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人找不到——是不是根本不存在?” 烛影跳动,将崔芄眉眼映的朦胧,如有暗潮涌动:“如果没有这个人呢,如果一切,都是有人故意做出来的假象呢?” 屠长蛮懵了:“没有……怎么可能呢?我亲眼见过这个马夫,问过话的,虽然他自卑瑟缩,一直耸着肩,垂着头,看不大清脸,但我记得很清楚,他皮肤总是脏脏的,身上有一股特殊的味道,像是马粪,这个味道密道也里有,他必然走过这条路,密道这么机密的事,私会这么隐秘的关系,他一个马夫怎么可能靠的近,必是有人告诉他,除了枫娘子还能是谁?” 说着他又想起了一个人:“还有那个凌永,真的不是他?他看起来是招供了,奔着柔娘子来的,可他无法否认和枫娘子接触过吧,万一他说谎了呢,万一他其实才是隐在背后的人呢?你想想之前那一幕,他冲动到要杀皮承明,为柔娘子报仇,可他千里迢迢送尸骨过来,对他来说最重要的难道不是见表妹最后一面?如果他杀了皮承明,关进了大牢,怎么见表妹最后一面,柔娘子对他来说,是真正的意义所有,还是可以利用的工具?” “这个倒不难。” 崔芄视线掠过放在外间的尸骨……已经不能叫尸骨,该叫遗体了:“我可再行试探确定。” 屠长蛮:“啊?” 这也行? 崔芄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当然行。 今夜三人碰头,整合了现有线索,清晰列出所有时间线,人物关系,证据指向,大概锁定的嫌疑人,接下来的具体展开方向,不同分工……进程可谓丝滑,如拼图一角一角逐渐嵌人,案子肉眼可见的清晰,想来很快,就可以缉凶认罪了。 之后大家各自安寝,各忙各的事。 崔芄要做的仍然是那具尚未完成的遗体,接下来的是没有在自己家,而是去了姜宅。 柔娘子和灼娘子的友谊,与破案关系不算太大,除了一些关键性的信息,倒是没必要瞒着亲属,且康氏本就有所猜测,姜家丧仪做的真诚隆重,凌永也有所感,知道了两个姑娘的交往,更为唏嘘,商量着葬礼要不要一起办。 她们两个活着时做了朋友,却没能长久相伴,现在共赴黄泉,若知道对方就在身边,定然欢喜。 柔娘子在姜家十年,是所有人都看得到的姜家女儿,她自己也喜欢在这里的日子,凌永不忍心将她接走,康氏和姜年也舍不得,可另一头的灼娘子也是亲人,如何能放得下,崔芄说在这里做灼娘子最后的遗体整理,她们眼泪掉个不停,直说欢迎。 崔芄整理观感不太好的遗体过程,是不怎么提倡亲属参与的,因为一定会伤心哀恸,到现在这个阶段,反而不需要那么紧张,他真就在姜家准备好的院子安顿好,活做累了,还可以休息一下。 虽然只剩最后的面部整理工作,可这个工作也是最细致最庞大的,同样需要时间,他做的很细致,也不介意任何人过来看。 已经入殓纳棺的柔娘子他也看过了,凌永财大气粗,已经用上了冰,且他当时在处理遗体的时候,就用了一定的防腐手段,遗体保持完好,不用担心,遂他整个过程都很平静,不骄不躁,不疾不徐。 傍晚时,姜年来了。 没有打扰崔芄,就默默蹲在一边,看崔芄做事,看着他手下女子的脸,一点点丰盈起来,轮廓线条柔和,眉弓鼻尖又撑出气势,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 “……姐姐长的,同娘亲很像。”他声音微哑,慢慢的,“家中长辈以前总说,姐姐长的像娘,我从没这么觉得,今日方知,是我错了。” 崔芄手中动作轻柔:“额头脸型像你娘亲,眉弓和鼻高,却是同你很像。” 亲姐弟,一母同胞,哪有不像的。 姜年眼角有点红:“我总是陪着柔姐姐,我姐姐……会不会难过啊。” 崔芄手停下,看向他。 姜年眼角有点红:“我小时候对姐姐没什么印象,回家的是柔姐姐,陪我长大,教我东西,同我拌嘴,会教训我,也会心疼我的,都是柔姐姐,我不知道她不是我姐姐,我以为我只有这一个姐姐,姐姐带我长大,我怎么尊敬心疼都是应该,可谁知我的亲姐姐并没有回来……” “我听娘亲说过亲姐姐的事,也知道亲姐姐和柔姐姐的来往,柔姐姐是带着亲姐姐的遗愿,过来照顾我和娘亲的,柔姐姐是真心,亲姐姐也是真心记挂着我和娘的,她也很疼我,很关心我,牵挂我是不是过的好,能不能快乐长大,会不会好好成家立业……若是有机会,她一定会和柔姐姐一样,对我这么好,可我却没那么心疼她……” 他很愧疚。 一直陪伴他,疼爱他的姐姐去世了,他想陪在姐姐身边,可这边这个,才是他的亲姐姐,他不该厚此薄彼…… 崔芄:“我想,你姐姐并不介意。” 灼娘子在十年前作出决定时,就知道自己的结局,为了平息柔娘子的麻烦,她的尸骨不会回到长安,她会在陌生的地方很久很久,直到柔娘子平安顺遂走完一生……她其实并没有想这么快回来,对于预料中的结果,她并不在意。 “你们和柔娘子情感至此,是灼娘子的心愿。” 她本就希望柔娘子能有一个家,有家人陪伴,有温暖的情感牵绊。 姜年:“她们都是很好很好的姑娘,为什么就……” “对不起,”话说了半截,姜年停下,袖子擦过眼睛,“柔姐姐说过,已经过去的事改不了,与其难过当下,不若抬眼看未来……灼姐姐你放心,我会好好孝顺娘亲,好好成家立业,生几个儿女,热热闹闹的过一辈子,你……你也好好的,下十八层地狱的都是坏人,你和柔姐姐一定都会顺顺利利,能结伴一起走,一起聊天一起玩,缺什么一定要给我托梦,我给你烧……” 少年人情感真挚,倔强的忍着不哭,却又忍不住,想多留一会儿,又恐打扰了崔芄做事,没待多久就跑了。 他离开后,一道更为高大的身影出现,与青涩少年不同,肩膀更宽,气势更强。 是凌永。 那日棺前失仪后,他恢复了以往的样子,虽着素麻,戒餐水,仍不掩相貌俊秀,气质优雅,行商之人中,少有他这样的气派,比起商人,他更像一个君子。 但他本人的情感牵挂是柔娘,对灼娘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 “我只是想,我该来谢谢她,”凌永看着一点点丰盈鲜活起来的姑娘,“谢谢她照顾我的柔娘,让柔娘有了一个家,有了可以依靠依恋的家人……这原本,该是我来做的。” 崔芄:“两位娘子的墓地,可安排好了?” 凌永:“安排好了,依山靠水,紧挨着的两块风水宝地,她们俩感情好,挤一块睡,应该会很开心。” 崔芄:“什么时候下葬?” 凌永看着板子上的灼娘子:“你今晨说晚上能好……遂,后日。” 崔芄:“入土为安啊。” 凌永视线移开,看向姜宅主厅的位置:“怕再久了,我舍不得。” 默了片刻,他又问崔芄:“案子,快能结了么?” 崔芄:“快了吧,大约后日?” 凌永怔了一下:“后日?” “嗯,大概,”崔芄看着他,“你要来么?” 凌永轻轻摇了摇头:“虽很想见证大快人心的时刻,但我的柔娘更重要……真的不能再多等一日?” 崔芄:“我也只是自己估量,并非得到官府提前通知,或许,能有幸都参与见证迟到的正义也不一定。” “正义……呵,庶民,有何正义可言?只盼天没那么黑罢了。” 凌永并未多留,转身离开。 屠长蛮不知什么时候猫在墙头,这时翻身下来:“你不是说试探凌永么,怎么没质问他,到底是报仇杀人重要,还是见柔娘子的最后一面重要?” 崔芄活已经干完,起身收拾工具:“他不是已经给了答案?” “什么答案?”屠长蛮想了想,“他没说啊。” 崔芄:“他说庶民身份,难得公平,没有正义。” “所以他大概认为,无法为表妹寻回公道,只能亲自下手?”屠长蛮想着,“可他也没真正杀了人啊……” 崔芄:“他当时与皮承明对话,提到了‘没时间’,恐他知道我们疑他了,无法自行申辩,不如趁此机会帮官府找一个突破口——而他本身就很怀疑皮承明,若能亲自问出点什么,一举两得。” 但今日,随着官府动作,他似乎看懂了武垣带领下内卫的决心,就更放心了。 屠长蛮:“所以他当时并不介意自己是否真的找对了凶手,只要能逼出点什么,都是自己赢,就算用性命拼一把,也不是不值?” 崔芄已经收拾完白箱子,拎起转身:“大概吧。” 屠长蛮抢过来,背在自己身上:“你自己瞧瞧你这小身板,还想熬呢?眼底都青黑了,再不好好睡睡补补,走方郎中都该卖你补肾丸了。” 崔芄:“他呢?” 屠长蛮不用问,就知道他问的是谁:“你还想跟十三郎比?他是跟你一样,没白天没晚上的,忙起来什么都不管不顾,但他比你强点,好歹有武功,就算连轴转,看上去也精神奕奕,有空找茬,不是把自己累死,而是要把别人气死。” “那就好。” 崔芄的话融在风里,淡淡的,像这夜的烛光。 很快,一日过去,又是新的一天。 这日天阴,有风,黄历上说,宜会友,祈福,祭祀,安葬,诉讼。 崔芄准备好了路祭的东西,走出坊门,还未等到柔娘子灼娘子的丧仪队伍,先看到了枫娘子出殡的队伍。 好巧……竟然都安排在这天? 案子尚未了结,官府未公布细节,别人不明就里,也就没什么人质疑,带头打幡,为枫娘子送葬的,竟然是没什么实际关系的皮承明。 另一侧,是枫娘子的父亲代志行。 别人什么都不知道,作为死者父亲的人不可能半点没察觉,没意见,没说话,甚至乖乖的跟着队伍送葬女儿,显然是得到的好处足够多,真相是什么,女儿的丈夫到底是谁,都不重要。 哀乐奏响,队伍沉默,漫天洒出的白纸,像冬天的雪。 人群外,屠长蛮粗鲁的推了下小王爷李闲:“您可是枫娘子真正的丈夫,你妻下葬,你就不送一下?” 李闲被推的一个趔趄,好悬没站住,眼角都立了起来:“你敢!” 屠长蛮啧了一块:“又不是我把你弄这来的,你冲我吼什么,有本事找十三郎啊。” 李闲磨牙:“他在哪儿!” 屠长蛮腿一叉:“我哪儿知道,那可是我的上峰,你见天没事跑去问圣人太后在哪干什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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