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珏道:“你既已招安,又有功在身,还自称什么小人,朕即可封你六品昭武校尉,就跟着你哥戚英做事可好?” 戚如舟喜道:“多谢陛下,厚谢陛下!” 说到柳严,李珏不得不想起,若戚英没有跟他那层关系,只怕自己早听柳严上书至他于死地了。“对了,那柳严是怎么回事,前几日还陈书为民请愿,怎么今日就成了红巾贼寇?” “柳严并非只以善恶来论。”陈霸解释道:“他说自己无心谋逆,但算计陛下出京之时,便已做好了逃亡的准备。携家眷离开江州之际,他于家中褪下官服取下官帽,还留了一封陈情书于陛下。” 陈霸探向胸襟,将其中保管得极好的书信,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呈上,说:“陛下,在看了柳大人这封肺腑之言之前,我也原以为柳大人是那不忠不孝之徒。” 李珏接过,打开细细读过,瞪了戚英一眼,道:“这跟戚将军口中的柳大人判若两人啊。” 戚英一愣,知道自己又被怀疑了,正想去问皇帝可否借读,李珏却捏作一团丢进了火堆里。他对陈霸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见了柳大人留他性命,朕要跟他当面谈谈。” 皇帝位高权重,从来谁的话只信三分,李珏多疑也实属正常,戚英也知他性格强势,只要不太过分也就习以为常了。 上有虎爹,下有猴弟,戚将军的好耐性,从来都是忍出来的,就连他也没意识到,受不了丁点委屈的自己,竟已习惯了有时李珏蛮横的欺压。 戚如舟目光一直在他二人脸上游离。 李珏并未露出异样来,吩咐下去道:“今日车马劳顿,去收拾个大些的帐出来。” 他随手一搭地去揽了戚英的肩膀,“戚将军,走,朕带你策马去。” 李珏二十出头,戚英才满二十,抛开身份地位不谈,无非只两个少年郎罢了,得空便暴露出了爱玩的天性。 见他二人亲昵,戚如舟既宽心,又觉得哪里不对,道:“陛下,四处还有红巾游荡,你与戚将军二人的话……” 李珏对戚英挑了挑眉,“都是些穷寇罢了,戚将军会护着朕的是吧?”戚英躲着戚如舟的视线,中气不足地“是”了一声。 李珏得他允许,懒得跟其他人解释,将人搂起来一卷,就寻了踏飞雪骑了上去,吓得这马背脊紧绷一动不敢动。戚英虽没高兴,但抽走了戚如舟背着的长弓箭筒,解释着说:“如舟儿,把火架上,等着你哥打兔子回来烤给你吃。” 一声鞭响,李珏双腿一夹扬长而去,马蹄声在山谷回响,不多时便不见了他们二人影子。 陈霸一笑,“瞧见了么,你哥自有陛下操心。共重 嚎梦白 推文台”不稍他说,戚如舟脸色早已难看至极,他心一横,便去骑了戚英带来的黑马,猫着腰小步追去。 戚如舟才走没多久,追出来一灰发老头,手里还拿着个长锅勺,俨然是军营里的庖厨。 这老头伸出脖子去望,还没瞧见便又被一声“姓吴的你又哪儿偷懒去了!”给喝了回去。 他乖乖地回了去,在土砌炉上煮着粥食,一边搅拌一边喃喃唱道:“风起于青萍之末,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是福是祸统统跑不过啊……” 尤山广阔幽深,有鸟虫声此起彼伏,一道白影在青山碧林穿梭。戚英听着啼声,知道此地没有红巾游军埋伏,便懒散地依在李珏胸膛前,自在放肆地哼起了小调。 李珏轻笑了笑,还是不得不打断了他,道:“别唱了,好好看看尤山,想想当初怎么迷的路,真以为我带你来打兔子的?” “看那儿!”戚英眼前一亮,抽了箭持弓拉弦,动作行云流水一射,往路边飞驰而过的白影准去。 一箭中的,那白影不动了。 李珏拉疆停马,由得戚英下了去捡,见他拎了起来冲自己兴高采烈,道:“嘿,你瞧瞧,还真是只兔子。” 烈马驯下,佳人在侧,此情此景让李珏心情大好,他环着手依在马腹边上看戚英,柔声问:“信州一战,我虽是前锋,但却没跟你对上阵,庆幸之际不免遗憾,没想到你竟在尤山迷了路。” 提起这点,戚英总是难以释怀,他气闷道:“军情有误,我父亲亲信给错了地图,若非我错失了最好的战机,信州一战恐怕不会这幅局面……” 李珏逼近他,眼里带着笑问:“是不想输给我,还是不想我当皇帝?” “都有。”戚英迎上李珏视线,“好胜心谁都有,况且打仗是我本职所在,我那段时间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你。”他又垂下了眼皮,把玩手里的兔子,喃道:“如今,我亦不想你当皇帝,后宫佳丽还排着队等你,日子久了我也觉得耽误你,你若只是个闲散王爷,我又何苦端那些官架子,忧国忧民还要忧一个你。” 李珏听了一半,就开始砸起了心口,他眉眼弯弯对戚英,道:“多说几遍来听听,你三公子心都酥了。” “陛下的心也会酥吗?”戚英也瞪他一眼,拎了兔子上马就走,根本没有等李珏的意思。 李珏“嗳?”了一声,快步追了上去说:“其实依我看来,既是你父亲亲信那便不会有假,应该是你父亲有意为之,他知信州一战胜率不大,特地给了假地图让你进尤山,其实是让你避风头保命才是。” 可惜这个结果戚英并不乐意接受。 他沉声道:“够了李珏!我爹他怎么死的你不知道?成王败寇我认,往事不堪回首还提什么,我们还是给彼此留些颜面才是。” 李珏动了怒,“往事?不堪回首?意思是你遗憾得很,恨不得再打一次信州之战,怎么,就这么想替宁王夺取天下么?” “宁王宁王,他都已死了,你还一口一个宁王。”戚英从他嘴里听见这二字就烦,“这么念念不忘你干脆睡他去好了!” “你……”李珏欲言又止,见着戚英赌气的背影,皱眉打了打自己这破嘴,忙又快步地追了上去。 戚英特地稳着缰,直到听到李珏脚步声,这才又掐着跟他距离,让他不紧不慢地跟着,好在踏飞雪怕他得很,整个小动作极为配合。 虽然嘴上骂过了,但心里还是记挂的。 戚英吊他好一阵,突然听得一破风声,然后李珏便是一个踉跄。他猛地转头,便见着李珏双膝一弯跪卧扑地,后背上立着支插得极深的箭。 李珏倒下的瞬间,戚英在他身后不远处,见着一浑身黑袍的人,正手持了长弩缓缓地放下。 他对李珏动的手!! 戚英几乎是眨眼间,抽了箭猛力地射去,那黑袍人也同时转身欲逃,过去便只射中了人手臂而非致命。 两者交锋,几乎只在瞬间,趁着戚英下马,那黑袍人已翻了小山头逃走。 戚英来不及追,也没心思去追,直接去查看李珏的伤,愈看愈是心惊,箭入三寸且在左侧,几乎捅穿了半个肩膀,甚至可能有插到心房去。 连血都没有一滴渗出来。 李珏没有说话,连叫疼也没有,似陷入了种半梦半醒的状态,戚英见他此态,与过去无数濒死的面孔重叠,霎时间有种天崩地裂之感。 他告诫自己冷静,护着伤口抱了李珏起来,上马便直奔回了营地而去。 戚英作为将军,这短短的前半生,亦毫不留情地送走过很多人。 他也是个无情的,错杀过也冤枉过,但大多都不怎么后悔。 但是今天,却像被喂了记猛药,他从未如何悔恨过,渴求过李珏的性命,有人要跟他抢李珏,阴差鬼吏也好阎罗判官也好,他不同意! 戚英不知道,爱一个人入骨,原来临死不惧的自己,竟也会这么轻易泪流满面。
第64章 五年 戚英带李珏回营地后, 最令他窒息绝望的是,军队里没有能治这伤的医师。 如他揣测,李珏伤得太重, 那箭刺得太深了,贸然拔出恐血崩而死, 留在体内还有一线生机。 戚英当机立断,下令封锁了消息, 亦不敢用青鸟传信,打算将李珏送回汴京,当夜就启程。皇帝遇刺本就是大事,若露了他身受重伤的风声,后果不堪设想恐动摇社稷。 戚英要亲自送他, 他收拾妥当要走, 上马前却被人拦了,拦他的不是别人,正是戚如舟。 他哥向来是从容稳重的, 戚如舟从没见过他这样,也是想都没想就道:“哥, 我跟你一起走,多个人也好照应陛下。” 李珏一直昏睡着, 连眼睛都睁不开, 戚英一想到他的羸弱模样, 心里就跟烂粥似地乱,没心思跟破孩子解释, 一个重巴掌就推开了他, 道:“你是主帅!还跟红巾打着仗呢,你一走那就是临阵脱逃!起开!别挡我道!” 他太大力, 戚如舟被推得后退两步,撞倒了帐内的长杆烛台,似被吓得脸色有些苍白。 皇帝受了如此重伤,戚英亦脸色凝重,陈霸慌得不成样子,原地踌躇着好半天不知所措。手忙脚乱的间隙里,他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戚将军,莫非行刺者是红巾中人,你可有见到那刺客模样?” “定然不是红巾。” “我与陛下出行,一路有心留意,周围没有红巾驻扎。更何况我们才至尤山,亦不曾逗留玩乐,那人显然尾随而来,必定是我梁军中人。” 夜色暗临,戚英借着月色,望着扑卧的李珏,在他并不安然的睡颜上,罕见地瞧出几分脆弱和无措。 他心里柔软,但语气冰冷,“那人逃得太快,又裹得严严实实,是谁我没看清,但他左臂被我射伤,如果再见我定能一眼找着。” 戚如舟点头,去床毯边探了探李珏鼻息,对戚英道:“我定下去留意,当务之急是把陛下送回汴京。” “……”戚英问他,“戚如舟,你原计几日打算彻底剿灭红巾?” 陈霸先一步回答道:“原是十日,可陛下说柳严要抓活的,我便吩咐了人下去说搜山。” “搜山?”戚如舟一愣,后知后觉道:“对,搜山!把那些搜山的兵召回来,行刺陛下的人定在他们之中!” “戚如舟!我有话要问你!”戚英突然大声,他死死盯着他这义弟,道:“剿灭了红巾后,你原本是打算去哪里?” 戚如舟挠了挠头,“怎么这么问……我自然是一心带你回戎州,可是陛下要封我做官的话……” 戚英冷冰冰地说:“陛下意思是让你跟我。” 戚如舟与他对视,“对,我也是这个意思,哥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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