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吟片刻,越说越高兴,脑子里千转百回,只余下一疯癫老头的形象,道:“人外有人,人外有人啊。我大梁能得如此奇道诡才,朕可真是天在助力三生有幸。” 戚英一愣,没听明白。 他丹唇轻启欲言又止,却不料李珏箭步过来,捧上自己的脸落下就是一吻,“好连山,朕误会你了,你忠心耿耿,你家邬先生也是治世之才,待再见到朕定赏他个官来当当。” 再大的谋局,举足若轻的人物,无非也只那几人而已,只要能左右其关键人物的心思,也就能倾覆整个局面的胜负。 前有柳严布局,后有邬思远破局,看似两人身在局外互不交集,但所有人都被他们当作棋子,如对奕那般一来一回拨弄交锋。 戚英这才顿悟。 邬先生,不负三元会首之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戚英虽不知他究竟如何做到的,但却知他的确是助了陛下一臂之力。 李珏还拥着戚英,秦士勉见之瞠目结舌,戚英感受到那股炙热的视线,这才后知后觉地推开了李珏。“陛下,逾矩了。” 如此窘地,戚英连脸都没法得红,发觉他李珏就是不在乎,全由着皇帝性子来的做派,什么名声朝风一概也不管不顾。 戚英一脚出了去,“孟将军在里头,陛下若有话,进去说便是,臣在外等候。” 李珏点头,未察觉到他的情绪。前几次剿匪都是孟报国出马,皇帝猜也是知道他与戚如舟有怨,便跟着秦士勉进了去慰问着孟报国。 趁等皇帝说事,戚英出了大门,他依靠在墙下,觉头顶上有朵梅花飘下,他下意识伸手去一接。不知自己此举怎么了,听得有人吹了声口哨,抬眼望去是运河对岸一窝兵,与自己对视后几人又哄笑着散去了。 这算是被调戏了? 戚英火气骤起,将花捏成了烂泥。他脑子里一团乱麻,又想起李珏方才那一吻,更是心中烦闷有气不能撒。 只等了片刻,李珏整着衣襟出来,他见着戚英在候侍自己,莞尔一笑顺手就要去搂他,却见戚英推开了自己道:“陛下贵为天子,自是无人敢苛责,可你屡屡做出亲昵之举,可知遭人口舌的可都是小臣?” “……”李珏手一顿,语气不善道:“谁敢侮你?朕去拔了他舌头。” “所有!”戚英质声喝道:“世上无不漏风的墙,难道陛下要拔了天下人的舌头吗?” “那朕就废了后宫非你不要!” 李珏自他脸上看到失望与愕然,竟没由来慌了神,一把去抱住了戚英拥着他,说:“戚英,有我护着你,你还在顾忌什么?繁文冗节还是君臣有别,我不在乎那些,我就是故意为之!朕就是要让天下人知道,你是我的人、谁敢动你就是跟我作对!” 戚将军原本火气上涌,一下子被皇帝这番豪情壮语给灭了干净,说不感动都是自欺欺人。 他恼得要命,羞恼和心悸交织在一起,既在心里骂这昏君万遍,又恨自己守不住心里防线,一时竟不知道是该羞还是该愤。 戚英语无伦次道:“陛下你这是在哄我吗?” 李珏见他耳垂发红,想必又是乱了心绪。手上也被推推搡搡,皇帝只觉得耐心被磨尽,道:“是,是,哄你高兴,你高兴朕就高兴,这两日你小性子可使够了?” 他终于按耐不住,转身把人压在墙上,觉得这两日真是受够了气,贵为皇帝谁不看他脸色行事,也就戚英才敢屡屡冒犯自己。 李珏是受不得委屈的,正好趁着四下无人,要从戚英那嘴上讨回来。 唇齿相依,缠绵吮吸,戚英这方面实在生疏,觉得这一吻要被亲断了气了。 他腾了手,拉着李珏进门,“躲躲,进去。”知道戚英面皮薄,李珏这倒是遂了他,他趁了换气得空撩拨人,道:“什么君君臣臣,孔夫子那一套不管用,大梁立国从来循的是法家,朕亦不是个读儒释道三书五经的。” 戚英忿忿道:“你,你还有理了。占人便宜都能被你讲得天经地义。” “可不?”李珏垂着眼看他,“整日听得老臣唇枪舌战,你家陛下自然也跟着耳濡目染。” 戚英低笑,喃喃道:“唇枪舌战……”他有意挑逗,指尖停在李珏的下唇瓣上,点了一点,“陛下是插不上话吧,就只能在这里就跟我…唇、枪、舌、战。” “你好会一语双关。”李珏轻咬他指尖,说:“以后跟你说话要三思,指不定背后还有别的意思。” 戚英推开了他,缠绵悱恻够了,就要出去装君子,他脚下生风几步便逃了去,“岂敢,陛下才是话里有话。” “哎,去哪儿?”李珏忙去追,“亲都让亲了,还冲我发脾气呢?” 如此往复几次,李珏可算明白了,戚将军不仅口是心非,且还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平日里使一使小性子就当兴致,真动了气嘴上放些甜哄回来便是。 大体还是听话的。
第63章 入骨 天朗气清。信州不广, 丘陵山隙尤多,连绵又并称尤山,其实是数座小山并一起的山脉。 涓涓细流下, 波光粼粼鱼跃其间,戚如舟俯身蹲下捧起一汪水洗脸, 洗毕后抬起头来对来人一笑,显露无遗他少年人的隽秀与活力。 待他洗净了脸, 陈霸见他脸上土斑,戒心骤起紧了手里刀器,疑问:“你是突厥人?怎么混进我大梁来的?” “哎陈将军,我可是大大的良民。”戚如舟对他语气间的敌意置若罔闻,抽出胸口内叠着的粉花手帕, 也不忌讳是已死之人的遗物, 抖了一抖就往自己脸上擦。 戚如舟说:“我虽是突厥血脉,但自幼生在戚家,户籍也是在戎州, 可算是个地地道道的大梁人。” “说起来不怕你笑话,我连突厥话都讲不了几句, 还比不上我哥戚英呢。”戚如舟捏着手帕,在手指上转了一转, 陈霸见之避嫌地后退。 觉得这戚如舟是个疯的, 明明都把人给弄死了, 甚至拎着人姑娘的头示威游行,这会儿还有对张帕子恋恋不舍起来。 戚如舟看到他眼神, 自讨没趣地搓了帕子, “你别这么看着我啊,我这不是留着块帕子擦汗呢么, 我们这些个干生死行当的,连扒死人裤子下来穿的都正常,一张帕子瞧把你那小脸给忌讳得。” 陈霸唾了一口道:“什么生死行当,说得跟下九流似的,老子可是正儿八经的将,别把我跟你相提并论。” 闻之戚如舟撇嘴,懒得再与他多费口舌,正要走却又听陈霸道:“哎,这尤山这么大,你把红巾都给打散了,咱们上哪儿找去啊?” “等呗,反正梁军已占数量优势,我们要么守株待兔、要么瓮中捉鳖,怎么说也不能白来这一趟,要把柳严那老东西逼出来……”戚如舟咬了口牙恶狠狠地说:“让他还我哥清白!” “你说戚英?”陈霸听了呵呵冷笑,“用得着你操心,他的清白自有陛下明鉴。” 戚如舟道:“他是我哥,我当然得操心他了。”他从陈霸神色中品出异样来,然而陈将军却沉默不语。 二人下了山坡,结伴回了营地,戚如舟是个自带话匣子的,一路上那叫个喋喋不休,说起他哥戚英来收都收不住。 “真不是我担心我哥,你铁定见过我哥模样,你都不知道他有多讨人喜欢——最扯的是,喜欢我哥十之有九都是男的,这怎么能成?打死我也不认个男人当嫂嫂,我这个当弟弟的得好好替义父看着他。” 陈霸置若罔闻,由得戚如舟聒噪,“我跟我义父,也就是戚老将军,守关杀蛮子这么多年,就连杀人不眨眼的突厥兵,对我哥也是又爱又恨的,我甚至听得清楚他们有人说过,若是以后逮到了戚英定先奸后杀……多危险你说是不是?” “……这人什么命啊。”陈霸扯了扯嘴角。 耳边有行军声,遥遥地自山路上传来。戚如舟一望,透过山间摇曳的林缝,见到余下的梁军徒步而来。并排而行的正是他哥戚英,和那趾高气昂的皇帝李珏。 相距不远,他二人正说着话,顺风飘到了戚如舟耳里来。 戚英问道:“陛下,孟将军真的被戚如舟废了双膝?”他并没有见到孟报国,后有士卒抬了他出门,只见着脸色苍白确实是躺着的。 “嗯,送他回京治去了。”李珏脸色平平,“朕也是才知道,孟将军跟你那义弟有恩怨,” “臣只是想,倘若这里镇压红巾戚如舟立了功,陛下岂不是要赏赐他一官半职,臣只是揣测恐孟将军心有不快。”行至营地,戚英下了马,自然地向李珏伸手,要去搀扶他的陛下。 李珏一笑,搭上了他的手,道:“朕原以为,你会向着戚如舟说话……这一路下来,瞧着你这义弟治兵也卓然有序,是怕朕太赏识他顶替了你的位置么?” “就不能把人往好处想?”戚英一听不乐意了,松开李珏的手推走。又被下了马的他给拽了回去,他就是那没人管的浪荡公子,没了汴京城里的规矩口舌栓着,得空就要调戏一下戚家的哥儿,非得撩拨起他忘了二人身份不可。 李珏握着他的手,“冻着了。”冲他哈了口气吹了吹,垂眸说:“哎,戚将军换个角度想,若是你义弟真有本事,那边疆长城让他守着便是,朕也不想你回戎州吃沙子去。” “那必不可能。”戚英面不改色地抽出了手,对旁人注目视若无睹,“这种建功立业的好事,臣不能让他戚如舟捷足先登了去。” 他寻了棵树,牵着自己骑的黑马要去栓上,余光撇见李珏要带踏飞雪过来,“别带过来啊,我怕它踢死我家小黑。” “这才几日,名都取上了?”李珏一笑,将好不容易驯服的踏飞雪领到别处。——实不相瞒,踏飞雪现在见着戚英就害怕,若不是这不争气的马腿软,李珏定是要搂着他骑马才是。 嘴里一念叨,戚英再转头,便见着戚如舟跟箭似地冲过来,不晓得方才他瞧见了什么,一来便好巧地挡在他与李珏之间。 跟硬骨头戚英大为不同的是,戚如舟是个很有眼力见的,来就一个抢地跪下了磕李珏,甚至比当初的他哥哭得真心,道:“多谢陛下不杀之恩!多谢陛下不计前嫌之心!小人率领一千人马,已将余下红巾逼至尤山,还有那歹人柳严亦藏匿其中,陈将军亦派人控制了水源,不出十日他们必弹尽粮绝不战而败。” 男人嘛,尤其是皇帝,就很吃阿谀奉承这套,又觉得这是戚英义弟,心里更多了几分好感,主动去搀扶了戚如舟起来。
106 首页 上一页 73 74 75 76 77 7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