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控制欲强的人,怎会不知道马夫的存在,不把人控制住,却眼睁睁看着他染指你的妻子?” 武垣点出此间漏洞,不合常理。 如果李闲控制欲不强,没有‘特殊游戏’瘾,想要女人,正常纳妾不就行了,世间本就没那么公平,男人丑一点就丑一点,只要你不肖想什么名门贵女,寻常百姓家相貌周正点的女儿,未必纳不到。 可他没这么做。有控制欲,有偷窥欲,不允许任何事情超出自己的掌握,那马夫的存在就不合理,除非——这个马夫是他自己。 以内卫之能,这么多天过去,竟然没办法对这马夫查个底掉,那些能打听出来的出身来历,全部是人为假做的,失踪后的行程又丁点都没有,一个正常人怎么可能不吃不喝不走路不睡觉没有任何痕迹在世间? 除非这个人不存在。 而把见过‘马夫’所有人证口供取了,拼出来,看得到的时间线,与小王爷李闲的比对,正好严丝合缝契合后,事实过于明显。 “有时候,真的不能小看女人,对么?” 武垣看着李闲:“你虽然很得意自己的布局,但枫娘子很聪明,她会有自己的怀疑,比如马夫和有钱人,有两种完全不同的出身和经历,怎么会有相似的地方?尽管你尽量演得像,会易容,会穿脏衣服,会亲自去马圈和马亲近,沾上不怎么干净的气味,佝偻起背,脸永远不抬起来,看起来很卑微,但打小养尊处优,你自己并未意识到的小习惯,会让你暴露,比如对于用物不由自主的挑剔,比如一个底层马夫,认得字有见地,能在不方便的时候给她写情信……” “你在欣赏枫娘子的挣扎,她不愿意背叛你,又从未享受过一份来自他人毫无回报要求的爱,她会一边陷入,一边自责,不安,有隐秘的愉悦感,也会有唾弃自己的时候……你很喜欢看她这样子,甚至为了让她情绪更深,会专门挑这种时间给她写信,丈夫的,马夫的,你换手写字,换不同写法,自以为游戏天衣无缝,玩的很开心是不是?” “可没有人喜欢被耍弄,枫娘子挣扎的太痛苦,察觉到真相的那一刻,一定会想杀了你。只是她没想到,在此道上,你早已经验丰富,哪怕并未察觉她的想法,仍然在她动手的那一瞬间发现不对劲,实施了反杀——你从背后制住了她,勒死了她,并伪造了上吊现场。” 地上包袱里的东西,还有澄金纸,都是证据。 李闲没第一时间反驳,因为他听到了‘你在此道经验丰富’几个字,难道这人知道了…… 见他不说话,武垣微笑:“哦,你不想聊这个,想聊聊柔娘子?” 恰在此时,北边街道来了一支送葬队伍,不,是两支,因为送葬的人一样,哀乐一样,连进退脚步距离都一样,看起来像一支。 及到近前,两抬棺木都未继续,而是停了下来。 有人认了出来:“是姜家!姜家的灼娘子?” “那怎么有两个棺材,另一个是谁?” 当街已经有三口棺材了,看起来多少有些瘆人,好在阳光不错,风也温柔,现场一堆人,倒是没谁说害怕。 有知道点内情的,浅浅叹息:“入土为安之际,有真相相送,倒也不错。” 武垣并不介意气氛如何变化,仍然盯着李闲:“柔娘子,是你开启这个游戏,让皮承明代你娶的第一个女人,对么?” 李闲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武垣:“第一个,总要特殊点的,你知道她家情况,亲自出现,算是救了她,她从始至终都认你是她丈夫,只是以为你的名字叫皮承明。柔娘,人如其名,简直是温顺乖巧的代名词,她让你看起来很舒服,是不是?” “她之后的所有女人,你都是以写信联络夫妻感情,又乔装打扮成另一个人的方式靠近,和枫娘子一样,用其他身份陪伴,诱惑,让她们或是心怜或是心疼,最后和这个‘野男人’身份有首尾,你再理直气壮处置她们的不守妇道,这样你就是无辜的,她们的下场是他们活该,唯有柔娘子,或许是第一次不熟练,计划不完备,或许是真心对她有几分喜爱,你从一开始就陪着她,和她生活,但她太温柔,太善良,不只对你,对所有人都一样,你不喜欢她对别人笑。” “路州宅子里,的确是有花仆的,你起初愿意给柔娘子一些自由,只要她听话。柔娘子本身好静,不喜欢往外边跑,你很满意,她喜欢种花也由着她,但她总有不懂的地方,会见花仆,跟花仆商量……你看那个花仆不顺眼,把他杀了。” “没错,我查到了!” 屠长蛮适时举手:“我亲去路州,查到了当年细节,当时宅子里的确有花仆,前后不只一个,前头死了两个,出身经历皆可查,唯死亡死的蹊跷,而在他们之后,宅子里最后出现的花仆就没那么好查了,出身经历全是编的,之后突然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什么都查不到,据当时曾在宅子里伺候过的下人供言,该花仆总是佝偻着腰,从不抬头正眼看人,脸上有好大的烧伤留下的疤,着实吓人,让人不敢多看。” 这样的描述,和今次的‘马夫’何等相像? 只除了那个让人不敢多看的烧伤疤痕。 而疤痕的存在,本就是易容需要,让人认不出来,于枫娘子,她本身没见过丈夫,李闲从始至终没有以丈夫身份出现过,只写了信,她亲眼看到的,只有马夫,马夫只需要简单乔装,符合假扮的身份就好,脸上倒没必要多扮,丑就丑,马夫反正也不是什么漂亮身份,柔娘子这就不一样了,柔娘子见过李闲的人,他再想扮成花仆靠近,就得在易容上多下点工夫,他丑的太有特色,怎么掩盖是个难题,往脸上做一大块烧伤的疤,反倒方便很多。 武垣:“柔娘子并没有和花仆有什么,你仍然觉得不满意,你盼着她为你守贞,又觉得‘花仆’这般殷勤体贴,值得她笑颜,她不关心你,你难受,她关心你,你也难受……” “你把她关在你打造的笼子里,控制她的行动,控制她的自由,甚至想操控她的意识,她怎么做你都不开心,你用两个身份,没把她逼疯,却把你自己逼的进退不得,无法释怀,你更觉得她错了,你想杀了她,只要杀了她,你就不会有烦恼了。” 而杀一个女人,一个年轻的女人,有夫之妇,什么借口最好用呢? 当然是名节。 何况李闲扮做花仆,演了这么些天,编出一些似是而非的流言,再方便不过。 于是有了不守妇道,必须沉塘一说,于是有了这之后的追杀,柔娘子慌不择路下,和灼娘子的情分。 武垣从怀里掏出一份手札:“这是柔娘子手书,你嘴上再不承认,这也是事实。” 这份手札,屠长蛮第一次去路州时并没有找到,当时还不知道柔娘子有写手书并藏起来的习惯,后来问过凌永,知道这一点,再针对性的去找,就很容易了。 只是长安离路州有段距离,就算事情单一,目标明确,东西好找,来回路上也需要时间,这份手札,今晨才到。 还好没误了事,也还好,个中细节,与那夜同崔芄坐谈,大家一起推出的真相相差无几。 “柔娘子此后经历也已明晰,她发现原本的救赎不是救赎,想要一心依恋的家并不是真正的家,事事扫兴,被怀疑,还危机在前,她没什么牵挂和希望了,轻生之时,遇到了路过的灼娘子……” 人生就像一阵风,吹过我,也吹过你,有朋自远方来,又赴远方。 我们曾手牵手抵抗风雨,而今两口棺木并行,也算同了路。 人们看着棺材,不由唏嘘。 李闲看着两口棺材,却有些慌:“你说这些都没有用,我当年……我当年没杀她!” “你当年的确没杀她,你是十年后的今次,才动的手。” 温柔微风里,武垣声音变得凛冽:“你之身份敏感,虽在长安有王府,却不能常在长安,十年内,你只来过长安一次,就是去岁先帝大行,你来奔丧,当时你并不知道柔娘子没死,也没遇到她,但今年你再来长安,你偶然看到了她,你当时也很震惊,是不是?缘何早在十年前死了,你亲眼看到过尸体的人,突然出现在长安?” “你亲自跟踪,确定了是她,还屡屡出现吓唬她,玩着你最喜欢的那种把戏,直到发现她并不像当年那么好欺负,她变得坚韧强大,有能力也有底气处理任何危险,你才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你约了她见面。” “你很谨慎,那日没有人亲眼看到你行凶,但有人看到你准确的出城和进城时间,且老马识途,你的马被我悄悄借用了一下,你猜它把我带到了哪里?你当天办事穿的鞋,你那好下仆仔细的紧,也替你‘好好收藏’起来了,你鞋子讲究,鞋底花纹也很特别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 武垣看向人群中的崔芄:“申时至,山间野猴出外觅食,有一种很特殊的山间野花叫紫茉莉,每日天黑前开放,柔娘子死时,衣裙内卷有新鲜的碎果皮屑,身前,身后都有,却只有衣裙前侧有少量紫茉莉花瓣,身后没有——感谢为她入殓整理的崔郎,我们非常精准的锁定了她的死亡时间,正是申时中后,酉时未至之时。” 两厢对比,不管时间还是找到的痕迹,都能精准锁定李闲。 武垣朝崔芄招招手,让他上前来。 崔芄顿了下,并未反对,站到了武垣身边。 一高大,一清瘦,一威慑霸道,一优雅疏淡,完全不同的气质,站在一起竟然不抢彼此风头,甚至相辅相融,就好像两个人站在一起,是为了彼此辅助,扩大战果,接下来绝不是无话可说,而是更为汹涌的事实浪潮。 武垣:“崔郎为人整理入殓,入行小十年,经手遗体少说得数百,见过的不要太多,与本案相似的女子遗体也有——” 李闲突然扬声:“是我杀的又如何!” “哦豁。” “他认了他认了!就是他干的!” “娶妻来杀,好变态的心思!” “嘘——都安静点,听他招!” 围观百姓小范哗然后,又安寂无声,目光静肃的盯着李闲,等着他招认。 李闲抬高下巴,左手背在身后,配上华贵合身的衣袍,拗出贵圈世家的风范,倨傲,傲慢,蔑视,居高临下—— “女子适人,合该贞静,贤淑,上服侍长辈,下抚育幼儿,将家中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以夫为天,一心一意跟随,不可怠慢半分,我上无长辈,下未得幼儿,我的女人只需要以我为天,一心一意跟随不怠慢而已,很难做到么?” “我予以她们住所,庇护她们不受外人骚扰,她们该要感恩戴德;我予以她们银钱,让她们衣食无忧,她们该要顺从乖巧,不让我烦扰生气;我出门在外,为了养她们奔波,她们该要理解心疼;我久久不归,她们该要为我守贞!”
99 首页 上一页 26 27 28 29 30 31 下一页 尾页
|