” 华清渡皱起眉头,不知道自己刚才看到的是海市蜃楼,还是某种幻境的残影,那屠狼少年用一种相当复杂的目光望着他。而且他隐隐感觉到,自己对那少年的武功相当熟悉。 “没事。叫大家向中间聚拢,这里有古怪。”他吩咐道。 军士们迅速靠到一起,这时候太阳将浓郁的雾气冲淡了些,周围的景物渐渐露出轮廓。他看到自己面前立着成百上千的青色石柱,它们形态各异,组成石林,千奇百怪地立在这片土地上。 “界碑石……“华清渡喃喃道。 “那是什么?”措达拉问。 “传说中分割人间与往生的石林,看守着地狱的入口,“华清渡道,“我们已经到了‘狼尸峡’的地界了。” “这么重的雾,是要拦住我们,不让我们进去吗?” 他被措达拉的话触到一些零星的记忆,疾声念道,“经五月,先祖自峡谷口出,见冥界大能,遂请其设迷魂阵。若已有后人入峡,石碑林则起大雾……” 他面色苍白,不知是当哭还是该笑,“已经有人入峡了,阿荆他们应该就在里面!” 虽然不是华氏后裔,但阿荆身上有传国玉玺和传世密匣上的两颗宝石,很有可能应得开门。华清渡顿时觉得自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喝令道:“疾行!” 界碑石参差不齐,矮的只至脚踝位置,马匹走在其中极为容易被绊倒,高得却如同女娲支起穹窿的鳌足,看不见尽头。其间回环曲折,坎坷如迷宫,叫人分辨不清方向。 “人!!死人啊!”突然有人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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