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逸靠近,拍了拍他肩示意放松,说:“我也只是见过,随你父亲跟他打过几次,那老东西也上了年纪,都是远远地看着战事不亲临,若真贴了身一击毙命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舟嘴巴厉害,白的都能给他说成黑的,只祈祷他能有法子自保吧。”戚英望向眼前一片无边的黄丘。 风卷碎雨,还混着黄沙,戚英几乎睁不开眼睛,脸上是水的冰和沙的涩,他倒是不觉得难以忍受,只是还是无端地想起了雪苑,那段虽然无趣但也算乐得清闲的日子。 果然温饱使人生惰,他无比留恋地怀念着,头一次发觉自己原来不爱劳累,但睁开眼仍然不得不面对眼前迫况。 “接下来走哪儿啊?”领路的一个兵,转过头来问二位军官。 戚英有些茫然,望了望雷同的沙丘,看向沈逸也像是寻问。然后沈逸打量了一周,也只无奈地摇了摇头,“若是戚家军还在,那安楼定知道路怎么走,也就他才有那什么寻龙定位的法子。” “沈叔叔,忘了跟你说了。”戚英语气低落道:“安楼他,是唯一一个没有被流放的,他在屯兵校场因选武令……总而言之我送了他一程。” 沈逸一愣,沉默地望了他一眼,“我得了信的,说是五年后他们服完官刑,不管怎么样都要来汴京救你呢,结果英哥儿你却先从牢里出来了。” 提起这个,戚英有些避讳,说:“这也是造化弄人,现在大家都天南海北地,我即便是想传信他们也没法子。” “也罢,万般皆是命。”沈逸正感慨着。 戚英一个翻身,下了骆驼往一小丘跑去,脚下一瘸一拐地动作,看得沈逸也跟着紧张,他道:“戚英你哪儿去?!” “有个人!”戚英老远便见着,那高耸的坡不像只是个坡,反而更像是个人的形状,露出了个略熟悉的面孔来,他凑近一瞧果然是重伤的戚如舟。 戚英犹疑片刻,还没靠近戚如舟近身,先是打量了一遭周围,并未发现有任何异动,脚下也小心地挪动探察是否实地,这才敢过了去察看他人是死是活。 指尖探去,气息微弱,但好在人还活着,戚英这心也放了下来。 “只是昏过去了,没死。” 沈逸靠近了来,见了是他本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蛮子怎么……” “像是折腾了一番,兴许是误以为他死了。”戚如舟昏迷不醒,衣服袖口里都是沙,仔细瞧浑身上下还有鞭伤,手腕处还有乌青的勒痕,戚英脑子里能想象出他被绳子吊在马后的画面。 戚英恨得咬牙,他只能忍下这口气,也没继续深入的打算,毕竟他们若妄动只能迷路,只道:“回去!把如舟救醒了再说。” 突厥大漠,方圆近千万里的疆土,他们从没有固定的居所,也是因季而动闻风而移,就连蛮子自己也可能迷路。更别说到了靠近腹地一带,沙暴一袭地貌又骤变,戚英除却知道一个红石林,算是大漠里唯一的标志物,其余的确实也不认识路。 蛮子难打,梁军又不识路,这也是突厥多年难攻下的缘故。
第71章 乐哉 当夜, 戚英吩咐加强戒备,沈逸如往常般巡逻去,他照顾戚如舟上了药睡下了。夜里无月, 他接过邬思远煮来的甜汤,说道:“有劳先生了。” 戚英脸色不佳, 邬思远撇他一眼,面无表情道:“写信给皇帝说说这事。” “啊?”戚英有些抗拒, 道:“只是小事一桩罢了,哪里用得着告诉陛下。” “你以为我是让你向他哭委屈么?”邬思远啧了一声愤道:“是蛮子不时来犯,我也问清楚了沈将军,不是不能打而是不敢打,我看你昨日一战也是畏首畏尾的, 干脆就问问他李珏的念头, 这突厥究竟打还是不打?” “能打。”戚英放了汤碗,拉出邬思远出房。他带上门到无人处,免得打扰了戚如舟, 道:“但是劳民伤财,军中通突厥语的不多, 戚家军也四下流散了,我也没有十足地底气。现在梁军一是不熟地形, 二是最没有一定的军心, 蛮子每次来抢了一番就走, 也不抢地盘也不乱杀人……” “这我都知道。”邬思远打断他,语重心长道:“正是因为这种局面, 你才被迫得耗在这里。山儿, 这突厥一日在,你便得一日守在这, 你难不成真想此后半生都耗在这儿了么?” “可如今,大梁武将衰微,听说孟报国已落了罪,萧教头也不知死活。”倒不是戚英不自信,而是战事不是儿戏,不可能他一人以一敌万,凡逢大战必需前锋后卫和将军,更别说其麾下的谋士了。 戚英又道:“反观突厥有三大名将,布达·尔扐、阿米乃、纳措木汗·拓拔全,其中王姓的那位拓拔全我还未曾见过,据说力大无穷神勇无比……” “还没开打呢,你就长他人志气。”邬思远啧了一声,拉着他就要进屋子去,“走走走,把这事跟皇帝说说。你呀你,怎么有时候优柔寡断的,但凡你有李珏半点果断,也不至于被他拿捏得死死的。” 戚英无奈,“先生不是说不让我跟他好么?” “你想什么呢?”邬思远瞪大了眼睛,“我自然要盯着你写!”门被推开,戚如舟依然昏迷着。 邬思远率先一步,摆了纸笔出来,给戚英研着墨。他余光撇见书桌上一支已枯的红梅,心里疑了一句这是哪儿来的梅树,但没在意。 戚英坐下,提笔沾墨,言辞诚恳地写下近况,“陛下亲启,戎州安好,长城修缮完毕,但突厥不时来犯,犯兵伤民仍不安定。臣恳请陛下,能拨兵粮马匹几许,以充边关之缺乏,还请圣上明示对敌之战略,攻守与否,臣等将万死不辞赴汤蹈火。” 用词谨慎半点淫语都没有,言语间礼貌客套,邬思远接过满意地点头送去了。 戚英落笔,听得邬思远走远了,这才撇了撇嘴,他看向那支已经落败的红梅,润了眼睛道:“三宫六院的狗皇帝。” 他轻叹一声,仰头闭上了眼睛,像是这样就能关住眼泪——自己啊,嘴上虽说让李珏守身,可心里却比谁都门儿清,皇帝便是这世上最难一心的人。他既认了,就得接受。 正郁闷着,他忽地听得戚如舟一声呻.吟,戚英忙靠了去,见得他眼珠子在眼皮下滚动,像是陷入梦魇,他呢喃道:“父亲……别,不要杀他……我听你的,我都听你的便是。” 戚如舟满头大汗,像是梦到了什么可怕之事,戚英从未见过他如此悚然模样,寻了帕子一边替他擦汗一边想喊醒他,“如舟,如舟?醒醒。” 戚如舟猛地惊醒,“哥?!”他睁开眼睛,泪眼婆娑,毫无征兆地抱住了戚英,有种失而复得的惶恐在里头,“你在,你还在,你没事就好。” “你父亲?你父亲谁啊?你梦到他要杀我?”戚英他顺着背,一边觉得他这话存疑。 “我,我说梦话了?”戚如舟放开他,有些尴尬道:“哥,我瞎做的梦而已,哈哈你别在心上。” 戚英问:“一直没有机会问清楚,你这次回突厥去寻你家人,既说寻到了,那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呢?” “反正不是什么好人!”戚如舟答得很快,月光落下,他眼里模糊混沌,直直地看着戚英,欲言又止。 “你既不想说,那我也就不问了。”戚英笑笑,指尖弯曲,划了下他鼻梁道:“在外头吃了苦头,可算是知道谁才对你好,现在一口一个哥地唤我了?” 戚如舟摸了摸鼻子,眼神有些逃避着他。戚英见他慢恢复着生气,这才又提起了正事问:“你骗过了尔扐将军?所以他们才放了你?” “啊……”戚如舟挠着头,笑了笑解释道:“是,他们拖了我一路,也没问出什么来,然后我疼晕过去了,就……他们多半就放过我了。” 戚英看他一眼,久久没有说话。 戚如舟叹了声,看他将信将疑模样,恍然大悟地才想起解释,道:“哥,你还怪我伤了李珏啊……那个,我就是气,我气他害了义父,他还让你受那么多委屈。我一时冲动了,那天你跟他出去,你俩不是吵起来了么,我听到那啥就一个没忍住动了手。” “你跟他……”戚如舟没说下去,但戚英知道,他已经猜到了。 “好了,就说到这儿吧。”戚英把汗帕给他,“你有你的沉默,我也有我的隐瞒,都给彼此留点秘密吧。” “皮外伤也要养好身体,这几日就在屋里好好歇着。”戚英说完,揉了揉他头,起身就要离开。 但却被戚如舟握住手腕,他用力克制,低着头道:“哥……你跟李珏之间,就没有秘密么?” “戚如舟。”戚英语气严厉地唤了他一声。 戚如舟松了手,戚英这才脸色好转,他话里有话般说道:“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寻一门亲事了,你也知道我有个亲妹妹,我既承诺过让你见她便不会食言,待我寻到她了便让你们们相一相。” 他说罢,脚步极快地离了屋子,没有看到戚如舟越发阴沉的脸色。 秋过送凉,已入了深冬。 戚英的上书,久久没有得到回复,甚至他都旁敲侧击打听到,许多汴京城传来的消息,得知了李珏已处置了很多政务,但都还是没有要料理他这事的意思。 柳严一案三司会审,并且连带了孟报国,还有同谋秦士勉,其中细节不得而知,但据戚英耳闻柳严未死,反而还因其本心为民,而被李珏所宽恕其罪,但也并未重用赏金告老还乡了。 秦士勉与柳严同行,未受牵连只是降职,仍在朝中工部就任,而仿佛最无辜的孟报国,竟则入了大理寺被老爹看押。 唯件令戚英上心的,则是李珏废了皇后,彻底跟高国公撕破了脸。后宫中他又收了太后凤印,现下是将权势握在自己手里,太后抱病已闭门不出许久了。 近日,据说屯兵校场被元中常整治,却因为他错杀了人引起民愤,李珏去查才发现其中大有隐情,又开始对中书令和三省下手。 这些事前前后后,料理下来已然一年了。 离开李珏的第二个冬天,戚英还是没得到他的回复。 这期间,突厥三次来犯,都是不痛不痒的,比起小打小闹来说都不如。戚英镇压下去之际派人打探,终于得了戚姝在江南一带的消息。 尾随她的还有个神秘男人。戚如舟闻之冷笑,倒是沈逸自告奋勇,说是去寻了她回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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